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头疼,眼睛疼,浑身都疼。
薄诗脑子嗡嗡的。
埋在雪里的时候,全身像是被车碾压过,粉碎了一般疼,她双手双脚都冰冷彻骨。
工作人员惊慌失措围上来时,一堆人乱哄哄的闹作一团,薄诗费力地支了支眼皮,想让他们赶紧走开,别在这儿七嘴八舌的烦人。
但不知为何,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情绪像被雪堵住了一般,湮没她的大脑。
程宿屿不在。
薄诗一向是个怕痛的人,从小到大丁点苦都吃不得。
哥哥向来宠着她,她自幼没受到过什么伤害。
所以摔下去的那会儿,薄诗是真的觉得自己好疼,身上难受得不行,她说不出自己什么毛病,只感觉胃部痉挛,视线都快模糊了,程宿屿却不在身边。
强撑着力气拒绝了医护人员的看护,薄诗不想让事情闹大。
被带到酒店后,她被送去了提前预定好的房间,等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房间里昏暗一片,只有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可怜巴巴,孤独死了。
薄诗想下地走两步,脚刚一沾地,就感觉一阵钻心的疼。
她倒吸了口凉气,挣扎着起来开灯,想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情况,结果一转头,就发现伤药被妥帖放在了床头柜上。
大概是薄诗之前拒绝了医护,他们不知道她想法,所以不敢给她随便上药。
“……”
那现在这情况,是要她自己丰衣足食吗?
薄诗活到这么大,还从没有受过这种苦。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打电话给程宿屿。
可是连着拨了三通电话,他都没接。
最后一通,是她凭着一股执拗的劲,不依不饶非要打的。
最后电话通了,听到那人的声音,她也泄了气。
“……薄诗?”
程宿屿的声音很疲惫,听起来好像很累了,薄诗忍不住看了眼时钟,才发现现在是凌晨三点,原来自己睡了那么久。
“滑雪还顺利吗?”
程宿屿丁点没有被打扰到的样子,也没什么起床气,只是对她温声说:“听说这次的场地是你喜欢的,应该还不错。”
腿上隐隐传来阵痛,薄诗不太能忍,呼吸乱了一瞬,一时间没回答他的话。
大概是误会了她的沉默,程宿屿顿了顿后,声音放轻:“抱歉,这次是我不好,下次一定陪你……”
“嗯,很开心。”
薄诗打断他,一瘸一拐地起身,坐在床沿边,拿起药膏给自己上药。
她一只手捏着手机,一只手不甚熟练地,把自己腿上那块纱布给撕开,那是刚才滑雪场的工作人员替她包上的,手法也不是很娴熟。
至少,撕掉纱布以后露出的大片红色告诉她,这些人并不擅长消毒。
薄诗一边给自己清理创口,一边想:
之所以打断程宿屿,是因为自己不想听他说“下次”,或是“以后”这样的承诺了。
世上哪有那么多下次。
她只是想要这次,程宿屿能陪在她身边,而已。
薄诗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小腿,忍着想流泪的冲动,从柜子上拿起一瓶红棕色的药水,狠狠心,把碘酒往自己伤口处倒,一瞬间疼痛急剧飙升,她下一秒实在没控制住,发出“嘶”的一声倒吸。
程宿屿好像有所察觉,皱了皱眉问:“什么声音?”
薄诗手有点发抖,牙齿还在打着颤,但她闭了闭眼,还是选择了撒谎:“没什么,就是手撞到东西了,有点疼。”
“撞到了?怎么不小心一点?”
程宿屿说完一愣,意识到自己语气可能有些急了,他静了静,带了点歉意道:“我不是要责怪你,我的意思是……”
“你担心我,我明白。”
薄诗攥住新的纱布,没有剪刀,就用了点劲把它撕下来。
“时间也不早了,我要继续睡了。”
薄诗知道她不这么说,程宿屿也不会安心,所以只道:“刚才就是突然醒来,看到一片黑有点不知所措,所以下意识打给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嗯。”程宿屿应了声,却没挂断,“薄诗,一个人睡害怕吗?”
“如果不习惯的话,电话就不挂了,我陪你到睡着。”
“不用,我胆子没那么小。”
薄诗摇摇头,主动道了晚安:“早点睡吧,我困了。”
接着没等对面说下一句话,她就干脆利落挂断了电话。
程宿屿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
那就也没必要,让他担心了。
半晌,对着漆黑一片的房间,她轻声自言自语,朝自己重复了句:“晚安。”
晚安,人生第一次给自己敷药的薄诗。
仔细想想,其实好像也没那么难。
一个人滑雪。
一个人受伤。
一个人忍受讨厌的孤独。
一个人边流泪,边给自己上药。
这些薄诗都可以做到。
但她只是不能做到,坦然面对而已。
作者有话说:
进度播报:快分手啦!
