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大姑娘大可放心,彼之蜜糖吾之砒`霜。在姑娘眼中极好极想要的东西,在我看来仅是寻常罢了。”
舒云清瞪大眼睛,明显不信,她眯了眯眼,亦压低声音,“你可知我要的是什么?”
顾婵漪轻笑,似乎答案显而易见,“自然是‘三’。”
沈谦在诸皇子中行三,舒云清追问,“你当真无意?!”
顾婵漪坦坦荡荡地点头,目光直直地对上舒云清的眸子,二人对视片刻,“当真无意。”
舒云清抿了抿唇角,“暂且信你。”
舒云清转身欲离开,熟料顾婵漪骤然拉住她的手腕。
舒云清皱紧眉头,“你又想如何?”
顾婵漪面色微沉,神情甚是严肃,舒云清眼底的不耐散去,愣愣地看着她,“怎的了?”
顾婵漪语气甚是郑重认真,“若舒大姑娘信我,切莫与我再纠缠。”
“半月前的佛欢喜日,我那位已然被赶出宗族的‘好堂姐’,曾在崇莲寺中纠缠那位。”顾婵漪平淡地道出事实。
舒云清一惊,神情骤变,不待她追问,顾婵漪继续道:“我与曹家姑娘亲眼所见。”
舒云清下意识抬头看向曹婉,她沉思片刻,咬了下唇,“此事我已知晓。”
舒云清踟蹰片刻,张了张嘴,带着些许不情愿,别别扭扭地道:“若是真的,我欠你一次人情,日后定不再为难你。”
目送舒云清远去,顾婵漪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前世顾玉娇行那等不知羞耻之事,沈谦同日娶妻纳妾,长乐侯与忠肃伯将这笔账记在了阿兄身上。
如今顾玉娇已然逐出顾氏,且都城百姓皆知国公府内宅争斗,即便闹出丑事,也与他们顾氏无关,更不能算在他们国公府的头上。
她将顾玉娇勾搭沈谦之事,提前告诉舒云清,既卖长乐侯府一个人情,也是撇清自身。
因着舒云清这一闹,众人皆淡了赏花的心思,曹婉垂头丧气地走在长廊下,轻声叹气。
“阿媛,你说我们两个是不是和赏花这件事犯冲?上次在崇莲寺,去赏莲花时撞上了这位‘煞神’,今日亦是赏花。”
曹婉顿住脚步,回过身来,很是认真的模样,“以后我们二人还是少去赏花为妙。”
顾玉清与罗宁宁轻笑出声,顾婵漪莞尔,“忠肃伯乃舒大姑娘的亲舅舅,她外祖母今日过寿,她定然在的。你莫要多想,仅是巧合罢了。”
四人回到后院,戏台上已然唱起了麻姑献寿。
罗宁宁止步,对着顾婵漪道:“我阿娘尚不知别驾夫人也来了,我需向阿娘说一声,稍后过来向别驾夫人见礼。”
剩下三人回到原来的位置,却见三位长辈面色凝重,眉眼间透着烦忧。
顾婵漪立即抬头,环顾四周,并未瞧见碍眼之人,便出声问道:“舅母姨母,出什么事了吗?”
三位长辈骤然回神,这才发现三个孩子不知何时回来了,长辈们对视一眼,顾左右而言他。
“那株地涌金莲可好看?”江予彤柔声问道。
顾婵漪微微眯眼,顿感不对劲,在她离席的时候,定然发生了不寻常之事。
顾婵漪抚摸手上的长命缕,眼神不自觉地看向四周。
奈何她除了曹婉等人,都城中的其他女郎,她皆不熟识。
前世沈嵘乃是外男,轻易见不到内宅夫人女郎,若是问她前院坐的那些男儿是何官职,她还能说得上几个。
今日又是她重活一世后,初次出府赴宴,因舒云清贸然出现,刚刚赏花时,她仅认得罗宁宁,并未结交旁的女郎。
顾婵漪在心中思索,那边曹婉已然出声,将地涌金莲夸了又夸。
曹婉的夸赞还未说完,罗宁宁便带着她阿娘走了过来。
盛琼静瞧见她们母女,顿时一惊,连忙起身,“我来都城时,便想着应当能见到你,却未料到竟在这里遇上。”
双方各自介绍,又给对方的小辈送上见面礼,这才复坐下。
四个小姑娘坐在后头,悄悄咬耳朵,无需顾婵漪主动开口询问,罗宁宁便眨巴着眼睛,将刚刚得来的新消息说了出来。
“你们可知,礼亲王府的老王妃和亲王也来了。”罗宁宁骤然出声。
曹婉面露惊愕,“他们怎的来了?虽各家平日设宴,均会往那府上递帖子,但无论是老王妃还是亲王,素日低调,甚少出席,今次怎会来?”
顾婵漪闻言,心中也是惊了一惊,她在沈嵘身边几十年,对沈嵘了解甚深。
无论是身为亲王的沈嵘,还是日后成为摄政王的沈嵘,均不喜宴席,若将赴宴的时辰用在正事上,他能处理许多政务,如此才不算虚度年华。
在沈嵘眼里,设宴赴宴等事,皆是虚耗时光、毫无意义之事,委实无需理会。
但今日他却来了。
顾婵漪面色微变,想起那日沈嵘在马车上问她的话,难道沈嵘是知晓她要赴宴,于是也来了?
