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复又提笔,写下了几个字,便拎起纸张甩给了宁FB。
宁FB扫了一眼,“这便是全部了?”
“自然不是。”柳萋萋定定地看着他,丝毫不惧,“还有一味我并未写出来。”
“是什么?”宁FB问道。
“是什么我怎能告诉你,若我提前说了,于你们而言没了价值,你们便会杀了我,不是吗?”
看着她有恃无恐地冲自己笑着,两人的处境顷刻间颠倒过来,宁FB一时气结,正欲怒骂,就听福王的声儿响起,“夫人既得不愿意说,本王也不逼你,只想问问夫人,那味香材可容易寻着?”
“能!”柳萋萋答,“不过,等你们将上头的香材先尽数寻来,再来找我也不迟。”
她承认,那副香方有编造的地方,她之所以写下那些稀奇古怪的香材,就是为了拖延时间。
可她没有想到,福王远比她想像的更厉害。
虽不知那些香材究竟是否为真,但不消五日,他竟真的将所有的香材都寻到了。
这几日来,福王一直将柳萋萋囚在偏殿,乍一寻齐香材,便将她召到正殿内命她当面制香,唯恐她偷摸摸在其上做什么手脚。
所有的香材都处置得当后,宁FB终于忍不住问,“这下你可以说出,这最后一味香材究竟是什么了吧?”
柳萋萋讽笑地看着他,“你真想知道,莫要后悔……”
看着她落在自己身上,意味深长的笑,宁FB蹙眉,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刻,果见柳萋萋朱唇微张,一字一句道:“这最后一味药材,便是世上最恶毒之人的心头血。
见她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瞧,宁FB哪里听不出她是故意针对自己。
“胡说什么。”他眼眸中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旋即拱手对福王道,“顾湘绯信口开河,恐根本没什么最后一味香材,不过是她为了保命之举,还请殿下莫要上了她的当。”
“夫人怎会欺骗于本王呢。”福王笑意依旧,“再说了,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他双眸微眯,唇间的笑意愈发浓烈了几分,却让宁FB颇有些不寒而栗,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然下一刻,却是双目圆睁,身子猛然一怔。
难以置信地低眸看去,便见一柄锋利的长剑从背后刺穿了他的胸口。
看着宁FB身后赫然出现的人,柳萋萋亦是惊得倒吸了一口气,眼见宁FB望着福王,双唇开阖,似乎想说什么,却是一句话都吐不出来,在剑抽出来后,缓缓向前倒落下去。
他躺在地上,捂着胸口身子痛苦地抽搐挣扎着,一双眼眸透出强烈的不甘,直到渐渐停止动弹,没了气息,仍是死死锁在柳萋萋身上。
柳萋萋别开眼,到底不忍心看,她此时心绪复杂,却是没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意。她承认,她一开始道出心头血一事,便是藏着报复宁FB的心,但她不曾想,福王居然会这么狠毒,毫不犹豫地对宁FB下了手。
宁FB当是死也不会料到,他聪明一世,最后,竟是搭在了自己追随多年的主子身上。
方才偷袭宁FB的暗卫,利落地自他身上取了一碗心头血,搁在了一旁的香案上。
福王的声儿再次响起,“这下夫人满意了,可能开始制香?”
