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的苦衷我何尝不知。”昭宁回答。
之前吴王与贤妃被萧圣人处死时,便牵连了好几个李氏宗亲,所以留在京城的宗亲都小心翼翼,就怕被抓到把柄,岱王向来是谨慎之人,以前就常编书,现在更加一心一意了,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这时徐骥道:“臣叩见公主,并替孽子徐铸久向公主赔罪。”说完,跪拜下来。
他身负爵位,又是大将军,见了她本不必跪拜,如今向她行这么大的礼,她却只是冷面以对,因为他请来了岱王。
“此事与徐大将军无关,徐大将军请起。”昭宁道。
徐骥仍未起身,痛声道:“子不教,父之过,孽子胆大妄为,险些轻薄公主,臣罪该万死!”
昭宁注意到了,他用了“险些”这个词。
也就是说,他觉得现在的她实际并未受到伤害。
所以……这件事他们准备怎么了结?
岱王此时开口道:“徐骥,不是我说,你平日对徐铸久确实太放纵了些,在军中胡乱作为不曾管束,到了京城自然就管不过来,这是多大的狗胆,竟敢欺辱公主!”
徐骥立刻道:“公主,孽子猖狂,如今闯下大祸,但凭公主处置!”
昭宁沉默着不出声。
如果徐骥真心惩处徐铸久,就会自己表示诚意,而不是说:但凭公主处置。
如果她惩治重了,岱王一定会充当和事佬求情,那样她若不听,就会拂了岱王的颜面。
如果她只是小惩……不,她做不到小惩。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此事怎是公主处置,不是按律处置么?”
东方陌步入厅中,立在堂下道。
昭宁轻轻扬了扬唇,心想这话说得真好。
敢对公主下药,意欲侵犯公主,当然是死罪。
徐骥看向后方的东方陌,一时无言,岱王怔了怔,随后道:“是卫国公,没想到卫国公也在府上。”
东方陌看他一眼,也没行礼,直接问:“岱王此番来,是替徐家做说客?”
他问得不客气,岱王心中不悦,但想到确实是徐家无理在先,只好好言好语道:“此事徐铸久的确是胆大妄为,哪怕问斩也不为过,只是……”
他看向昭宁道:“徐家老夫人年愈八十,平生最爱的就是这个孙子,若没了徐铸久,只怕徐家老夫人也活不久了。”
事实上,不只是徐老夫人舍不得的徐铸久,是徐家整个家族舍不得徐铸久,因为这一辈徐家子孙没成什么气候,徐铸久是里面唯一成器的一个。
没有徐铸久,徐家只能慢慢衰退,不复往昔。
昭宁没说话,岱王继续道:“妹妹可曾想过,如今是多事之秋,李氏宗室人人自危,本该团结一致才是,若起内讧,则是亲者痛,仇者快,正好给了他人把柄,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昭宁看看他,又看看徐骥。
她的确想要徐铸久死,但徐铸久却是徐家的希望。若徐铸久死,徐骥一定会视她为仇人,以及她今日不给岱王颜面,岱王也会心存不满,如此,确实就起了内讧。
而这,是萧圣人最乐意见到的。
岱王的意思,便是徐铸久确实有错,可她毕竟没受到影响,所以便大事化小,为了宗室团结,接受徐骥的亲自道歉,将此事轻轻盖过。
“岱王弄错了,徐铸久手下的人是我抓的,玉树楼也是我查封的,就算公主不愿宗室内讧,我却忍不了如此奇耻大辱。”东方陌说着看向岱王,“若徐铸久意欲欺辱的,是谢王妃,王爷还能如此心平气和不去追究吗?”
谢王妃便是岱王的正妻,东方陌这话,可以说非常不客气了。
岱王看着他,眼中泛起身为上位者的寒光。
他是皇子,是王爷,在他眼里,东方陌固然能征善战,立了大功,但终归是替李家做事,是李家的杀器,而他或是昭宁这般皇室子孙,才称得上主人。
昭宁尚且还对他客气,这东方陌,竟敢如此不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3-18 16:59:55~2023-03-19 12:4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ah_伊莎贝拉啦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夺妻之恨◎
“那依驸马的意思呢?该如何处置徐铸久?”岱王反问, 语气中满是轻蔑,并带着几分危险意味。
东方陌却岿然不动,对他的鄙夷与不满视而不见, 字字清晰道:“按大周律法处置, 王爷觉得徐铸久这罪,依律该如何处置?”
不等岱王回话, 他继续道:“我一介武夫,对律法不甚了解, 但依稀觉得, 这样的大罪,总该是死罪。”
一句话出来, 岱王神色震怒, 紧紧盯着他,徐骥看看他, 又看向昭宁, 问:“这是公主的意思?”
