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祁一桐的介怀胡棠并不感到惊讶,当初她同样也曾因此对李澜时产生过戒心,后来才知道不过是多虑,李澜时确实没什么坏心眼,他是个很善良的烂好人。
“他……他非常厌恶欺负弱小的人,尤其看不得女人和小孩被欺负。”
因为李澜时的妹妹,就是这样去世的。
-
李澜时其实不是他家最小的孩子。
在他下面还有个妹妹,小他十二岁,他在京市上大学时,妹妹还在念小学。
既有良好的教养,又天性善良,烂漫可爱,李家父母逢聚会就带上小女儿,没有人会不喜欢她,她既是小天使,又是小福星。
没有人想到,这样天真无邪的小天使会遭人嫉恨,升入四年级后,班里的小孩听说她家有钱,开始无节制的向她“借”钱,而善良的女孩每每总会倾其所有,到了后来,越来越多人找她“借钱”,甚至有不认识的高年级学生。
最后在她再也掏不出来零花钱的一天放学,几个六年级的小子把她提溜到教学楼顶楼的隔间。
学校封了顶层,用来堆放不用的桌椅板凳,层层叠叠的钢筋板凳,在争执推搡间砸中了小女孩,造成她左腿终生残疾。
李家震怒,校方惊慌,压着几个孩子和他们的父母前来道歉。李家世代从医,教导孩子最注重就是品性纯良,女孩所受教育让她选择了原谅。
那时她还小,不明白什么是残疾,她只知道腿疼,走起路来不方便,后来通了事,慢慢变得越发沉默,可依然不曾表露过憎恨,一家老小便放松了警惕。
再后来,李澜时26岁那年被电话告知,还在上初二的妹妹坠楼自杀,当场死亡。
也是知道了这些事,胡棠才明白,为什么她与李澜时初见的那个平安夜,他会无比寂寥地望着小比熊了——因为它和他的妹妹一样,被人碾坏了腿。
听完这个故事,祁一桐沉默了良久,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君子论迹不论心,不管李澜时平日的嬉皮笑脸是不是装的,他确实带给大家的都是善意。
祁一桐坦诚道: “抱歉。”
胡棠笑了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然我也不会和你说这些,你放宽心,他对我没有任何隐瞒,相反,他太过赤忱,赤忱得让我愧疚,让我无地自容。”
细细究来他们认识的时间不到半年,但好像打从一开始李澜时就认定了她是个好人,一往直前地走向她,走近她,那么直白,那么热烈,令人费解。
胡棠挽着海藻般的长卷发,几缕青丝蜿蜿蜒蜒垂在耳边,眉眼浓丽,眼神却轻轻柔柔,无限缱绻。
“下午时,我不是搞脏了衣服,去了一趟洗手间吗?”
祁一桐点头,当时小表妹累了不愿跟着去,她就带着小姑娘坐在路边等,短暂的和两人分开了一程。
“我在里面洗完衣服还补了个妆,全程有个十几分钟这样,但是当我出去的时候,他没有玩手机,就靠着正对着门口的花坛边傻愣愣地等着。”
迪士尼人满为患,就连卫生间也需要排队,无论是排着长龙的人,还是在一旁陪同等待的人,没有一个不低着头玩手机。
只有她的笨蛋男孩,专注地望着门口,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双眼放光绽开笑容,好像他的世界就在那刹那间唰的被点亮了,而他们分明也只不过分开了十几分钟。
“我问他等得不无聊吗?他说他在玩一个叫做‘下一秒棠棠就会出现’的游戏,所以并不感到无聊。”
“当时我就想啊,要是以后他真的跟我求婚,我就嫁了”,胡棠哽咽了,眼睛里含着一点水光。
“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他不需要你变得可爱,因为在他眼里你怎样都可爱,只要看到你他就开心,光是等待你就胜过其他一切事情,哪怕一次次被推开也不会委屈,只要你回头就会乐呵呵的凑上来。这样的一个人,一桐,如果是你,你会嫁给他吗?”
祁一桐默然,她回答不了,因为她没有得到过这样热烈的爱。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疲于恋爱,我当然知道恋爱的感觉很好,可是一想到要把自己塑造成悦人的模样,要不断的试探、回应,还要酌情加砝来维持这种拉锯,我觉得好累,人类为了得到一颗真心需要费尽心机。”
“可是李澜时不一样,他就是个小太阳,他会自己消耗掉所有不好的情绪,然后转化成积极的正面的给我,而我什么都没付出就已经得到了他全部的爱。”
在他面前,她可以诚实地就做一棵酸苹果树,无论结出多么涩口的果子,他都欣然接受。
胡棠抽抽搭搭,不像一个得到了爱的人,倒像一个失去爱的人。祁一桐伸手抹掉她的眼泪,温柔地抱住她,“那你在害怕什么呢?”
