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要紧。”
均匀抹完黄油后,薄砚放下小刀,咬了口松软的面包,又说:“还有件事跟你说一下。”
“学校官网的预录取名单已经出来了,一切顺利,等下个月应该还有一次面试,你到时候记得准备下。”
“……”
预录取、下个月面试。
没想到这天这么快就来了。
薄诗轻垂下眸,不自觉地感到有些烦躁,原本还算可以的心情也在瞬间垮了下来。
用筷子心不在焉地在碗里戳戳点点,情绪不振的时候,连她爱吃的蟹肉滑蛋都变得食之无味起来。
薄砚似有所察,随意瞥了她一眼:“没胃口?”
“……不是。”
薄诗轻轻摇了摇头,否认后又说:“我只是在想,我要是不打算出国了的话,该怎么跟爸妈解释。”
“……你认真的?”
薄砚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蹙起眉,匪夷所思看向她:“你别告诉我,是为了程宿屿?”
“不是。”薄诗垂眸,轻声答,“是为了我自己。”
这句倒不是骗人的。
她只是突然间发现,不管自己有没有喜欢程宿屿,她都不想和季家联姻。
这是客观事实,而非权衡利弊。
如果自己作为薄诗的将来,在她十七岁那年就能一眼望到头……那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
薄诗不想过这样的人生。
“哥,我对联姻没兴趣,更不想嫁给季霖。”她抬头看向薄砚,一字一句道:“你得帮我。”
薄砚愣了下,差点咬到舌头:“我怎么帮?”
“我要留在国内,爸妈那边的思想工作,你比我熟。”
“…………”
“疯了”二字已然抵在舌根。
可因为说这话的是自己亲妹妹,薄砚只得生生将这二字咽了回去,手扶着额,头疼地看着她道:“你这家伙……”还真会给他找事做。
语气带着三分纠结,似是惆怅异常,却也没说不行。
不由自主地,薄诗心里松了口气。
她忍不住想:妥了。
求神拜佛也要找对庙。
至于为什么求的是薄砚,又为什么要让他帮……
谁让她哥向来是最有法子、且无条件偏向她的那个。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第14章
◎留着或者扔了都可以,随你。◎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周末。
听说市中心的美术馆最近在办一场艺术展,展览的主题是喷漆艺术,主要表达张力与冲击的融合。
徐家老爷子是书法界泰斗,书画文娱圈向来和徐家要好。
虽说“喷漆艺术”这类新鲜事物对老人家来说,可能算不得讨巧,但考虑到徐家往下数还有那么多小辈,美术馆照旧是殷切送了几张邀请函过去。
听说这是年轻人喜欢的东西后,徐家老爷子大手一挥,直接就把邀请函给了自己亲孙子。
“徐年啊,有空就带你妹妹出去玩,让她去艺术展陶冶下情操,省得一天到晚净在那儿追什么明星了,没个正经。”
老爷子拐杖击地,哼了一声说。
徐年随口应下,结果拿了票转头就送了薄砚,嘴上还兴致缺缺:“这种乏味的艺术展,别说徐悠没兴趣,我傻了才陪妹妹去看。送你了,有空带女朋友去玩。”
薄砚咦了一声,接过邀请函看了眼,不禁有些稀奇:“你怎么就能肯定,我会陪女朋友去看?”
“可得了吧。”
徐年啐他:“谁不知道大少爷你,谈恋爱跟养蛊似的,爱的时候要星星给摘,要月亮给捞,什么事儿在你跟前是事儿啊。”
“我倒不知道,自己还是这么个形象。”薄砚失笑,桃花眼弯起。
他晃了晃手中的邀请函,不甚在意地问:“那照你这么说,我不应该是中蛊么?怎么倒说我养蛊。”
“要点脸吧薄砚。”徐年笑话他,“就你这面热心冷的,能中谁的蛊,哪个又玩得过你?”
薄砚顿了顿,笑而不语。
可惜他最近空窗期,没女伴,这邀请函用不着。
薄砚转头,拿胳膊捅了捅旁边的程宿屿,随口问:“你感兴趣不,匀你两张?”
“哎哟喂,敢情是拿我的东西做人情呢?”
没等程宿屿回答,徐年便笑着插话:“你早说啊,我这儿还有呢。”
他说着就要让人去取。
程宿屿伸手拦住他,语气淡淡地打断:“不用了,我之后几天都有事,没空出门。”
“嗯?你有什么事?”薄砚在一旁,有些好奇地问,“你不是保研了?”