第37章
◎好像是来救她的一样。◎
她滑雪受伤那天, 程宿屿在百忙之中抽空去了趟画廊,为了拍下一幅画。
一副署名为“幺幺”的画。
这件事是薄诗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她其实宁愿相信程宿屿那天是真的忙到抽不出空,也不想从别人嘴里得知――
“你男朋友前两天拍下的那副画,好像是最近大出风头的那位新锐画家的诶, 品味真不错。”
“……”
明明是恭维, 却像耳光一样抽在她脸上, 火辣辣的疼。
薄诗低头看向地面, 想抑制住那种不受控的情绪, 却忍不住手脚冰凉起来, 眼眶开始发涩。
腿上的伤好像也开始疼了。
她保持沉默,对方也没了话头, 见薄诗没有搭腔的意思,来人只能悻悻离去, 面上不作声,心里却忿忿骂了她一句装。
……其实薄诗以前不是这样的。
坦率, 鲜活, 肆意的才是她。
而不是现在。
明明猜到程宿屿是去见了别人, 但因为不想失去他,只能选择把话烂在肚子里, 一言不发地将复杂滋味反复嚼烂。
直至消化。
薄诗好像逐渐在喜欢程宿屿的过程中,迷失了自己。
程宿屿可能永远不知道,她爱他有多辛苦。
捏了捏手心里的平安符, 上面的花纹已经有些褪色了。
珑桦寺自前年大规模修缮后,现在应规定只在节日祭典开放, 平常已经不接待香客, 也不会再派平安符给来上香的人了。
而薄诗手里这只, 是五年前的。
-
不想让身边的人知道了担心, 所以滑雪结束的第二天,薄诗是让陈秘书来接自己的。
“受伤的事,不用告诉您哥哥吗?”
开车的时候,陈秘书通过前视镜看了眼后座,见她一直没有开口,忍不住问。
“小伤,用不着。”
薄砚也不是没有自己的事,哪有成天围着她转的道理。
见陈秘书流露出不赞同的眼神,薄诗叹了口气。
“陈秘书,你不必在意,这次真的只是个意外。今天出来接我算事假,给你放半天假,工资照领,你下午不用去公司报道了。”
陈秘书剧烈咳嗽起来,忙解释:“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事。”薄诗安慰他,“知道你是为我好。”
“……”
陈秘书不再作声,只是耳尖变红了些,他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专心开车。
遇上红灯的时候,车子停下,薄诗恰巧接到了条短信,她低头看了眼,忽然皱了下眉,轻车熟路地删掉,然后抬头说:“一会儿在前面那个路口放我下来。”
陈秘书一愣:“小姐,前面好像不是商业区……”
“我有个朋友在那儿。”薄诗面不改色地撒谎,“刚才发消息找我过去,我去他那儿坐一会儿。”
“好的小姐,需要我送到门口吗?”
“不用,我想走路散散心。”
“明白了。”
等到晏常冬那儿的时候,恰好是饭点。
她推门进去时,那人正好把眼镜摘下,心烦地按了按太阳穴,发丝有些凌乱,像是又熬了个通宵。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过来,顺手把金丝边眼镜戴上,面无表情的时候,浑然一副衣冠楚楚的禁欲样。
只是他一开口就破坏了这种感觉,上扬的尾调天生带着嘲讽。
“大小姐,来的还挺早。”
“我昨天去滑雪了。”薄诗解释,“出了点小意外,这会儿才有时间过来。”
“嗯,明白。”晏常冬语气讥诮,“我哪敢催小姐您啊,等你死了就知道,哪天来我这儿都不算晚。”
“……”
薄诗有些无奈了:“你能别这么咄咄逼人吗?”
“等你什么时候不靠药物能睡着了,再来跟我讨价还价吧。”
男人指节敲了敲桌面,双臂抱胸看向她:“最近睡得怎么样?”
“还可以。”
“我新开的药,一粒半能睡着吗?”