胡棠闭上眼睛,眼泪顺着合起的睫毛滑下,“我怕我会慢慢习惯,我已经开始习惯他的好,习惯他的存在,要是有一天他不像现在那么爱我了,我怕我会变成我讨厌的样子。”
所以她别扭,其实都是在跟自己较劲。
“那你就把你的爱收回来一点。”祁一桐拍着她的背。
“爱要怎么收回啊?你又是听谁说的瞎话。”胡棠带着哭腔埋怨。
失望了就能收回了呀,祁一桐心想着,每失望一点,就会收回一点,但她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只笑着:“我妈说的。”
胡棠以为她是在开玩笑,索性哭出来,“你说要是我等不及先跟他求婚了怎么办啊?要不还是先订婚把他套牢了吧,不然他跑了怎么办……”
都说李澜时傻,可是他什么都知道,都说胡棠拧巴,可是她也什么都知道,祁一桐噗嗤一声笑出来,笑着笑着,她把脑袋搁在胡棠温暖的肩上,笑不出来了。
-
凌晨一点五十分,祁一桐悄悄爬起来,关上胡棠卧室的门,开一盏客厅的小灯。
两点,杨暹的视频通话准时拨来。
他比预期在英国呆的更久,归期一拖再拖,上周更是因为一些原因一整周都无法通话,这周联系上后也说需要调整之后的通话时间,祁一桐问过几次什么原因,他没有细说,只道是那边的安排。
视频里他看起来很疲惫,人也瘦了一圈,精神不是很好的样子,祁一桐担心他是否演出太累,他揉着眉心,说还好。
后来祁一桐便什么都不问了。
隔着九个小时的时差,两人要对上不易,杨暹劝她不日便回,没有必要特意迁就他,被祁一桐以自己工作本就常熬夜为由回绝了。
他们现在的通话基本内容就是她介绍自己的每一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杨暹很少主动说起自己那边的事。
从前也差不多是如此,只是那时没有时差,祁一桐每次给他分享自己看到的好玩事物,他看到就会立刻回复,两人还能聊上一聊。
现在他肉眼可见的疲惫,那些浅薄的见闻趣事隔着九个小时的时差,就算传递给他,或许也会变成打扰,短短两个月,两人虽然每天都能“见一见”,但彼此的距离却远了不少。
视频接通,杨暹像是刚洗完澡,鬓发微湿,穿着那件她送的外套,锁骨空荡,祁一桐确定他是真的瘦了。
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眉目舒展,琥珀色的虹膜透亮有神,嘴角略带一点笑意,随着见到祁一桐更加明显了一些。
祁一桐这边的背景很陌生,他问:“没在工作吗?”
祁一桐解释自己在胡棠家,白天去了迪士尼。杨暹已经知道李澜时和胡棠的事,他比祁一桐预想的要吃惊,仅针对李澜时,不过他还是给予了诚心的祝福。
祁一桐捡了些开心的事跟他说,隐下了与胡棠的对话,聊了一会儿,杨暹突然问起她的生日。
“我记得你的生日是5月18号?想好怎么过了吗?”
他语气轻松,像是对这个日子有什么期待,祁一桐歪歪脑袋,“还没想好,莫非你有什么想要送我的?”
杨暹以指节轻轻摩挲双唇,眼皮向下垂,反常地犹豫了两秒才抬眼,点了点头,低声道:“有。”
“是什么?”
他却不答了,只是浅浅笑着摇头,额发细碎,眼里有星点光亮,出奇柔和地望着她。
就在祁一桐想怪他又吊她胃口时,一道男中音自画外插了进来。
——“Yang,are you feeling better today?”
第五十三章
祁一桐右眼眼皮猛地跳了两下。只见杨暹笑容不变, 单手将手机摄像头向下压了压,画面下移,只能看到他的下半张脸。
他侧着头面向左边, 不慌不乱地对来人回道:“Thanks, I am well.”
似乎是画外的人还想说什么,杨暹礼貌请求:“Sorry, could you give me one second?I am on a video call with my Mrs.”
“Oh, !Sure!My fault,enjoy your time.”
杨暹笑笑, “Thank you.”
