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糊明月城——坠珠葡萄【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7 23:07:57

  知道其中缘故,祝之繁少不得多看两眼那耳,正好赶上祝峰从外面回来,不知他在门口站了多久,脸色不太好的样子,面容有几分苍白。
  祝之繁叫了一声“峰叔”,祝峰生硬地冲她点点头。
  林雪端起晾好的药碗,没来得及喝,被魅影一样站在门口的祝峰吓了一跳,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才八点半,眉眼笑起来问:“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祝峰表情木然地说:“你最近身体不好,妈晚上把皮皮送回来,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我抽空回一趟家,看看皮皮有没有给你添堵。”
  坐在矮凳上看电视入迷的皮皮,人小鬼大耳朵尖,迅速扭头冲祝峰摆了个鬼脸以示抗议。
  林雪吹了一口碗里的药汤,一阵中药味朝祝峰扑鼻而来,祝峰蹙着眉说:“今天又去赤脚医生那里抓药了?别喝了,他那里能治好,你的心口早不疼了,还是等过几天再去沪城的大医院看看,我听他们说中药容易伤肝,你脸色本来就不好,药越喝脸越黄。”
  林雪叹了一口气,冲他娇俏地皱皱鼻子,“我也不想喝呀,我妈让我去的,现在她帮我们带皮皮,我总不能不听她的吧?这次去沪城检查做了一堆,结果医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妈说我骨头轻,平时挣两个钱够不容易了,现在有点钱非得送去医院里糟蹋,她让我接着去抓药,坚持喝,总能见好的。”
  祝峰板着脸,平时不敢当面忤逆丈母娘,背后难免会对丈母娘的专断颇有微词,“你是和我过日子,听她的做什么?”
  林雪听了有点生气,“皮皮那么难带,你妈要是能搭把手,不去广场上和各种老头跳广场舞,我至于这么受我妈的气?再说我侄子这会儿也放暑假,她不去帮我哥嫂带孩子,留雾城帮我们带皮皮,够意思了。她平时虽然说话心直口快了一些,但说到底也是心疼我,见不得我受苦。”
  家丑不可外扬,林雪怕祝之繁见笑,就催着她泡完脚赶紧上楼休息。祝之繁算是见过大场面的,父母前些年闹离婚的时候,什么惊天动地的阵仗她没见过,林雪和祝峰这点龃龉,在她眼里连碟开席小菜都算不上。
  祝之繁识趣的上了楼,正好于静梅等一会儿要打电话过来盘问。
  林雪收拾出来二楼的一间客房,就在她和祝峰的卧室正下方,房间里面只简单摆了一个有年代感的乳白漆衣柜和一张斑驳的铁架床,床没配床头柜,林雪可能觉得她没处放东西,临时找了张四方板凳摆在床边,方便祝之繁睡前放置水杯或者手机。
  确实是老房子,二楼往上都是拼接的木地板,不知道是什么木材,简单在上面刷了一层暗红色的漆,走路稍微用点力,地板就嘎吱嘎吱响。房间南北通透,朝南那面的房门打开,有一个一米多宽的小阳台,林雪在这个阳台上种了好些芦荟和仙人掌,最容易养活的那个品种,白天被太阳晒得蔫头耷脑的,晚上林雪浇透了土,这会儿有逐渐抬头饱满的趋势。
  祝之繁躺到床上去,木板床,没有铺席梦思,背和屁股挨了结实的一撞,但床单和被子暴晒了一下午,有淡淡的干燥清香,这种味道,熟悉又安心,用来催眠,效果简直比安定还强。
  雾城靠海,白天热过一阵,到晚上海风一送气温便好很多,因此镇上大多数居民家里没有装空调。祝之繁趴在床上吹风扇,听着于静梅自沪城打过来的靡靡之音,张嘴哈欠连连,不知不觉睡着。
  等到半夜被尿憋醒起来上厕所,一睁眼吓得不轻,房间里居然有一种诡异的嘎吱嘎吱声,她第一反应就是房间里有老鼠!那种脏乎乎黏答答的地下生物。
  吓惨了,揭过床单,神天罗盖地往脑袋上蒙。
  夜晚的黑暗是会无限放大声音和恐惧的,祝之繁立着耳朵时刻注意“老鼠”的动向,却不想那只老鼠愈发猖狂,到了最后,诡异又放肆的嘎吱声频率快到简直让人天旋地转。
  等祝之繁意识到这种声音究竟缘何而起,她的脸色早已沸如猪肝。
  小别胜新婚,果然名不虚传……
  老房子的隔音真的欠佳,她甚至可以清晰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在幽夜里说:“不是让你摘了这副耳环别戴么?”