程宿屿答:“公司的事。”
此言一出,现场静了一瞬。徐年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变了下。
薄砚很快恢复过来,笑着朝他道:“哦,那是挺忙的。”
程宿屿嗯了一声:“邀请函你自己留着吧,女孩子应该更喜欢艺术展一些。”
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徐年扯了扯嘴角,在旁边附和:“是吧,我就说我们这些人里,除了薄砚谁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能陪女朋友逛街泡吧看电影,玩一天都不带累的。”
薄砚:“……”都说了他现在空窗期。
薄砚啧了一声,倒是没跟邀请函过不去,随手将东西收了起来。
“可怜我这个没女朋友作伴的,只能拿回去哄妹妹开心咯。”
徐年笑骂他:“说得跟谁没有妹妹似的,你家薄诗能爱看这个?”
想到徐悠一天到晚热衷于这个演唱会,那个livehouse的,徐年可不觉得薄诗会喜欢劳什子的喷漆艺术。
“这你就不懂了。”薄砚语气轻佻,“小姑娘家家,也不一定非要喜欢才能去看啊。”
“她班上这么多同学,总有几个要好的男生女生,几个人约着去不就好了。”
“还男生呢。”徐年嗤他,“也不怕别人把你妹妹拐走了,心可真大。”
薄砚勾着唇,瞥了眼程宿屿,但笑不语。
这时程宿屿的手机响了下,上面似乎有条短讯提醒。
青年垂眸瞟了一眼,也不知上面具体写了什么,他安静片刻后,随手摁下息屏,起身这就准备要走:“我有点事,先走了。”
“什么要紧事啊,不多待会儿?”薄砚问他。
“不了。”
婉言谢绝薄砚,程宿屿脸上看不出情绪:“学校有点临时状况,我去看看。”
“哦……成吧。”
程宿屿说是学校有事,但薄砚并不大相信。
估摸着大概是他家的私事,不好多说,毕竟“程弈阳被亲弟弟打了”一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也算是他们家的“家丑”了。
薄砚不想掺和进这些,便只象征性问了句,没打算拦人。
“路上小心点。”
等程宿屿走后,徐年笑容敛了敛,让人把他剥了又不吃的橙子收走,自己在薄砚身旁坐下,翘起二郎腿提了一嘴。
“我说薄砚……程宿屿家那个情况,眼下不少眼睛都盯着看呢,你跟他走这么近,是不是不太合适?”
薄砚把咖啡杯放回桌上,随口嘀咕了句苦,听到他的话后又笑了笑,语气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合适的。”
他妹妹还喜欢人家呢,自己也没拦着。
“……行吧,你不在意就成。”徐年耸了耸肩:“我就那么一说。”
-
给程宿屿发短信的时候,薄诗刚从乐理老师家出来。
上车后她把谱子和笔记放在一边,让李叔把空调温度调高些,接着脱了外套盖在自己腿上。
“李叔,回家之前去趟A大,我有点事。”
“好的小姐。”
李崇在薄家呆了十几年,一向是沉默寡言的性格,无论主人家提什么要求都不会问,只管照做便是。
薄诗在路上给程宿屿发了短信。
【你现在在学校吗?我马上快到A大了,如果有空的话,我把你的衣服还给你?】
消息发出去几分钟,程宿屿一直没回她。
习惯了对方这种冷淡态度,薄诗也不像以前那样在意了,等到了A大后,她轻车熟路从正门进去,自操场一路顺着香樟林方向走去,很快找到了上次的行政楼。
因为已经跟钱主任提前约好,薄诗便径直去坐了电梯。
四楼一到,那股熟悉的檀香便飘了过来。
薄诗微蹙了下眉,有些受不了这味道,但最终忍了忍,还是走了过去。
钱主任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听见电梯门开了,隔着老远声音就飘了过来。
“嗨哟,说曹操曹操到,我一听这声儿就知道是薄同学来了。真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哈哈……”
踩在行政楼深红色的地砖上,薄诗慢吞吞走过去,朝笑容谄媚的矮胖男人点了下头,客客气气开口。
“钱主任,我来拿我要的东西。”
……
十分钟后。
薄诗拿着一份“A大艺术特长生提前录取选拔表”,施施然回了车上。
“回家吧李叔,我的事办好了,不用跟哥哥说我来过这儿。”
李崇闻声抬头,从前视镜里瞟见薄诗手中黄色的资料袋,他顿了顿,头也不回地应:“是。”
车子发动了,和一辆停在校门口的卡宴擦肩而过。
薄诗放下心来,拿出手机,随意低头看了眼,却忍不住惊讶咦了一声。
她这时才发现,刚才在办公室手机被自己静音的那段时间,程宿屿给自己回消息了。
……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不在学校。
但看样子,程宿屿是不大想见她的。
【不用还,留着或者扔了都可以,随你。】
第15章
◎“还有,别哭。”◎
衣服自然是没有扔的。
薄诗把那件风衣送去洗了,取回来后就一直放在衣帽间,没再动过它。
这段时间薄砚给她请了不少老师,文化课和专业课培训都是一对一,所有课程针对A大提前录取来准备,方方面面都安排到了详尽。
因为家里主要的生意在国外,爸妈这两年常驻新加坡,所以她的学业就全权交给了薄砚负责。
听他二位打电话来问起薄诗留学的事,薄砚也都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
结果一转头,就朝妹妹诉苦。
“为了让你留在国内,哥回头少说得替你挨顿骂。”
薄诗刚上完提琴课,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笑了:“我记得你当年要留在国内,也是跟爸妈大吵了一架吧?”