他的嗓音里凝着笑意,听上去温柔万分,然看着地上宁FB的尸首,柳萋萋却觉背脊陡然攀上一阵凉意,但也只能听命,用微颤的手端起那碗心头血,添入香材中,半个时辰后,调制成了一碗香汤。
那香汤被暗卫递至福王手边,柳萋萋朱唇紧抿,掩在袖中的柔荑不安地搅动着。
她瞥了眼地上宁FB的尸首,不知福王究竟想用什么法子来验证此药的真假。
她偷着抬眸看去,便见福王撩起床帐,对着躺在上头的人道:“皇兄,你走的可真是时候,正好借以给皇弟我用来试试药。”
打从入殿起,柳萋萋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福王和宁FB身上,却没察觉到龙榻上本就气若游丝的天弘帝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呼吸。
柳萋萋屏住气,眼看着福王掰开天弘帝的嘴,将手上的香汤灌了下去。
殿中安静地厉害,柳萋萋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因紧张而凌乱的呼吸在耳中放大回响,伴随着如鼓般“咚咚”跃动的心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声低咳骤然打破了这份寂静,柳萋萋忙抬首看去,便见天弘帝的指节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成功了,终于成功了......”福王的神情由难以置信转变为激动难抑,旋即朗声大笑起来,“往后朕便能千秋万载,不死不灭,成为高高在上的君王。”
他双眸发光,似已预见了自己的未来,坐在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千年万年,受万民朝拜。
福王的笑声在殿中盘旋不去,好一会儿才终于止息,他蓦然看向柳萋萋,眸光冰冷锐利,旋即瞥了眼身侧的暗卫。
那暗卫会意,提剑缓缓朝柳萋萋而去,柳萋萋拼命往后退缩,声儿都在发颤,“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福王勾唇淡淡一笑,“武安侯夫人受武安侯唆使,试图行刺陛下,已被本王所杀,陛下驾崩前留下谕旨,将皇位传予本王......”
原来这便是他的计划。
杀了太子,嫁祸孟松洵,还欲害死天弘帝,将这个罪名推到她的身上,而自己则可以光明正大,干干净净地地登上皇位。
柳萋萋明白,她交出了却死香的香方,于福王已然没有了价值,何况她还知道那么多福王的秘密,如今只有死路一条。
眼见那暗卫越靠越近,她已几乎没有了退路,柳萋萋一咬牙,自袖中摸出那本藏了许久的匕首,快一步猛地刺向那暗卫,然那暗卫身手了得,虽猝不及防,但并未让匕首伤到要害,只堪堪刺入了上臂。
他蹙眉捂着伤口,眸中的杀意顿时凛冽了几分,他轻易打掉了柳萋萋手中的匕首,一脚将她踹倒在地。
眼见那尚且沾着宁FB鲜血的长剑落下来,柳萋萋无力抵挡,只能害怕地闭上眼,心中想着念的都是孟松洵。
他相信她的阿洵哥哥不会死,定然还活着,只是她或许等不到他来救了。
正当她绝望之际,却听“砰”的一声响,门倏然被推开,康成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福王殿下,不好了,也不知是谁开的宫门,武安侯领兵冲进来了。”
柳萋萋闻言稍愣了一下,眼圈顿时泛了红,终是忍不住捂唇喜极而泣。
福王面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恢复镇定,怒喝道:“区区反贼,胆敢闯进宫中放肆,御林军何在?”
“御林军,御林军......”康成眸光闪烁,支支吾吾起来。
不待他回答,就听一洪亮的声儿骤然响起,“御林军已奉孤的命,包围了乾华殿,准备捉拿大逆不道,谋害陛下的福王。”
听着这熟悉的嗓音,福王怔忪了片刻,抬首望去,便见一人负手步入殿中,“你没死!”