画面又移了回去,祁一桐打量他的神色,找不到什么有关“feel better”的蛛丝马迹, 但她有脑子,能猜能想,她只是希望杨暹能亲口告诉她, 这对她而言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杨暹, 你真的, 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在杨暹看不到的地方,祁一桐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她紧紧盯着他的双唇,多希望杨暹能给她一点点信心,只要一点,她就能继续燃烧。
他的视线落到画外,嘴角的弧度渐渐降下, 眼里闪过一丝茫然, 那是她从没有在杨暹身上看到的东西。
杨暹正在发生什么,祁一桐很肯定这一点, 现在只要他点头,说他需要她,她会立刻去到他身边。
她现在是杨暹的爱人,不是吗?
然而杨暹没有,在短暂的几秒钟里祁一桐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自己努力扯开的缝隙逐渐合拢,他漂亮的眼珠移了回来,里面再没有任何脆弱的情绪,一切都仿佛没有发生过。
他笑得轻松,试图逗她,“你是不是在套我的话,提前告诉你是什么礼物就没有惊喜了,到时候可别怪我。”
祁一桐睫毛颤啊颤,仿佛心脏被人猛地揪紧,从两瓣撕裂开的疼痛。
下一秒,她在自己表情失控前,一脚踢灭了落地灯。
她这头黑了。
“怎么了?”杨暹盯着摄像头问。
月光倾洒,还是能看出一点她的轮廓,祁一桐伏下身去,做出一副在地上摸索的样子,实际上她只是撑着双手,隐在黑暗中。
晶莹的水色一颗一颗的坠入空气,滴在手背上,如同一场滂沱的雨。
她蜷缩着,听见自己状若无事地回答:“灯烧了,明天再打吧。”
杨暹那边本就有人等着,考虑到国内正凌晨,温声道了好,让她快回去睡。
手机屏幕最后的一点荧光灭了。
祁一桐彻底失了力,匍匐在软垫上,一双瘦弱的肩在银白月色里无声耸动着,像一只受伤呜咽的小兽。
-
从祁一桐家去机场的路上,总要经过一条梧桐老道。
夏天的时候道路两侧的梧桐枝繁叶茂,阳光会把叶片打得透亮,呈现一种青翠欲滴的生机,到了秋天会转为灿灿的一片,等入了冬枝叶落完就只剩下干枯树干的褐色。
像一条会变色的“隧道”。
它有一种奇妙的能力,无论她每次出发和归来时是怎样的心绪,只要开过这条“隧道”,就会变得很宁静,有种被这些梧桐悄然安抚的感觉。
可能是跟她名字里带有“桐”有关,莫名地亲近。
她对虹桥熟门熟路,停车,走通道到国际航站出口,杨暹的飞机还没落地。
说来她和杨暹的故事与机场真的很有缘,最早的相遇与别离,都发生在机场。不过这也挺好的,机场嘛,总能让人想到新旅途,满怀期待,是个好寓意。
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杨暹落地的消息,是某个银行发来的生日祝福,祁一桐随手点了删除,查了查杨暹那班飞机的起降落时间,预估要晚点。
她在航站楼的星巴克买了杯咖啡,坐下来。
不远处的出站口传来一阵哄闹,她撑着手肘看,不知道是哪个小明星的粉丝接机,被一群人围着快步出了机场。
祁一桐想起自己当年从苍市回来,在飞机上哭得一塌糊涂,身边有人好心给她递了纸巾,一看竟是青年竞演赛的独角戏女演员。
对方也颇为感慨,说戏剧节就是大梦一场,她演完那次竞演就得去影视基地混龙套,总得养活自己。
两人短暂交谈,下了机便各自散去。好几年没关注,对方去年好像演了什么古偶爆了一把,现在也升为小花了。
她百无聊赖查着女演员的资讯,杨暹的消息来了。
他走的时候尚是初春,而今已是初夏,一个季节就这么过去了。
她看着他走在人群后面,脚步不快,低头看着手机,头发比去年重逢时长长了不少,额发有点遮眼,浓黑柔顺的发尾垂进衣领里,趁得皮肤越发白皙。
他穿着素白T恤,外面罩了件浅灰色短风衣,白色折边牛仔裤,脖子上挂了个头戴式耳机,整个人好学生气。
杨暹低头看着聊天界面,祁一桐迟迟没回他,一抬头,在接机的人群里,她正望着他,目光柔和。
四目相对,她笑着挥了挥手。
杨暹了悟,难怪没回消息,原来是早就看到他了。
他揣回手机,步子迈得大了些,明明每天都打视频,却觉得与她好久未见,这走近的三两步,心里有些热切。
她今天着一条冷杏色的法式领碎花裙,脚踏同色短靴,长发微微卷过,略施淡妆,漂亮得像在发光。
杨暹自然地抱了抱她,很好,有在乖乖吃饭。
“热吗?”沪市五月末都快二十度了,祁一桐揉着他的风衣,虽然薄,但正午穿着还是有点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