第十八次当女皇——绘花猫【完结】
时间:2023-05-06 17:14:42

  她感觉心情复杂。
  复杂到,她都难以言说。
  梁氏随手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看了眼外面,街道两旁有在玩雪的小孩,还有你追我赶的少年人,看得她不禁也笑了笑,把心头上的那些沉甸甸的事情都暂时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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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府门口,谢岫在门口相迎。
  梁氏老远就看到了,只觉得心头一暖,等牛车停下时候,便不等着下人过来搀扶,自己撩开了帘子,扶着谢岫的手踩着凳子下来。
  “这么冷的天,在外面也不怕吹病了。”梁氏拍了拍谢岫的手,如此说道。
  谢岫便笑了起来,道:“有件事情是想早早儿与母亲说,便就在门口等着了。”
  “是什么事情?”梁氏口中问着,不由得又想起来出宫之前谢岑儿叮嘱过的那句话。
  “是陛下给了我一桩差事,要与琅王一起去琅州。”谢岫说道,“不过马上就要过年,琅王也要等着过完年再往琅州去,还有时间准备着。”
  梁氏愣了愣,原本已经到了嘴边的劝阻的话语下意识咽了回去,心中酸涩难当,跟着谢岫进到厅中了才道:“那便去吧!今日进宫,你妹妹也与我说了这事情。”
  “是陛下先给云霓透了口风?”谢岫好奇地问。
  梁氏轻叹了一声,看向了谢岫,道:“陛下还没与她说,她便猜着了。我与她把二皇子的事情说了一半,她便把后头事情都猜的一清二楚。我如今倒是觉得,云霓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我以前还总觉得她不懂事,总是和她姐姐吵个没完。”
  话最后落在了谢峦身上,谢岫看了梁氏一眼,道:“母亲,云霁之事最好也不要再提了。”
  梁氏看了谢岫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我知道。”顿了顿,她复又打起精神来,道,“既然要往北边去,家里面的家丁仆从都要带上,家里还有一些你父亲当年留下的老人,也都一并带上。再与你大哥写个信说一说,免得他惦念。”
  “我知道的。”谢岫笑了笑,然后又看向了梁氏,“还要请母亲留在京中,帮忙照看一番周氏与嫂嫂,这次去琅州,是不好带着家眷的。”
  “你放心吧,这自然是没有问题。”梁氏一口应下来,忽然又想起来从前她还年轻时候跟着谢应在外的情形,时光荏苒匆匆而过,她忽然之间发现自己的子女已经长大成人——奇怪得很,从前谢峦还在的时候她很少这么去想,她一直觉得谢峦便还是没有长大的小乖乖。
  谢岫见梁氏面上又露出怅然神色,也猜到她在想什么,便道:“母亲,你也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我服侍您早些休息吧!”
  “不用,这么多丫鬟婆子在呢!你去陪周氏吧!”梁氏回过神来,摆了摆手,便自己起身扶着丫鬟往后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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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岫送了梁氏到垂花门,然后才转身往自己书房去。
  他得先给谢岳写信说一说琳琅玛瑙四州的事情,他还想打听打听谢岳之后是会回玉州还是回京城——北边的战事如今看起来是一帆风顺,就连窦傲都俯首称臣,那谢岳这次必定也是有立功的,那么他是会回玉州吗?现在韦家已经覆灭,玉州再不必去制约瑶州,陈瑄会不会转头认为谢岳也是个威胁?
  想到这里他忽然又有些心里没底。
  他这次能与陈耀一起往琅州去自然可以看作是陈瑄对谢家、对他的信任。
  有些毛躁地抓了下头发,他决定找个机会与谢岑儿聊一聊了。
  许多事情他在宫外,反而是仿佛雾里看花终隔一层,而谢岑儿在陈瑄身边,许多事情反而看得更透彻,便如刚才梁氏说谢岑儿已经料到他要往北边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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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降临。
  雪化之后滴滴答答的水声却没有停歇。
  谢岑儿用过了晚膳,一边往内殿走一边向玉茉道:“这还得吵一晚上吧?”
  玉茉笑起来,道:“到寝殿就听不到了,厚帘子都放下来,声音就隔住了,不会觉得有多吵。”
  “总觉得宫里面还有些无聊,要不干脆把后面小湖里面的那群不知道是鸭子还是鹅还是雁弄到我们前面来养?”谢岑儿随口道。
  玉茉还没回答,陈瑄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了,他道:“你养个猫猫狗狗倒是还好,养鸭子鹅,这些东西是边吃边拉,你宫里就没法看了。”
  谢岑儿意外地转身看过去,只见陈瑄就在殿门口,正一边把身上的斗篷递给一旁的宫人,一边朝着她走过来。
  “陛下怎么来了?”谢岑儿回身迎了几步,要行礼的时候便被陈瑄拉住了。
  陈瑄道:“原本下午就要过来,听说你与你母亲在说话,朕便没有过来打扰了你们母女俩。”
  “陛下用过晚膳没有?”谢岑儿问。
  “用过了才来,你看看外面天都黑了。”陈瑄笑着与她一起往内殿走,“太医说你已经好全了,朕便想着要过来看看,另外还有些事情要与你说。”
  “什么事情?”谢岑儿跟在陈瑄身旁笑着问。
  “朕打算让你二哥去琅州。”进到内殿中,陈瑄拉着她坐下了,“这事情得与你说一声,免得你哪天想找你二哥说话聊天,他却不在康都。”
  谢岑儿听着这话一点也不意外,她早就已经推断出来这事情,于是她还是笑了笑,道:“这便是陛下给的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妾身替二哥谢恩吧?”
