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快到目的地的时候,程宿屿喊了她一声,转头给她递了把伞,那双好看的眸垂下看她时,距离近得薄诗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下意识挺直了腰板。
“……你很怕我?”
沉默了良久,程宿屿终于说出了上车以后的第二句话。
他身上没有一丝烟火气,一瞬不瞬静静注视着她时,仿佛只是带点疑惑地,问出了这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薄诗表情一顿,脱口而出:“怎么会!”
这样特别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怕。
她手上还带着生日时程宿屿送的表,漂亮的玫金表盘上,分针已经指向了“Ⅸ”。
程宿屿瞥了一眼。
薄诗张了张口,还想说点什么,程宿屿却已经嗯了一声,淡淡打断了她:“好,知道了。”
“外面在下雨,进屋吧,时间不早了。”
他已经把车开到了薄家院门外。
隔着一堵墙,薄诗能听到院里的梨花被雨水浇得吱呀响着。
她感觉自己刚刚燃起的那么一点勇气,仿佛又被这雨水浇灭了,心里闷闷的,只能沉默着接过伞,小声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青年语气平淡,只道:“应该的,你是薄砚的妹妹。”
薄诗安静了两秒,接着撑起伞,一言不发地走了。
她的脊背即便在雨中也挺得笔直,透明雨伞笼罩下,脚步声几乎听不见,像是淹没在了浩瀚雨声中。
程宿屿目送着女孩远去,直到背影消失在目光中,他才移开了视线。
凌晨两点四十五,车子呼啸离去。
正如世间万事总是难以预料,没人能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
所以程宿屿在那个闷热的雨天,在看着她背影时也从来没有想过。
后来的薄诗,会一次又一次看着他的背影,会在大雨中满心期盼着,他有哪怕一次能回头。
-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
薄诗下楼的时候,闻到了杏仁可颂的味道,空气里充斥着十足的奶甜味,有着刚烤出来的焦香。
薄诗很快就明白,是哥哥回来了。
她哥在饮食方面很挑,且爱好颇怪。
正餐时间不吃主食,偏要吃面包,不然就是松饼、布丁这些甜点,仿佛让他吃些填得饱肚子的东西会死,总是语气坚定说不吃。
在这一点上,就连爸妈也拿他没辙。
薄砚这人看似好相处,实则脾气也不小,高兴的时候说两句好话,不高兴时转头就走了,在外面飙车喝酒打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家里人拦不住他,又治不住他这个性子,最后也只能由着他去,不管就是了。
薄诗在餐桌旁坐下来的时候,还能闻到薄砚身上的酒味,他白色的衬衫内领上,甚至沾了点女生的口红印。
显然他昨晚过得并不安生。
“醒了?”
薄砚已经吃完午饭,正在微信上跟酒吧刚认识的女孩聊得火热,见薄诗下来了,他眼也不抬地问:“昨晚上喝高了,人也有点不清醒,我让阿屿送你回来的,没出什么事吧?”
薄诗愣了一下,反问他:“能出什么事?”
他们两人几乎全程无话,跟打的也没什么两样。
薄砚耸了耸肩:“没什么,随便问问。”
“哦……”薄诗瞥他一眼,慢吞吞拿起筷子,吃了口炸藕条,觉得腻,又把筷子放下了,“怎么中午吃这个,陈妈今天不在吗?”
她想吃辣一点的来着。
“不在,她小女儿生孩子,回去帮看段时间,你将就着吃吧。”
薄砚放下手机,说:“晚上哥请客聚餐,带你去吃饭。”
薄诗不再说话了。
最后她喝了点紫菜汤,勉强垫了垫胃口,才道:“你们聚餐,带我去做什么,别又搅了你的兴。”
听出她夹枪带棒的话,薄砚忍不住笑了:“怎么着,小丫头片子,说话这么冲,合着你也想去酒吧不成?那我昨天让人家送你回来,还好心办错事了?”