因为薄砚吃不惯新加坡的东西,所以宁死也不去那儿读书。
“是啊。”薄砚感慨,“当时年少轻狂,把爸气得半死。”
“哦……所以你才选的金融系?”
“差不多吧。”薄砚摊手说,“毕竟不选这个,我也没法读A大。”
因为是他老子出钱捐的楼,读什么专业自然也由薄父来选。
虽然他本身对金融也不抗拒就是了。
“原来是这样。”薄诗敷衍点头,“那你这年少轻狂,费的代价还挺大。”
“……”
薄砚撇了撇嘴,不跟她计较。
“哦对了。”突然想起什么,薄砚又说,“学业忙得差不多的话,有空也可以出去玩玩。”
“之前不是给了你几张邀请函吗?我记得是喷漆艺术展之类的……你没事就约几个同学出去玩,别老闷在家里。”
薄砚一向自由散漫惯了,对妹妹这副宅家态度很不理解。
对他来说,只有书呆子才爱闷在家里。
“晚上哥有个局,要不要带你去?”
他看了眼手机,随口说:“徐年那小子为了哄妹妹高兴,组了个艺人局,你要是感兴趣,今晚可以和我一块儿……”
“没兴趣。”薄诗打断他,“你自己去就行了。”
“……行吧。”薄砚耸了耸肩,没怎么在意,“那你自己在家休息,我这两天不回家,让陈妈别做我的饭。”
又夜不归宿。
薄诗啧了一声,回他:“知道了。”
索性也管不住,只能由他去了。
只是不知道程宿屿那种性格的人,是怎么和哥哥玩到一起的。
明明一个冷淡,一个放浪。
……
想到程宿屿,薄诗又想起那天他把自己送回家时,那个昏暗的夜晚。
就在自己家门口,院落屋檐下。
程宿屿垂着眸把风衣披在她身上,自己却只穿了件里衣,清瘦的身形在风中有些单薄,一言不发站在原地时,冷白的皮肤愈显病态。
程宿屿身体不好,薄诗是知道的。
所以她没接受,只让程宿屿把风衣拿走,“我不要。”
他要是吹伤寒了,难过的总是自己。
薄诗不需要他的可怜,她只要一个结果。
但无论拒绝与否,程宿屿都没有说出口。
“薄诗,乖一点。”
青年垂眸没听她的话,还是把风衣披在了她肩上,一直到最后,也只是岔开话题,平静朝薄诗道:“回家吧。”
那一刻,她猜测自己眼角应该是红了,因为程宿屿抿了下唇,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是愣了一下。
薄诗吸了吸鼻子,无端觉得有些难堪。
不是因为程宿屿的拒绝,而是因为他避而不谈。
“……那我回去了。”
她犹豫了一瞬,还是闷闷道:“对不起,今天打扰你了。”
嘴里说着违心的话,她转身往院子里走。
脚步匆匆,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
薄诗深吸了口气,低头快速眨了眨眼,急着要把背后的人甩开。
可下一秒,手腕却被突然拽住。
她结结实实怔了一下。
握住她的那只手骨节细长,手背微微用力绷起,皮肤呈现不健康的苍白。隔着那层薄薄的皮肉,能看到上面淡青色的筋脉。
……是程宿屿。
闻到熟悉的药香味时,薄诗指尖颤动了下,露出一瞬的惊愕。
还没等她抬头,就听到背后那人,似乎是叹了一声,带着酥酥麻麻的痒,还有转瞬间温热的触感――她的眼睛被盖住了。
薄诗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程宿屿在静了片刻后,声音也从上方响起:“……不用对不起,也没有打扰。”
他顿了顿,语气带点无奈:“还有,别哭。”
“……我没哭。”
薄诗听到这句话时,面上恍惚了一瞬。
她下意识强撑着开口,回头想要解释,但原本只在眼眶里打转的水光,却在被他轻轻摸了下头的时候,陡然间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