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前镜后——空山迟【完结】
时间:2023-05-07 14:4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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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市所在的省份是个旅游大省,那姆镇虽然历史悠久,风景怡人,但相比另一座更大的4A景区古城,显然又有些不够看,因此只能算是个小众旅游点。
  直到十年前当地文旅开发找到现在的戏剧节发起人——国家宝藏级的几位戏剧大师,花了很大的经费,在这个被誉为天空之镇的地方埋下了戏剧的种子。
  经过多年的扶持,那姆戏剧节已经成为了国内的一个文化盛宴。
  每年的8月到9月,天南海北的戏剧爱好者、从业者以及戏评人、媒体都从各地赶来,共襄盛事。
  祁一桐下楼时看到民宿前台有几个年轻人正在前台办入住,走在小镇的街上也随处可见拉着行李箱的行人。
  到了戏剧街区的入门口,已经是上午九点。
  检票口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祁一桐挤在迂回的、密不透风的队伍里,已经初步感受到了戏剧节的威力。
  虽是叫做戏剧街区,实际上是个总面积四平方公里的景区,相当于一个环球影城的大小。
  每年戏剧节期间都有一百多个演出剧目,数千场次的演出。
  今年除了31个特邀剧目,18个新锐戏剧家竞演剧目外,都是嘉年华的街头演出,整个戏剧景区全都是嘉年华的演出区域,行走在街上,随处可见艺术表演。
  此外还特设戏剧峰会、对话讲座、艺术集市、篝火围读会、以及凌晨开设的帐篷音乐现场等等活动,如同一个盛大的游乐园。
  用官方的话来说就是“在这里,戏剧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祁一桐在景区里晃了一天,中午就找个咖啡馆歇脚,等到紫外线不那么强烈了,又踩着嘉年华表演的时间出去找戏看。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街头的人流肉眼可见的开始减少,嘉年华的表演早已结束,戏剧节迎来了它的重头戏——特邀剧目的演出。
  她没有买今天演出的票,于是决定早点回酒店歇息。
  在经过某个剧场的等候区时,她看到这样一幕——白天见过的嘉年华演员,一位年轻的留着野狼头的日本歌舞伎,独自坐在放着戏剧节宣传片的投屏前,一坐就是好久。
  祁一桐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懂宣传片中的中文,但那一刻她觉得这里真的很像理想国。
  没有国界、阶级、身份的分别,没有社交距离的间隔,坐在一起就能聊上两句,在这里表演者也是观众,观众也可以参与即时演出,好像实现了真正的平等、包容。
  真好。
  她才来第一天,就已经喜欢上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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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祁一桐为数不多的人生经验来说,当倒霉的事情发生时,那一定不是突如其来的某一项灾难。
  而是一块搭着一块的多米诺骨牌,在很早的时候就埋下了隐患。
  但若是非要说这事有什么导火索,那还是要归结于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不然不会选择在夜里洗头,还碰上民宿热水器维修,洗到一半没热水这样的事。
  总之,当她在持续性头痛的折磨中醒过来时,她清楚的感受到了什么自作自受。
  外面天刚蒙蒙亮,祁一桐搜了下附近的药店,走过去要二十多分钟。
  高反药不能空腹吃,大清早的也点不了外卖,她只能爬起来,下楼看看附近有什么吃的。
  酒店里静悄悄的,连打扫阿姨都没开始工作,前台小姐姐趴着正在休息,祁一桐没叫醒她,轻轻地推门出去了。
  整个小镇像是还没醒过来,街边夜宵店昨夜狂欢的痕迹也没来得及收起,只有少数小摊贩推着早餐车准备开摊。
  祁一桐顺着药店的方向走,在房间里不觉得,现在一动起来手脚都软绵绵的,胸口也发闷,只能不断深呼吸。脑子像块海绵被紧紧的压着。
  头疼让她很是焦躁。
  远远看到有个粥摊,电动小货车后面堆着几个水桶大小的不锈钢罐子,上面用红胶布贴着粥的种类。小摊车上摆着两排一次性纸碗,用来装小菜。
  一个中年妇女正在从车上卸下两个圆形拼接木桌,一旁放着的矮小板凳上坐了个蒙着头巾,穿着身材干瘦的老奶奶,应该是粥铺老板娘的母亲。
  祁一桐决定随便喝点东西垫垫肚子,她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
  人还没走近,经营粥摊的女人匆匆离去,只留下老奶奶一个人看铺子。
  老人见她要买粥,站起身来问了她一句,不知道是方言还是什么话,祁一桐听不懂,但想来是在问她要吃什么。
  她指了指罐子里的白粥,又指了几个配的小菜。
  谁知,老奶奶快速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冲她摆了摆手,咕噜了几句什么话。
  祁一桐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只能勉强提起力气又指了一遍,虚弱的开口:“要白粥,加一点这些小菜。”
  老人见她听不懂,有点着急,幅度很大的用手笔画着,指了指祁一桐,又敲敲配菜碗,提高了嗓音。
  语言不通再加上头疼胸闷,祁一桐耐心告急,摆了摆手表示不买了。
  正当她想转身离开时,身后冷不丁冒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高反不能吃凉菜,你不知道吗?”