薄诗轻啧了一声,不想理他。
她不理人家,多得是人来找薄砚。
很快薄砚又接了个电话,接通语音的瞬间,带着哭腔的女声就从那头传了出来,隔着屏幕都能听出她的委屈。
薄诗瞥了哥哥一眼,发现他皱了皱眉。
但很快薄砚就恢复过来,开始驾轻就熟地安慰起对方了。
男生温柔的声音依旧,但对分手的态度却不容置喙,残忍到甚至有点绝情:“倩倩,你乖一点。”
“你不是一直想去留学吗?”薄砚耐心地说,“推荐信我帮你准备,预算你也别担心,会给你安排好的,听话。”
“……”
薄诗听见电话里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几句没收住的哽咽,和小小的情话。
她看见哥哥曲指敲了敲桌面,漫不经心地说:“嗯,我也爱你。”
以这句话为结尾,他挂断了电话。
……多讽刺啊,他说爱的这句话。
薄诗嘲讽地勾了下唇,说:“人渣。”
薄砚表情温柔地笑了笑,桃花眼弯出勾人的弧度:“多谢夸奖。”
一副浪子姿态,死不悔改。
后来薄诗偶尔想到这里,也会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薄砚给自己起了个坏的头,做了恶劣的示范,所以她才会一次次可笑地欺骗自己。
像个傻子。
即便知道爱可能是装出来的,难得的温柔也可能不只是对她,但却依旧冥顽不灵。
受尽委屈也偏要喜欢,山水迢迢也只奔那一屿。
――程宿屿。
-
日子一天天过了下去。
短短一个月时间,程宿屿的家世很快被传开。
A市圈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有点人脉都能打听到的消息,薄诗自然不会不知道。
至少她现在已经从竹马季霖的口中,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
“简而言之就是,这个程宿屿刚从英国回来。对,就是你想的那个程家。听说是从小身体不好,被养在国外的,最近才把他接回来。”
季霖絮絮叨叨地说:“……虽然具体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听说好像是小的时候生病,从国外回来后又一直身体不好,程家担心他不适应国内的学校,还专门给他请了老师单独讲课。”
“程宿屿也是大学去了A大,跟你哥关系熟络起来了,圈里才知道有他这么个人的。”
“不过他家那个情况你也知道,程家多大的腕儿啊,这么个二公子突然崭露头角,那不得一堆闻着味儿的凑上去,可劲讨好他了?”
季霖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个好玩的笑话,听来无端有些刺耳。
薄诗在院子里摘了朵山茶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是吗?”
她语气有点心不在焉,但季霖没听出来。
“是啊,哪能不是?”
他笑了笑,继续唠着:“也就是程家大少爷脾气好,人人都知道他性子温吞,不然要是我,突然回来个弟弟来跟我分家产,我可不得恨死他……”
“好了。”
薄诗顿了顿,突然打断他说:“季霖,我的大提琴老师快来了,我得去接她,先挂了。”
“哦,好。”季霖反应过来,体贴说,“那你练习吧,好好准备,我们明年南加大见。”
薄诗这回慢了一拍,迟疑许久才答:“嗯。”
南加大,UCS。
她明年要去那里的音乐学院就读。
这是家里早就定下的学校,本不该有什么疑问的。
可是时至今日,薄诗却突然生出了些不情愿。
刚才季霖电话里说了一大堆,有程家的事,也有程宿屿的事,讲得花里胡哨天花乱坠,但薄诗听来听去,却只记住了一点。
――程宿屿身体不好。
难怪每次见到他时,青年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偏白的肤色带点病态,即便是炎炎夏日,他穿的衣服也总比别人多。
薄诗皱了皱眉,忍不住会想。
他身体这么不好,怎么还跟哥哥他们那群人一起胡闹?
也不怕出事。
第3章
◎薄砚突然觉得荒唐。◎
等陈妈的小女儿生产结束,再次回到薄家,已经是三个月后的事了。
这段时间家里发生了点事,薄诗学校也不去了,天天往医院跑。
A市最大的私立医院里,薄砚一人占了个vip独间。
薄诗带着陈妈炖的鸡汤去医院时,意外地发现程宿屿也在。
听病房里的两人在闲聊,薄诗想了想,干脆在门口等了会儿,没急着进去。
程宿屿坐在病房的陪护床上,神情和往常一样平静,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丁点不客气。
看薄砚脸上叫苦不迭的表情就知道了,他简直像来催命的。
程宿屿:“教授说你上周写的论文狗屁不通,全部都得重改,资料和要求我发你邮箱了,你有空的话再改改,好了发我,我帮你打印了交纸质稿。”
“……阿屿,屿哥,我叫你声哥,你就行行好帮帮我吧。”
薄砚拖着张苦瓜脸,指了指自己打石膏的腿说:“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能写什么论文啊?”