太子贺铖岐低笑一声,“皇叔尚且还活着好好的,孤怎会死呢,当年你杀害我母后的仇,孤还来不及同你报呢。”
看着他站在那厢,身姿挺拔,精神焕发,哪里有半分病气,福王顿时恍然,冷哼道:“看来这些年你的体弱多病都是装的,你装的倒是不错,竟将本王也骗了去。”
“皇叔过奖了,孤哪有皇叔这般毅力,一装便装了四十余年呢。”
见贺铖岐嘲讽地看着他,似在嘲笑他布局了几十年,到头来却仍是这般穷途末路的下场。
福王唇间笑意渐敛,倏然抽走暗卫手中的长剑,搭在了柳萋萋细弱的脖颈上。
“本王筹谋了那么多年,差一步就能成功,小子,你以为我会就此乖乖认命吗?”福王威胁道,“教人都退出去,不然我就杀了她。”
看着被劫持的柳萋萋,贺铖岐剑眉蹙了蹙,“皇叔,孤劝你想清楚,现在收手尚且来得及,说不定,孤还能给你留条活路。”
福王不言,只默默将手中锋利的剑刃逼进几分,柳萋萋痛得闷哼一声,即使看不见,也知晓自己脖颈处定然被割开了一个小口。
贺铖岐见状,神色顿时凝重了几分,因福王手上的不是旁人,正是武安侯夫人,若她有任何意外,都会影响此时在外头协助他的武安侯。
他思量片刻,到底不敢轻举妄动,稍一抬手,道了句“退”,原涌入殿内的御林军听命缓缓退出去。
福王也挟持着柳萋萋行至殿外。
此时,在殿外解决福王余党的孟松洵,乍一看清福王手中的人时,不禁变了脸色。
柳萋萋含着泪,看着不远处那个平安无恙的人,朱唇微抿,冲他莞尔一笑。
见孟松洵眼也不眨地盯着这厢,福王便知自己劫持对了人,“武安侯,若想你的夫人平安,你最好劝贺铖岐这小子答应本王的要求。”
见自柳萋萋脖颈伤口处流下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孟松洵持剑的手握紧,少顷,却又松开,“你想要什么?”
“准备一辆马车,放本王出城。等本王平安离开京城,自会放了你的夫人。”
不待福王说罢,就听一声“不可”,柳萋萋冲着孟松洵吼道:“若放了他,只会后患无穷,他害死了我父亲母亲,害了那么多人,死有余辜,阿洵哥哥,绝不可答应他......”
“闭嘴!”福王低喝一声,手中的剑又近了一分,看着柳萋萋疼到抽气的模样,嗤笑道,“本王不信你就真的不怕死。”
他看向孟松洵,“武安侯,本王劝你还是快些做决定得好,不然恐怕你得到的便是你夫人的尸首了。”
孟松洵面沉如水,然少顷,却是薄唇微抿,倏然笑起来。
“要杀便杀吧,王爷以为我真的很在乎她吗?不过一个女人罢了。”
他伸出手,一旁的士卒迟疑了一瞬,但还是听命,将一把长弓放在了他手中。孟松洵提弓搭箭,几乎毫不犹豫地将箭矢对转了福王的方向。
福王眼底的慌乱更甚,但还是得佯作镇定,“孟松洵,你可想清楚,本王若死了,你觉得你这新婚夫人还能活吗?”
“那又如何,福王殿下忘了吗?顾家早就只剩下了她一人,若非念着那桩往日婚约,我根本不会娶她,毕竟她对我来说毫无助益,哪里配得上我。”
孟松洵言语间,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里尽是冷漠,“更何况,杀了你福王,立了大功,我孟松洵自有大好前程在,还愁娶不到令我满意的夫人吗?”
福王蹙眉凝视着他,企图想在他脸上寻到一丝破绽,似乎不相信他真的会这般无情,然还未等他寻到孟松洵撒谎的痕迹,就听怀中女子哽咽着吼道:“孟松洵,你个混蛋!”