  祁一桐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竟是早上在微信里祝她玩的愉快的人。
  她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
  杨暹走上前,安抚了几句老奶奶,用的是跟老奶奶一样的语言。
  三言两语后,奶奶没那么激动了,杨暹这才转头看向祁一桐:“你点的榨菜是辣的,拌莴苣是性凉的,这些高反都不能吃。”
  祁一桐用了两秒消化他的解释,榨菜就算了,她晕乎着没想到那么多,但莴苣是性凉的这一点,她是真的不知道。
  老奶奶瞧她好像听明白了,摇着头又嘟囔了两句。
  “不好意思啊,奶奶,我不知道。”祁一桐错怪了老人的好意,带着歉意拽了拽杨暹的衣角,示意他帮忙翻译一下。
  杨暹睨了一眼自己被她抓着的衣角,淡淡开口道:“奶奶听得懂普通话,只是不会说而已。”
  果然,老人听了她的道歉,挥挥手表示不在意,主动给她打了粥,让她坐在摊位上吃。
  祁一桐接过纸碗,搅了搅里面白花花的素粥,花生碎洒在上面,摞成一座小小的高坡。
  出于对奶奶的感谢,祁一桐往嘴里狠狠塞了几口,怎么说呢,是真正意义上的味同嚼蜡。
  “药买了吗?”一只手在她低垂的视线里出现,敲敲桌板。
  祁一桐停下没有灵魂的咀嚼行为,看着杨暹缓缓摇头。
  对方似乎毫不意外,环顾了一圈,说:“你在这等着。”随即起身小跑着远去。
  祁一桐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着运动服,一头长发高高的束起,脑袋上还带了个发带,很有少年气,看起来是刚刚晨跑结束。
  祁一桐咬着一次性勺子,又开始控制不住丰茂的好奇心,试图用思考杨暹来转移注意力。
  没过多久,杨暹小跑着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塑料袋,里面除了高反药和抗头痛药、水以外,还有个小型便携氧气瓶。
  祁一桐就着水把药吃了,给还在站着调整呼吸的杨暹递了张板凳,轻轻说了声:“谢谢。”
  杨暹看样子本打算给她送个药就走,但打量了她的面色后,还是坐下了。
  他没说话,祁一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并不习惯于麻烦他人,但短短三天时间,这个不甚熟悉的男人已经伸出过两次援手。
  短暂的思考后,祁一桐打破沉默,选择了一个话题:“你跟奶奶说的是什么话啊?我完全没有听过。”
  杨暹歪头笑了笑,带着一点散漫,“白族话,你听不懂才是正常的。”
  “你是白族人啊?”祁一桐睁大了眼睛吸了一口气。
  她的反应带着点天真的夸张,好像来自少数民族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说出口后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脖子解释起来:“呃...不好意思,我还是第一次认识少数民族,有点激动。”
  她是土生土长的苏市人,身边的少数民族是少之又少,对她来说,只存在于耳闻,以及高考时学校贴出的个别学生加分告示中。
  “都是中国人,有什么不同?”杨暹嗤笑。
  祁一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收拾粥摊的老人,隐隐觉得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很快杨暹话头一转:“你刚下机时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现在高反了?”
  祁一桐自己也知道2800米的海拔,大部分人都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于是乖乖照实把洗头停水着凉了的事说了。
  杨暹听完没多说什么,让她最好在身体恢复前都不要出门了,在酒店休息。
  “不行哦,我报名了今天的讲座。”祁一桐摇摇头,从手机上调出讲座会界面递给杨暹。
  杨暹扫了一眼,下午两点开始,距离现在还有七八个小时。
  祁一桐还在细声细语的念叨:“这场讲座邀请的是费帆和毛曼云,戏剧界与舞蹈界大拿的交流,还是要听一听的……”
  祁一桐越说声音越小,因为杨暹正挑高了眉梢紧紧盯着她,他面无表情时有点吓人,让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要继续说下去。
  沉默像迷雾迅速占领这方寸之地,祁一桐在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里思考了很多东西,关于是否自己变成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人。
  但是杨暹最终只是神色冷淡的点了点头,似乎对劝阻一个已经做好决定的人没有什么兴趣,这让祁一桐原本想解释的话咽回了嘴边。
  还没等她想好要如何缓解突然凝滞的氛围,杨暹已经起身告辞了。
  祁一桐站起身来送他,她不知道自己面色惨白,嘴唇泛着轻微的紫色,还在企图做进一步解释:“谢谢你的药,我已经感觉好多了,休息几个小时就——。”
  “不用向我解释的。”杨暹打断她。
  他转过头,嘴角翘着漂亮的弧度,一双浅色虹膜依旧如清风吹拂过的冰湖般明亮,却让祁一桐一颗心渐渐凝固住,因为那是一汪冷水,里面没有温度。
  明明是无礼的字眼,他的神色却再温和不过:“毕竟这是你的身体,要怎么对待也是你的事。”
第十章
  祁一桐躺在床上,她此刻还没有回过神来,对于自己怎么提着药回到酒店的记忆一片空白,电脑里放着期待已久的新电影,但演至过半好像也没有看进去多少内容,脑子里总是不自觉想着杨暹有些冷酷的话语。
  其实也并不感到多么意外,从她见到杨暹的第一面,就模糊的感知到对方并不是一个多么热心的人,今天愿意跑那么远帮她买药已经令她很感激了,甚至他说的话一定意义上也没有错。
  他们只是见过两次面的陌生人,杨暹的帮助和提醒点到即止,这才符合正常人合理的边界感。
  到底是为什么,自己在那一刻要执意解释呢?