  “不意外?”陈瑄看向她。
  谢岑儿略沉吟了一会,坦然道:“母亲今日进宫正与妾身说了此事,是说陛下给二皇子封了琅王。我一听这事情,便知道陛下要对北边再动手了。”
  “哦?你怎么知道?”陈瑄笑着问。
  谢岑儿道:“陛下对北边故土的感情,妾身深有体会,所以知道如今琉州既然被拿下来,陛下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重新收拢琳琅玛瑙这北方四州。”一边说着,她一边看向了陈瑄,见他神色还是平常,才继续说了下去,“陛下,妾身猜得对不对?”
  陈瑄笑起来,道:“你说得没错——朕的确就是这么打算的。你二哥未出仕之前在那些文人骚客中颇有名声,朕这次就让他带着一群文人骚客世家子弟一通往琅州去,便就要从这上头辩一辩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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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岑儿略意外地看向了陈瑄,这就是她没想到的了。
  她是琢磨着陈瑄也许会对北方四州以军事打击,但现在一听,又好像是要从舆论方面着手?
  这年头文人骚客的文章流传开来的影响力,是不亚于一场军事战斗的。
  尤其这个时代的师生关系,故旧关系,以及世家子弟之间的高下关系,错综复杂,从文章舆论着手,甚至可以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当然了,最难的,便就是找到一个能言善辩还能立在道德高处不倒的人。
  陈瑄看中了谢岫,是看中了他未出仕时候的行为种种,想来挑选的其他人也都是如谢岫一般能写善诗文,并且对失去的故土一腔怀念的人吧?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去到琅州之后,先从言语上把那北方四州的人压下来,从道德上给予他们压力,让他们感觉到此时此刻若还做个墙头草左右摇摆是多么罪不可恕的事情。
第101章
  有一个词,是在谢岑儿穿越之后,才有深刻并且真切的体会,那就是门生故吏。
  在她穿越之前,门生故吏这个词语对她来说便就只是一个词语,仅仅知道含义,但对其真正含义和代表的人情社会并没有透彻了解。
  在她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之后,又经过了十几次重生,已经对这个词语背后的含义了然于心。
  门生和故吏事实上代表了一种上下从属的关系,门生自然是对应的学生与老师,故吏便就是下属与领导。
  这种从属关系从过去到现在到将来会一直延续。
  同一个师门出来的徒子徒孙们或者在将来会去不同的领域,但他们曾经同一个师门的出身能代表他们过去某一个时段对某一个理念的认同。
  或者在将来他们会因为各种理念的分歧而走上不同的道路,但在关键时刻,他们仍然会认同当初同一的身份,顺应师兄弟或者老师的要求。
  如果说门生的关系或者还带着几分浪漫和理想,那么故吏便更直接而现实。
  故吏顾名思义,便就是曾经在官吏生涯中处于同一个政权或者政府机构的上下级关系。
  将来就算从一个州府小吏一路升迁到了一方大员,仍然不会忘怀在刚踏入官场时候对自己提拔赏识的老上级,在关键时刻仍然会因为当初的恩泽,给予对方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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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关系或者在她穿越之前的现代社会已经淡化了,但在魏朝这个时代,这个完完全全的人情社会中,却是这个社会中最为牢固的人际关系基础。
  由上到下,从世家大族到最普通的庶民小卒,都在这四个字的关系之中。
  有这么四个字作为基础,也就有了陈瑄对北方四州进行舆论方面影响的基础。
  琳琅玛瑙四州毕竟曾经属于魏朝,当年元皇帝南退时候,那些狡猾的世家大族们并非完全举族跟随,他们或多或少都在北边故土留下了旁支甚至部分嫡支人脉。
  朝代更迭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他们自然要为自己家族的将来考虑,他们既是世家也是豪族,他们最擅长做的就是多方下注,如此一来无论是那一方赢了,他们都能为自己挣得一个稳妥的将来。
  留在北边的人只要还大方承认自己的身份,那么便逃脱不了门生故吏这四个字,也逃不脱陈瑄的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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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现在看来,当初跟随元皇帝一同南下的那些世族当中,倒是对陈家更多眷恋。”陈瑄见谢岑儿跟得上自己的思路,便打开话匣子说了起来,“若是朕么……朕大概是不会往南退到康都的。”
  谢岑儿看向了陈瑄,笑了笑:“效仿卢家那位隆武公么?”