岱王此时也看向昭宁。
昭宁陷入两难中。
依从内心, 她当然想如东方陌说的, 杀了徐铸久,毕竟他胆大妄为,竟敢对她使如此阴招。
但从理性上讲, 她却该忍。
为大局,她不该在这种时候激化矛盾, 让宗室的人起内讧;为自己, 她不能同时得罪徐骥和岱王, 她还没有那样大的力量能树这么多敌人。
不由自主, 她突然想起与徐铸久见面时的那个梦。
梦里, 徐铸久令宝歌惨死, 她恨之入骨,却还是无可奈何忍了下来,如今,她也要作出同样的选择吗?
“二哥和徐大将军的话,我放在心里,这件事让我再想想好么?”昭宁回答,“你们知道,他给我下了足量的黑市违禁之药,我至今还精神困顿,没有多的力气。”
徐骥有些惭愧,低下头去,岱王想了片刻,开口道:“好,那妹妹多休息,回头我让府上人送两只灵芝来给妹妹补身,徐铸久的事,要劳烦妹妹大人大量,通融一二了。”
徐骥也说道:“孽子狂妄,竟犯下如此弥天大罪,臣回去一定好好责罚,令其悔过,只求公主看在徐家满门忠烈上,留他一命。”
昭宁没回话,岱王看看东方陌,转身离开,徐骥再次跪拜,也随之离开。
待他们走,东方陌问:“公主真准备放了徐铸久?”
昭宁反问:“卫国公真要杀了徐铸久?”
东方陌回得肯定而简洁:“是。”
昭宁又问:“为什么?”
东方陌看着她,缓声道:“世间最难忍之事,莫过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有人意欲污辱我妻子,我不该杀他吗?”
他这样回答,倒是昭宁没想过的。
什么时候,她成了他妻子了?在她的认知里,他不是一直不想娶她,要和她做假夫妻的么?原本她是真心实意要和他好好过的,可他的态度如一盆凉水将她这心思浇灭,于是她接受了,习惯了,结果他又来说这样的话。
是因为……昨日的事吧。
他觉得她成了他的人,他该对她负责,所以转变了态度。对他这种规矩认真的人来说,还真有可能。
昭宁心中生起一股闷气,正欲讽刺他几句,心思一转,却警觉起来,怕自己不小心中了他的计。
万一这只是表象,真实情况是,他的目的就是为让她和岱王与徐家结仇呢?
要知道,她一直不知道他的立场、他的目的。今日她若听了他的话杀徐铸久,岱王与徐家不会恨他,只会将账算在自己头上,他日他们寻个机会,在某个关头整自己一把,那便是自相残杀,而东方陌则可以置身事外。
昭宁看了他一眼,倚在椅背上默然片刻,回答:“可这件事太难了,我若要杀徐铸久,只能让大理寺严办,案件到了圣人那里,圣人当然会严办,到那时,我便是和圣人一起对付徐家,和徐家树了敌,也得罪了岱王,还要被李家宗室所不齿。”
东方陌很快道:“公主不一定要与圣人联手,这件事若是真按律法办,对公主名誉也有影响,倒不如直接找人暗杀徐铸久,要不要让徐骥知道是公主暗杀的,也全在公主。”
昭宁一怔,“可是,徐铸久武功可是不弱,身旁还有守卫呢,我派谁去?我想程峻应该没这个本事吧。”
“我。”东方陌立刻回答:“我能保证取他性命,且能全身而退,公主若不想与徐家树敌,只不承认就好。”
他说得极其肯定,因为在前世,也是由他去杀了徐铸久。
昭宁却心中大惊,一动不动看着他。
她之前猜测了那么多,疑心了那么多,但他这话句,将她所有的猜测都推翻了。
她明白他武艺好,可能杀得了徐铸久,但这种杀人的脏活,到他这种地位,是绝不会去做的。
再有把握的刺杀,也有可能遭遇意外,一旦任务失败,就可能身死或是被抓。一个杀手,死了就死了,一个杀手,被抓了也要为了不泄漏主人身份而自尽,杀手的命并不值钱,主子的命才是值钱的。
东方陌,他是卫国公,他是肯定要做主子的人,武艺高强只是他自身的本事,并不代表……他需要去做杀手的活。
可现在,他却说让他去杀徐铸久……
见她看着他不说话,东方陌继续道:“公主放心,此事我有十成把握办成,就算事有意外,真的不成功,公主也可以说这是我自己的行动,公主一点儿也不知情。”
“你这是……疯了。”昭宁忍不住道。
东方陌却平静道:“公主,我是认真的,且有这样的把握,难不成,公主想放过徐铸久?”
“这件事,让我再想想。”昭宁说,随后看着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就交待道:“你不要轻举妄动,要是自作主张去暗杀他,我绝不会放过你!”