箭矢的破空声淹没在她的怒吼声中,福王眼看着那羽箭飞来,下意识将柳萋萋推出去,挡在自己身前。
眼前这一幕,简直与当初在鹿霖书院的情形一模一样。
只这回柳萋萋没有害怕,亦没有闭上双眼,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箭矢飞来的方向。
然那箭并未射到她身上,而是从她的身侧擦过,插入了她背后的隔扇门中。
福王长吁一口气,然还未来得及庆幸孟松洵的“失误”,却是身子猛然一颤,他睁大双眸,垂眼看去,便见一支羽箭从侧面而入,已径直穿透他的脖颈。
柳萋萋趁势推开福王,本欲逃跑,可却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下一刻,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急切地环抱住她,捂住她脖颈上的伤口,眸中满是担忧。
四下御林军一涌而上,将倒地的福王团团包围。
柳萋萋依在孟松洵怀里,转而抬眸看向远处高楼,那里站着一人,左手持弓,正抿唇温柔地对着她笑。
因着失血过多再之受了惊吓,柳萋萋很快便在孟松洵怀中陷入昏迷,翌日午后再醒来,已身处武安侯府。
孟老夫人和孟大奶奶围在床榻边,见她醒来,都红着眼睛掉起了眼泪。身子稍稍恢复了点气力,柳萋萋才从孟松洵口中知晓,祭冬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福王的狼子野心,太子其实自幼时便已知晓,是先皇后偷偷告诉他的。先皇后无意间发现福王在给天弘帝下毒,她不敢轻举妄动,可心下又担心害怕,便将此事告诉了与她交好的云妃。
云妃本打算让她父亲顾渊嗣暗中寻找证据,可却不想被福王察觉,福王本就觊觎《异想录》已久,便先害死了皇后,借胡钊壁的之手顺利嫁祸给了云妃和顾家,再与宁FB联手逼顾渊嗣交出《异香录》,可他不曾想,顾渊嗣态度坚决,至死都未道出《异香录》的下落。
这些年,听说这世上还有人知晓《异香录》的内容,他便一直在追寻当初那个看过《异香录》的顾家学徒,并在前年抓住了此人,经过拷打,自他口中问出了《异香录》前半部分的香方。为了验证真假,才有了当时京中闹得沸沸扬扬的几桩与异香有关的案子。
而太子虽知晓真相,但当时太过年少,天弘帝又昏庸,且内有福王虎视眈眈,外有胡钊壁野心勃勃,他只能以装病的方式保护自己。
祭冬那日,福王在队伍中安插了自己的人马,在经过一处山谷时动了手,太子索性将计就计,与孟松洵分两路而逃,孟松洵故意让他们射中肩膀,趁势跳入湖中,实则携太子令牌南下调勤王之师。
而太子则故意做出重伤逃跑半途不治而亡的假象,让福王的人将他的“尸首”带回了宫,彻底放松了福王的警惕,才能在那日让人里应外合,打开宫门,彻底擒住福王。
这话轻飘飘地说得简单,但柳萋萋知晓,这几日孟松洵定然不好过,她强硬地要求看了他肩上的剑伤,看着上头根本没完全长好的伤口,眼眶都红了。
孟松洵将她搂进怀里,却是不以为意,反心疼起柳萋萋,他纵马奔波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在担惊受怕,那日若他晚来一步,说不定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两人静静依偎在一块儿,一时谁也没有说话,好一会儿,孟松洵才笑道:“对了,有一个人托我告诉你,让你早些好起来,好带他去见外祖父,他说他一人不敢前去,怕被骂得厉害。”
柳萋萋稍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那你告诉他,不等外祖父骂他,我是头一个先要骂他的,让他可得受住了。”
孟松洵薄唇微抿,颔首笑道:“好,夫人的话我一定转达他。”
柳萋萋去小院见苏老爷子是在三日后,苏老爷子原还不知顾柏灏还活着的事,苏泓和杨氏怕他年岁大了太激动便也未提前说,直到柳萋萋将江知颐领到苏老爷子面前,苏老爷子问起他时,他才双膝下跪,对着苏老爷子磕了两个响头。
“外孙柏灏不孝,这么多年来隐姓埋名,未能代替父亲母亲侍奉在外祖父膝下,还请外祖父责罚。”
苏老爷子怔愣在那厢,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他紧紧盯着跪在地上的江知颐,像是难以置信,又抬首看向柳萋萋和杨氏,见她们二人都噙着泪冲他颔首,他的嘴唇才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没有去扶江知颐,原打算抬起手中的拐柱,可迟疑了一下,却是扔掉拐柱,俯身用手一下下拍打在江知颐的背脊上,边打边道:“臭小子,你妹妹失了记忆也就罢了,你是觉得你外祖父年老体弱不可靠了是不是,既然还活着,那这些年都去哪儿了,怎就不知道回家来呢,你个小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