  女人似乎从一场疲累却满足的激缠中缓过神来,“你送我的,戴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说些什么,怎么今天三催四催地让我摘下来?”
  沉默了几秒,男人说:“别戴了,我看见它心里不安宁。”
  女人懒笑一声:“那就给我买副新的吧。”
  ***
  第二天,太阳依旧照得雾城满地黄金。
  齐远说的那家陶瓷工作室,居然规模还挺大,开在一个坐落半山腰的生态山庄里,环境清幽,山间鸟鸣不断。
  山庄主人据说是个深居简出的艺术家,跟当地政府签了这片山头为期二十年的租约,在这里过起了世外桃源的生活,种菜、养鸟、养鱼,后山那一片还圈了一片竹林,放养恣意散漫的走地鸡鸭。
  一边开陶瓷工作室搞艺术,一边享受烟火人生,大俗大雅,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也算是快意人生了。
  祝之繁和齐远约在公交站点见面,齐远今天穿了昨天买的那件黑体恤,脖子上配了根拧花银质粗链,祝之繁戏谑他,真不愧是即将走上修行艺术道路的人,每日穿搭都挺有小审美。
  公交迟迟不用来,公交车站背面卖水的小店门口摆了两台街机,祝之繁瞄了一眼魂都被勾走了,偌大的游戏机显示屏上,正是她昨天和齐远玩的那款《拳王》。
  两人心有灵犀,对视一笑,勾肩搭背地就往小店走。
  大概玩了四五局,今天齐远状态好,估计昨晚回去通宵反思手法和战略了,祝之繁今天连连败北,脸上挂不住,就赖皮嚷着说不玩了,没意思。
  齐远闷头坏笑了两声,不经意扫到小店墙上挂的山水画电子钟,脸色灰僵,大掌抓过祝之繁的细胳膊就叫嚣道:“糟了!约了九点半,现在都过九点了!”
  公交车只开到山脚下,上山还有十来分钟的脚程,就算脚力再快,到工作室也得九点过三刻。
  祝之繁让他别急,赶不上就打车嘛,刚好她不乐意爬山,让司机直接把车开到半山腰的工作室门口。
  齐远顿觉头顶上飞过三只啊啊叫的乌鸦,两眼一黑说:“姑奶奶,你当这是你们沪城,路边随手一招就有出租车?你来这里一天了,除了在火车站见过出租车,见过大马路上谁在跑出租吗?”
  祝之繁斜眼飞了他一刀,踹他的屁股,“公交来了,赶紧上车!”