  祁一桐想不通,也没有时间再给她思考,因为必须要出门了。
  出门的时候窗外依然是阴天一片,祁一桐用了一秒钟,在涂防晒和打伞之间选择了省事的打伞,于是想当然的,当她进入酒店电梯里,看到镜子里自己惨白的面色时吓了一跳。
  她的面部角质层很薄,仔细看还能看到细细的蓝紫色血管,此刻脸上毫无血色,配上她娇小的身形,看起来风一吹就要倒了。
  没有办法,祁一桐只能就着电梯的镜子浅浅抿了一层口红,让自己勉强能够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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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景区,她先去找了移动取票机,把之后的戏票和活动票都打印出来。尽管可以手机检票,但就像收集每个戏的场刊一样,收集戏票也是祁一桐的习惯,胡棠将其称为仪式感。
  又转了几个弯才找到开设论坛的场馆,一座颇具装置艺术美感的现代建筑。建筑二楼是VR影像馆,每届戏剧节期间放映由组委会挑选的几部各国优秀剧目影像,也是可以报名的活动之一。
  一楼两个展厅,其中一个是身体剧场,供一些前卫的肢体剧目演出,由于今年的特邀剧目中没有肢体剧目,这个剧场没有开放。
  另一个就是祁一桐要参加的论坛厅,距离论坛开始还有十分钟,门口已经开始检票,祁一桐快步上前,排在了队伍后面。
  进到厅内才发现,这是个360度木制环形下沉式展厅,中心圆台空间不大,放着两把旋转椅和一张茶几,结合空旷宽阔的空间设计,观众和主讲人的一举一动都能被清晰的看见,无形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确实是一个很适合作为交流探讨的空间。
  没有规定的座位,大家都是自己找喜欢的地方坐,整体比较随意,祁一桐挑了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没过一会儿,入口处传来一阵嘈杂,两个身影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走在前面的是国民度很高的中生代影视男演员和话剧导演费帆,后一个袅袅婷婷的是知名的国宝级女舞蹈家毛曼云。
  两个人都是各自领域造诣高口碑好的艺术家,从他们走进展厅到坐下,鼓掌声就不曾断过。
  费帆是戏剧节组委会的一员,他曾在采访里说每年戏剧节回到那姆就像回到家一般,现在看来,整个人也是很放松的状态。
  他坐下后谢绝了工作人员给他带麦的举动,笑着对大家说:“咱们今天是个互相探讨的氛围,就不带麦了,照顾一下毛老师,毛老师说话的时候咱们底下尽量就不要交流了哈。”
  费帆是演员出身,说话时字正腔圆,气自丹田,即使不带麦克风,在展厅最后一排也能听的很清楚,而毛曼云大部分时间都是以舞蹈的形式出现在人们面前,祁一桐还是第一次听到她开口说话。
  她穿着一身民族元素服饰,旋转椅也能坐出一种端雅的美感,无论是身材还是样貌都保养的极好,让人看不出她已经五十多岁了。
  展厅中央,两位主讲人正谈笑风生,费帆平易近人且妙语连珠,不动声色的带动台上台下的气氛,毛曼云常常处于倾听状态,但当费帆或观众向她提问时,她却能一阵见血、深中肯綮,顾及到年轻观众多,也会说起舞蹈排演中遇到的故事。
  整场讲座深刻又不缺趣味,哪怕祁一桐不懂舞蹈,也听的津津有味。
  正当祁一桐在心里感叹没有白来的时候,正对着她方向的入口处悄悄打开门挤进了一个人,动静不大,但在360度没有视觉遮挡的环境里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
  活动或演出开始后,原则上不会再放人进来,因此有人不满的回头想用目光谴责这种迟到的行为,在看清来人挂着的工作牌后瞬间偃旗熄鼓。
  那个人,正是数个小时前刚与祁一桐分别的杨暹。
  杨暹套着一件米色的长风衣,长发挽在耳后,肩宽腿长,像从秀场上走下来的模特,坐在祁一桐周围的几个女性都在偷瞄他。
  祁一桐也在看他,准确的说,在看他的工作牌。戏剧节的工作牌按不同的人员分出几种不同颜色的挂绳,此刻,他敞开的风衣里一抹橙色正若隐若现,是目前为止她没见过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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