他眼中坚毅的目光,让她真的相信他是打算好了去刺杀徐铸久,以致于,忍不住提前告诫这一句。
东方陌默然看她,缓声道:“我明白,公主放心,我不会擅自行动,此事也不着急,公主不必太过劳神,若还疲乏,就去休息,玉树楼的事交给我就好。”
晚上,昭宁翻来覆去小半夜,愣是睡不着。
想岱王,想徐家,想徐铸久的事怎么办,但同时又想东方陌。
为什么他要冒险去杀徐铸久呢?他的神态,让她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可是她想不透他为什么要这样。
扪心自问,假使她也有一身高超武艺,完全有把握杀掉徐铸久,她也不会自己动手。
因为真的可能送命,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想去冒这个险。
东方陌为什么敢,为什么愿意?
夺妻之恨……有那么恨?不对,他骗人!
她突然想起来,就算她去玉树楼,就算她把刘少阳接进府中,他也没有任何表示,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还是说因为昨天的事,他变了?
昭宁想不明白,恨不得拉他来问个清楚。
就在她被他折磨得在床上辗转反侧时,房门响了一声,随后便听宝歌在帐外轻声道:“公主?”
“什么事?”她问。
宝歌吃了一惊:“公主还没睡?”
随后说道:“有个女人求见公主,说是有关徐铸久的事要和公主说。”
“现在?”昭宁意外,现在都要四更了吧?
宝歌回:“是的,前院的人说,那女人跪在地上哭求,让她见公主一面,他没办法,就来告诉我了,我听着说和徐铸久有关,就请了那女人进来,问了她两句,她说她有徐铸久杀人的罪证,多的也不愿说了,一定要见公主,我便斗胆来叫了公主。”
昭宁从床上起身,开口道:“将她带进来吧。”
没一会儿,宝歌将人带了进来,昭宁披着头发,只加了件寻常外衫,就坐在次间美人榻上见那女人。
女人二十多的样子,颇有姿色,穿着丝绸刺绣的薄袄,头上插戴虽简单,却也戴着金钗与玉石耳环,显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富贵人家的家眷。
见了她,女人立刻跪下,然后直直看着她问:“您便是……昭宁公主?”
因为紧张,并有一种豁出一切的感觉,女人急于求证她的身份,而忘了尊卑。
昭宁回答:“是我,你找我有何事?”
“公主,我手上有徐铸久杀人的罪证,愿将此罪证交给公主,求公主替天行道,让徐铸久伏法得到报应!”女人立刻道,说着拿出手上一样东西呈给她。
那是一只红漆的小匣子,看着像是装女子首饰的,宝歌将东西接住,打开看了眼,确认不是凶器,将东西交给昭宁。
昭宁接过,发现这只装女子首饰的盒子里面,躺着的却是一只男式的护腕。
“这是徐铸久用过的护腕,上面是他杀人时的血迹。”女人说。
昭宁示意宝歌将烛台拿进一些,她在烛光下看了眼那护腕,果然上面有好几片污渍,似乎正是血迹。
这种护腕,一般是武将才会穿戴,尤其是用来拉弓射箭时,她也见徐铸久戴过,说是他的,倒是可信。
昭宁没马上问杀人的事,只是问她:“你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护腕?”
女人立刻道:“我是……”她痛声道:“我姓佟,夫家姓周,原本住在顺义坊,现在……是徐铸久身旁一个妾室,他们叫我佟姨娘。”
“你是徐铸久身边的人?”昭宁略吃惊,随后一想,不错,这样的东西,也只有徐铸久身边的人才能拿到。
女人哭道:“是他将我从周家抢过来的,我夫君是他手下一名小旅帅,为人本分老实,我们成婚好几年没孩子,好不容易我怀上了,夫君欣喜,便拿出所有积蓄,在金安城买了一座小宅子,他一时高兴,就请军中的友人去家里喝酒,徐铸久一向待他们豪爽,就也去了,也是那天,他见到了我。
“然后,过了几天,我夫君不在,就我一人在家,他却突然出现在我家中,将我迷晕……等我醒来时,就已经在他床上……”
佟氏说着泪如泉涌,痛不欲生,而后抽泣道:“从此我再也没出徐家,也没见到我夫君,后来就听说他已经不在金安城了,去了外地。几个月后,我那孩子出世了,徐铸久知道不是他的,就让人将孩子抱走了,我后来打听才知道,他直接让人将我那才出世的孩子扔在了街头,我至今不知那孩子是冻死了,还是被人抱走了……我在徐家,度日如年,生不如死,若不是他强占我,我们一家人绝不会像现在这样生离死别……”
佟氏泪流不止,昭宁静静看着她,待她平复一些,才又问:“那这护腕,是他杀谁时的罪证?”
佟氏说道:“两年前,徐家夫人做寿,从教坊请了个歌女来唱曲,徐铸久欲将歌女留下,那歌女不同意,徐铸久向来跋扈,便将她拖进房中强占,没想到那歌女性烈,竟抵死不从,徐铸久为让其就范,便朝其动手,最后就将她打死了。我听下人们说,他们进去时那姑娘浑身是伤,衣不蔽体,徐铸久下令,将她用草席裹着直接扔乱葬岗了……后来,下人们去烧毁徐铸久身上的衣服,我寻到机会拿到了这带血的护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