  两个冒失鬼到工作室的时候,紧赶慢赶十点整。
  小跑上山那一程路,祝之繁喘得不行,可是看见了山里树缝间幽碧得像翡翠一样的水库,隐隐又觉得自己的肺病被大自然治愈了。
  她庆幸自己今天出门穿的是阿甘鞋,而不是漂亮却不实用的细带凉鞋。
  本以为看见的会是什么三无小作坊,没想到停步在山庄前面的时候,整个人震撼到不行。
  她认得青瓷,有一年爸爸带她去拍卖会,家里就拍回来一件如冰似玉的宋代青瓷,龙泉窑,梅子青,美得冰肌透骨,世间无出其右的温雅颐和。而这个山庄,居然奢靡到中式墙体均以烧制的大片青瓷片贴面,使得整座山庄融合在山间一抹青绿之中。
  太奢侈了!饶是跟着父母见识过不少世间好物的祝之繁,都不禁感慨,这座山里恐怕真是住着一位富甲一方的天人。
  “这么看的话,你爸对你还不错啊,至少给你找了个好老师。冲这建筑的审美,山庄主人肯定是个心气高的主,不愿与泥俗为伍。你爸请他教你陶瓷美工,想必是要花费不少心思的。”祝之繁搭着齐远的肩说。
  齐远无比轻蔑地嗤了一声,“他一个这几年才起来的暴发户,哪会认识这种人物?多认识镇上几个有点学问的老师,都算他有本事了。”然后把头一别,眼睛落在别处,“我后妈搭的线。”
  祝之繁大为惊奇,第一次听说他有后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嘴里一直满不耐烦恶劣口气的“郝红萍”,大约就是他现在的后妈。
  由于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半小时,山庄门口的保安仔细盘问了一番,又给里面的人打了电话,确认过后才放他们进去。
  工作室在山庄东边位置,做成了四开无阻的宋式书房格局,四周罩以巨幅纱窗,隔挡蚊虫。夏天山里凉快,不开空调,只吹风扇都有待在空调房里的效果。
  祝之繁在工作室门口探头探脑,看见门口柱子上挂着一块手写瘦金体的“汉青工作室”竖牌匾,就连字体的颜色都和整座建筑颜色呼应,用的是孔雀绿颜料。
  里头的人各司其职,拉胚的,雕刻的,描花的,手头忙碌,都低着头在干活,门口来了生人,也迟迟不见有人起来接应。
  工作室最靠里的正中央,摆立着一幅复刻的《千里江山图》硕大刺绣屏风,朦胧的薄纱后头,似乎坐着两个品茗的人影。
  祝之繁回过头,冲齐远挤挤眼,小声说:“看见没?在那儿呢。”
  齐远比祝之繁高的多,倚在门边,脑袋叠在祝之繁上方,几乎将她整个人罩在怀里。
  祝之繁转头一看,真是好个一眼万年。
  一阵穿堂风吹过,中庭一树晚开的西府海棠被风卷进室内,从屏风后头出来两个人影,重瓣叠萼扑打在衣料上,人恰与香气撞了个满怀。
  年长的那个她不认识,下巴蓄着一小把短须,头发全部贴着头皮往后梳成一个小辫,穿着改良过的中式长衫,那料子不知用什么精贵丝线纺的,随着人走动,会变化光泽。祝之繁微一忖,想来这样气度非凡的人,必是这山庄主人无疑。
  而跟在这个人身后的,祝之繁看愣了眼,怎么会是他?
  也不知是缘深如斯还是怎么,她似乎在哪儿都能碰上他。
  祝之繁咧开唇边清浅的笑,竟觉得那人从凌乱扫过的海棠花瓣里走出来,美好得不太真切。
  齐远在她头顶哂声说:“没骗你吧,他就跟个孤鬼一样,我走到哪他都跟着我,阴魂不散。”
  听着齐远的抱怨,祝之繁这才意识到,他应当与里面谈笑自若的那位渊源匪浅。
  她好奇地问他:“他谁啊?为什么总跟着你?”
  齐远的后槽牙在她的脑袋上方咬得咯咯响,不屑道:“江与舟,今年的雾城高考状元,我那比亲老子管我还严的‘后哥’!”
  祝之繁觉得他在诓骗自己,不信道:“高考成绩还没放榜呢,你骗谁?”
  齐远呜呼哀哉,觉得祝之繁道行忒浅,江与舟这修行万年的妖孽化成人形,她个小白目一步步靠近陷阱犹不自觉,压低声音警告说:“他?变态的,整个雾城就没人考得过他,他不是今年的高考状元,我把头拧下来给你。你离他远点啊,这人身上长了毒刺,最毒的那种,刀剑无眼,小心伤着你。”
  祝之繁默了几秒,复又挪不开眼地深看了江与舟一会儿,他站在山水屏风前,像画中走出的人,气质清冷迷人,身上仿若覆盖了一层朦胧的月下霜,优越的骨相在光影里蕴出超脱尘世的诀然。
  那个人好像可以把世间最美好的浮光与花影都揉碎了,粉白与梅子青,晃漾一体,像春日里最清隽的一掬江水。
  齐远两拳夹着她的太阳穴,喊她收眼:“他看过来了啊,你不把你的口水收一收?”