“你是腿瘸了还是手断了?”程宿屿嗤声,“骨折而已,又不是打不了字。”
薄砚伸出手,颤巍巍指着他道:“你这个狠心的家伙……”
“我狠心?”程宿屿瞥他一眼,淡淡道:“我要是狠心,那天就该任由你被那群人打死了。”
青年唇角处现在还带伤,看起来多了几分危险。
薄砚:“……”
因为自己的情债没处理好,结果害程宿屿帮着打架又破了相,亏得程家这几天没来人找他算账,不然爸妈非扒了他皮不可。
薄砚到底是理亏在先,听他这么说,也就安静不再开口了。
薄诗就是这时候上前一步,伸手敲了敲门的。
她手里拎着鸡汤,进屋先叫了声哥,得到薄砚笑吟吟答她的话后,才转过头,像是才看到那人一般,慢吞吞喊了一声:“程宿屿,你也在啊。”
没有像称呼薄砚其他朋友那样,一视同仁地叫他“宿屿哥”。
而是连名带姓的三个字,程宿屿。
薄诗不知道自己这样做的用意何在,可能只是想看程宿屿那张清冷的脸上出现其它表情吧。
但青年好像并不在意,只是淡淡应了声嗯。
倒是病床上的薄砚,听后若有所思地侧了侧头,用那双微挑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瞥她一记,笑着道了句:“没大没小。”
薄诗抿着唇没理他,把装鸡汤的保温壶打开,拿了碗替他盛汤。
掀开保温的盖子后,一股浓浓的诱人香味扑面而来。
油光透亮的鸡汤上浮着葱花,饱满的鸡腿肉被浸在汤汁里,其上还氤氲着热气腾腾的白烟,光是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色香味三字都占全了。
陈妈的手艺向来很好,薄诗从小就很喜欢。
但可惜薄砚并不买账。
看着那碗金灿灿的鸡汤,他皱了皱眉,连表情都垮下来了:“搞什么,怎么是这个?我不是说要吃华夫饼吗?”
“……爸妈说伤筋动骨的事,怎么着也得补补,光吃那些东西哪成。听说我今天来医院看你,还特地打电话叮嘱陈妈煲汤,专门炖了一上午呢。”
薄诗把鸡汤端到他面前,劝道:“就算不喜欢,你多少也喝两口。”
薄砚啧了一声,忍不住抱怨:“知道我不爱喝,还总给我送……”
“既然你妹妹来看你,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时一旁的程宿屿突然插嘴,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他起身,语气平静地说:“今天只请了半天假,我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哎,急什么,这才刚过中午啊。”薄砚出声,挽留他道,“不如你留下来喝碗汤,吃点东西再走呗?”
他试图把自己不爱喝的鸡汤推销出去。
薄诗轻轻瞪了他一眼,有些气结。
但程宿屿却拒绝地干净利落:“不了,我也不爱喝鸡汤。”
“嗯?这样啊……”薄砚听完他说的话,底气更足了,转头就朝薄诗嚷嚷,“你听,不止我一人不爱喝鸡汤吧?”
程宿屿也不爱喝。
薄诗深吸了口气,把这事记在心里,也不再说薄砚的不是了。
等程宿屿走了以后,她把鸡汤拿过来自己喝了,然后又问:“你想吃哪家店的华夫饼?我去给你买。”
薄砚吹了个口哨,这回满意了,“真是我亲妹妹。”
他懒懒勾着唇,说了个名字。
薄诗:“……”
她哥这人,实在挑剔得可以。
那家Lab店只支持到店自取,没法网上点单,薄诗无奈,看在亲哥腿被人打折了的份上,勉强打了辆车去给他跑腿。
结果等她拎着打包好的华夫饼回去时,病床边已经多了个妆容精致的女孩。
看到薄诗自然而然走了进来,她表情先是一愣,接着忍不住冷下脸,露出敌意的目光。
直到薄砚跟她介绍,说“这是我亲妹妹”之后,女孩才唰地变了脸色,端正了下仪容,朝薄诗殷切露出个笑容。
薄诗看也不看她,径直掠过走了过去。
她把装华夫饼的袋子往床上一扔,没好气地朝薄砚道:“我算是明白,你这条腿是怎么骨折的了。”
她哥这人,早晚得死在女人堆里。
离开时薄诗还听到那女孩在心疼他,轻声细语:“你妹妹怎么对你这样啊,语气这么冲,未免太过分了吧……”
薄诗嗤了一声,加快脚步走了。
心想:还真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她哥前段时间被人在酒吧阴了,就是托刚才那女生的福。
因为那女生长得漂亮,玩得也开,在跟薄砚搭上之前还有几个暧昧对象,为了能跟她哥在一起,直接就把通讯录里的备胎通通删光了。
结果这么一来,她脚踏几条船的事立马被发现,翻车后鱼塘里有个人气不过,觉得自己被人玩了,后来又听说她最近跟薄砚打得火热,一时气性上头,忍不下这口气来,直接就喊了帮兄弟,一行几人去酒吧找薄砚算账了。
那天要不是程宿屿也在场,薄诗甚至怀疑她哥会被打断气。
毕竟从旁人口中听来的情况看,当时的现场可比电影混乱多了。
据说那女孩的前任进了酒吧后,直接就朝薄砚那卡座走,酒保误以为他们一块儿的,刚把人带过去,还没等反应过来呢,人直接就抄起家伙往薄砚腿上砸了。
好在程宿屿反应快,拿起酒瓶就往对方脑袋上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