  “当然不是要效仿隆武公,朕虽然对隆武公的精神十分尊崇,但隆武公当时……也并没有看清楚局势。不过朕并没有责备隆武公的意思,那是皇帝不行,不是隆武公本人的问题。”陈瑄说得相当直接,“南退并不是不能退,但不能退到康都,把北方所有地方都拱手让人。最多到環河就应当死守到底,再不济到珠水,却是不能到天河边上的康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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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岑儿在脑海中迅速把陈瑄所说的这三个地方对应了一番,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天河当然是一道天堑,可以阻拦北边的敌人再继续南下,但与此同时,让出了珠水、環河这两道防线,也就让北边胡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南下到天河边上来,魏朝当时若不是运气极其好能有梁家的文兴公撑起了大局,隆武公又在之后恰到好处地跟随南退,魏朝说不定就根本站不住脚跟,直接覆灭。
  但这些事情又是事后再看,并不能代表当时的元皇帝所面对的局面。
  毕竟事后分析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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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岑儿便还是笑了一笑,道:“我却觉得,若是那时情景再现,陛下说不定也会在情急之下做出了与元皇帝一样决定。”
  陈瑄并没有因为这话有什么恼意,他想了想,又赞同了谢岑儿的话,道:“这倒也是,如今朕去想那时候的情景再做出一个与元皇帝不同的抉择,是因为朕已经了解了当时所有的情形,可当时元皇帝身处其中之时,或者并不知道各处的局面到底如何,所以退到康都也许是当时看来最好的决定。”
  说着他又笑叹了一声,道:“但无论怎样,当初跟随元皇帝一起南下的世家,朕都记得。所以朕这次从各家选了青年子弟,让他们有机会回去北边故土,见一见同为一家的族人。”
  “琉州既然已经拿下,那些世家自然知道应当如何选择。”谢岑儿说道。
  “不过——”陈瑄话锋一转,又露出了一个思索的神色,“其实朕并没有那么多的信心,毕竟过去了那么多年。先头有胡赵占领珍都时候,他们的皇帝身边便跟着一位大儒的学生,胡赵那位皇帝一心仰慕中原文化,便授予了那位学生丞相的官职。”
  话说到这里,陈瑄面上露出了一个颇有些玩味的神色,他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了水,似笑非笑接着道:“留在北边的那些人总有一种幻想,他们认为他们可以驯化一群胡人,可以让胡人也知书达礼。胡赵时期,便有许多这样的人进入了胡人的政权中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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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岑儿顿了顿,倒是也明白陈瑄的意思。
  这话最后当然也是落在门生故吏这四个字上面。
  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开了头,后面便会有源源不断的关系牵扯。
  当然,对于魏朝来说,魏朝的统治者当然希望留在北边的中原人都能守贞守节一般,永远不要对胡人政权低头和靠拢。
  但现实却是,人要活下去,各种民族交融是不可避免的,当有一个胡人君主流露出了对中原人士和文化的善意时候,这样的交融和交流便成了大势所趋,是不可能阻拦得了的。
  南退到康都的魏朝希望北边所有人守节,是不切实际也不可能实现的想法——尤其是在魏朝南退之后的前面十几年,魏朝没有半点北伐迹象的时候。
  若是南退到康都的魏朝立刻就在组织各种力量北伐收复故土,那么自然而然,北边的百姓们会积极响应并且予以支持,可若是退到了南边的皇帝似乎已经把北边全部放弃呢?
  从这个角度来看,陈瑄认为元皇帝当时做错也是应当的。
  先放弃了北边的魏朝,是没有资格对留守在北边的百姓们有非分要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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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在先帝时候才开始重新北伐么?”谢岑儿看向了陈瑄。
  陈瑄道:“更早一些,一开始还比较天真,想着不战而屈人之兵,用一用美人计或者和亲之类的。”他语气中带着不屑,“当然了,没有什么结果也不可能有什么结果,后来老不死在位的时候,韦榷最先冒头嚷嚷着北伐,他就是靠着喊着北伐在朝中站稳了脚步。老不死虽然做了很多糊涂事,韦家后来也露出了狐狸尾巴,但朕还是认为,老不死任用了韦榷是一件十分明智的事情,起码让整个朝廷开始扭转了对北边的态度。”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忽然又明白了谢岑儿为什么这么一问。
  他用手指虚指了她一下,笑起来:“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了,朕没有责备那些人的意思,朕虽然认为他们是幻想胡人能被驯化,但朕并不认为他们做得不对。他们在做一件希望很渺茫的事情,但并非全无希望。如若真的有那么一个胡人政权皇帝,真的明白事理,他真的能平衡好各处关系,真的能让百姓安居乐业,那么他们的希望就最后达成了,不是吗?他们被我们中原文化驯化……只是在朕看来,不可能是一时之间的事情,那需要很久。”
  谢岑儿也笑起来,道:“我以为,许多事情虽然看起来不可能,但也正如陛下所说,如果时间足够长久,那么也是有可能会实现的。”
  “朕若是真的能一统神州,其实也要做一样的事情。”陈瑄看了谢岑儿一眼,“朕让他们俯首陈臣,朕也需要让他们接受中原的文化,继而成为魏朝的一部分,这样他们才会真的认同自己魏朝人的身份。”顿了顿,他颇有些感慨地又笑了一声,“朕没想到,这话第一次说出口竟然是对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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