  祝之繁抬腿踩了他一脚,黑瞳熠熠,下巴微昂的弧度很骄傲,满是这天下没有她祝大小姐打不赢的仗的自信。
  她叫了一声:“齐远。”
  “嗯?”
  “不如你改口叫嫂子。
  齐远没反应过来:“??”
  祝之繁笑如夏花灿烂:“姑且试一试嘛,我替你拿下他!?”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家里人中招了TAT我今天下班回来也开始发冷,看来天选打工人止步半决赛了。
第19章 ◇
  ◎别为难她◎
  祝之繁和齐远掩在门前, 里面的人已经朝这边注意过来了,再也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她探拳搡了齐远的后腰一把,将他先推了出去, “一定是在看你。”
  齐远在门口趔趄了两步,一头栽进工作室。
  江与舟抬腕看了下表,面色非常不虞, 却在望了齐远身后一眼,整个人天霁云开地微微笑了起来。
  齐远猛一愣,和江与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近两年,他几乎没见过江与舟脸上露出那样温柔的神色,心知江与舟这等和煦的笑容自然不是冲着迟到的自己,下意识闪避转身,回头看见了一个明媚无比的少女。
  江与舟的视线越过齐远, 落在那抹身着高尔夫粉白短裙套装的娇俏女孩身上, 惊喜热情地同女孩打招呼:“敏敏,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曹敏单肩背着一套日系牌子的高尔夫球杆,樱花色,和她今日的着衣打扮出自同一色系,她露出洁白的牙笑线,不是先冲多年不见的江与舟笑,而是对杵在工作室门口脸色郁闷的祝之繁笑, 那笑容像神明一样看穿洞底, 看破不说破。
  刚刚祝之繁和齐远的脑袋躲在门口叠罗汉, 他们的对话,她全听见了。阔别多年, 看来与舟哥哥的魅力仍然不减当年, 到哪都有女孩为他心醉神迷。只不过门口这个, 刚刚说的话,仿佛是那种语气――来人呐,把江与舟给洒家捆上山来当压寨夫人?
  曹敏忍俊不禁,深看面露窘色的祝之繁一眼,腾过身去,跃进工作室的大门,落落大方越过众人,停在江与舟面前,捏拳撞一下他的胸口,算是打过招呼。
  “昨天就回来了,从香港转机到沪城,我爸派人把我从沪城机场接回来的。知道你今天要来,特意让我爸别跟你提前透底,你不知道想从你脸上看见波澜不惊之外的表情多难,像刚刚那样眉飞色舞的,多好啊!这才有人味嘛。”
  江与舟闻言哭笑不得。
  一旁的曹汉青瞪了娇蛮任性的女儿一眼,深怕她在工作室众人面前胡作非为,沉声道:“球杆在仓库里找到了?去后山玩,别随意在这里进进出出,工作的地方,要严肃。”
  曹敏想起来什么,微微眯起眼,朝背后的方向看去,齐远正扬着那张吊儿郎当的脸驻足原地,就连下巴赅的弧线都充斥着不屑二字,脖子上还挂着一串中二的狗链子,典型的非主流叛逆青年,还是曹汉青最嗤之以鼻的那种。
  有点好奇,爸爸怎么会收这种徒弟?
  曹汉青曾经和郝红萍在同一所中学任教,曹汉青教美术,郝红萍教英语,两人曾就读于同一所外地大学,毕业后又一起分配到雾城教书,二人交情自然匪浅。那时谁都以为他们这一对会水到渠成,就连曹汉青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时候的郝红萍漂亮又聪明,是新晋教师队伍里最抢手的一枝花,就连雾城当地不少的大小老板都对郝红萍动过心思。
  郝红萍的性格,曹汉青多年相处下来也清楚,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女人。她是家中独女,父母平时盼女成凤虽然严苛了些,但家风严谨淳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所以那些苍蝇一样围着郝红萍转的大小老板,曹汉青没怎么放在眼里。谁成想半路杀出了个江明诚,和他曹汉青一样,一个除了才华与不切实际的远大梦想之外,什么都给不了郝红萍的男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