按常理来说,成人的剂量应该是一粒,但薄诗的失眠症状实在严重,如果不能妥善解决的话,可能会有更糟糕的倾向,所以晏常冬酌情给她加了剂量。
薄诗点点头:“能睡着。”
晏常冬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掀了掀眼皮:“撒谎。”
“在医生面前隐瞒病情,可不是一个病人该做的事。”
薄诗的呼吸重了起来,漆黑的眼眸盯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心悸,头晕,手抖,焦虑,劳累过度――”晏常冬慢条斯理道,“你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脸上就写着这样的字眼。”
“用我给你面镜子,让你看看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糟糕吗?”
“……”
过了好久,室内才响起薄诗有点哑的声音:“新的药,我吃了还是睡不着。”
“剂量是?”他低头在纸上记录。
“……开始是一粒半,后来加到两粒了。”
“剂量两粒半,或者三粒。”晏常冬头也不抬,得出结论。
薄诗抠了下手心,没说话。
“大小姐,麻烦对医生坦诚一点。”
“还有,念在我们是高中同学的份上,给你个忠告。”
晏常冬记录完,放下手中的笔,看向她淡淡道:“你的失眠症状要是再严重下去,就不用来我这儿了。”
他说:“你可能会需要个心理医生。”
-
等薄诗回到家――或者也不能算是家,只是程宿屿在公司附近的住所,她在这儿也有房间,已经是傍晚八点了。
这几年来,程家内部的分裂趋势越来越明显,程弈阳和程宿屿的争斗也摆在了明面上,圈内不少人都清楚这事。
程夫人俞霏偏爱大儿子,撮合了程弈阳和崔氏联姻后,还把俞家的部分生意揽来给他做,显见是支持长子的。
比起妻子的明确表态,程向垒这个做父亲的,表面上倒是做到了不偏颇。
公司的项目给了其中一个,新企划就必然会给到另一个,尽量做到不厚此薄彼。
不过谁做得更出彩,谁给公司带来的收益更多,那就见仁见智了。
就目前来看,程家正在开发的那个新能源企划既然到了程宿屿手里,那他应该是挺满意自己这个二儿子的。
程家内部乱,外人自然是乐见其成,看热闹的多。
但因为程向垒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进行股权分配,程宿屿和程弈阳两人的关系又势同水火,所以这几年来,父亲其实是不同意她和程宿屿在一起的。
五年来,父亲总共回来过三次。
每一次父亲回家,薄诗总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她讨厌看到他失望的眼神,和恨铁不成钢看着自己的样子。
“……当初你要是能和季霖订婚,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
薄诗听到他这么说过一次。
好像和季霖结婚,就是她存在的使命一般。
可分明自己小时候,父亲也会温和地对她笑,摸摸她的脑袋说:“我们家小诗真乖,等你长大了,会遇到自己的王子的。”
“王子是怎样的呢?”
“是你第一眼见到就喜欢,并且会一直对你好的人。”
薄诗信了。
父亲是替她遮风挡雨的山,他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
可时至今日薄诗才发现,那座山,那样的温情,好像只存在于幼时。
她理想中的幸福世界,她的以太,只存在于久远的从前。
父亲爱她,但又更爱能听他话的、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女儿。
因为急于向他人求证,所以在那个时候,薄诗选了一个并不恰当的人选――
“哥,你会听父亲的话,和一个你不喜欢的人联姻吗?”
薄诗毕业那年,第一次从薄砚口中听到“余漾”这个名字。
记得薄砚当时漫不经心说:“我碰见了个唱粤语歌好听的女生。”
“怎么说呢,”他顿了顿,“就还挺喜欢的。”
她闻言突然愣了下,想起仲岚知,那个为了他喜好织围巾,听歌剧,磕磕绊绊学粤语的人。
薄砚好像对每个女生都温柔,但对不爱的人又格外残忍。
“和不喜欢的人联姻?”
对于妹妹问的问题,薄砚向来有问必答。
他面上笑了笑,带着不以为然,明明才说完有个挺喜欢的女生,下一秒却能坦然道:“不至于吧,联姻对象又不止一两个,从里面找个看得顺眼的结婚不就行了?”
他轻描淡写:“又不是什么难事。”
“……”
薄诗说不出话来,也喘不过气。
她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病了。
原来所有人都这么想,不正常的只有她。
患得患失,怕被丢掉的人,也只有她……
“――啪。”
寂静的屋内,开灯的声音让薄诗脑子回转过一瞬。
她有些懵懂地回头,看向门口。
“怎么不开灯?”
程宿屿站在白炽灯下,清冷的眉眼像被镀了层光,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他平日里其实就没什么表情,气质天生疏离,有种近乎傲慢的冷淡,但只要简简单单站在那儿,哪怕不言语,也不会让人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