她心中有些欢喜,嘴角微扬,抬手去端桌面上的茶盏。
罗宁宁微微蹙眉,声音压低,除顾婵漪外,其余两人不由自主地凑上前去。
“今年年初,亲王已然及冠,你们说,老王妃以前从不出门赴宴,今日怎的会过来?”
明明是疑问,却引人遐想。
曹婉顿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你是说,老王妃此次出门,是为了挑选未来儿媳?!”
顾婵漪闻言,手上力道一松,微烫的茶水便撒了满手,白皙细嫩的手背,眨眼间烫出了大片红。
曹婉骇了一跳,忙不迭地掏出帕子,为顾婵漪擦拭水渍。顾玉清亦快速起身,去寻女婢要冰。
罗宁宁则转身叫来自家贴身女婢,语速极快,“快去将马车里的三黄膏取来。”
她们这边如此闹哄哄,江予彤等人立时察觉到异样,走上前来,“发生了何事。”
曹婉侧身让开,众人只见顾婵漪呆愣愣地坐着,面色发白,手背通红。
江予彤上前,捧住顾婵漪的手,尚未细瞧,顾玉清便捧着一盆加了冰的凉水走了过来,“六姐姐快把手放水里,散散热毒。”
顾婵漪任由舅母将她的手放进冰水里,冰凉寒冷,她这才慢慢回神。
她深吸口气,稍稍平定纷乱的心绪,眉眼含笑地安抚,“那杯茶已然放了一会,并不是很烫,不会伤到内里。”
罗宁宁的女婢小跑着回来,初秋时节,硬是出了一身的汗,“姑娘,三黄膏取来了。”
江予彤擦干顾婵漪手上的水渍,手背上的红肿已然消退了许多,她这才松口气,“下次可不能这般粗心了,这手上若是留了疤痕,你日后可有你哭的。”
顾婵漪吐了吐舌尖,乖乖认错。
盛琼静见罗家女婢立在后面,还在喘着大气,便朝身后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心领神会,拿出绣万福纹的荷包。
盛琼静走到女婢身前,笑眯眯地递上荷包,“难为你跑得这般快,将药取了来,这些银钱拿去买花戴。”
女婢虽认识盛琼静,却未立即收下,而是抬眸看向自家太太。
罗夫人笑着走上前,将荷包拿了起来,塞进女婢的手里。
“她既给了你,你便大大方方地收下,你又不是不识得她,她可是有家底的富太太,咱们无须客气。”
女婢眼角眉梢尽是笑意,屈膝行礼,“婢子谢过夫人。”
顾婵漪的伤势算不得严重,且眼下他们在旁人府上赴宴,还是老夫人的寿宴,不好兴师动众地请大夫,暂且只能如此。
四位夫人回到位置上,周边再次仅剩四位女郎。
“已故老亲王并无纳妾,与老王妃仅此一子,亲王已然及冠,老王妃确实要操心亲王的婚事了。”曹婉继续之前的话。
顾玉清抬头环顾四周,确认周边无外人后,方小心翼翼地开口,“可是,亲王那般身份……”
即便是闭门不出的顾玉清,都知道沈嵘的身世特殊,更遑论其他人。
很久之前,都城中便有传言,高宗欲将皇位传于已故礼亲王,甚至留下一道密旨。
此传言虽流传甚广,但信者却不多。
毕竟礼亲王若真有这道密旨,先帝也不会登上帝位,老王妃与小礼亲王也不会过得如此深居简出。
但是,传言又不会凭空而出,若礼亲王府中真有这道密旨,万一哪天小礼亲王拿出密旨,想要自个当皇帝。
若事成便好,若事败,那可是牵连全族的大祸。
难怪她们赏花回来后,席间各家夫人的面色均不算好看。
若无密旨传言,礼亲王府却不失为一门好姻亲。
已故亲王长相俊秀,老王妃更是面容姣好,生出来的沈嵘自然不差,但凡参加过除夕宫宴的世家女,无一不叹亲王面若冠玉,目若朗星。
且老亲王得高宗亲自教导,老王妃更是周太傅的嫡亲孙女,尚在闺中时便才满都城。
是以,沈嵘虽身体瘦弱些,但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且贵为皇亲国戚,身份地位亦不低。
只是,见过沈嵘的世家女皆言,沈嵘的性子极冷,即便是女郎在他面前摔倒,他也只会目不转睛地绕过去,仿若并未瞧见地上躺着的人。
顾婵漪听到这话,顿时猜出那女郎定是故意摔倒,否则沈嵘不会这般行事。
她“噗嗤”笑出声来,她很想道出实情,但骤然想起如今她与沈嵘仅有几面之缘,并不知晓这些事情,只得生生忍住。
曹婉听到她的笑声,误以为她不信,语气愤愤,捏了捏顾婵漪的脸颊。
“你以为我在说玩笑话?!”
“光禄寺卿李家的四娘,年初随阿父阿娘去了宫宴,在亲王的面前摔了一跤,亲王直接侧身绕过,不少人都瞧见了。”
曹婉边说,边掩饰不住地幸灾乐祸,“但她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此事,罗宁宁也有所耳闻,连连点头。
“阿婉姐姐说的没错,听说那日李四姑娘初见亲王,春心萌动,有意为之,谁知亲王不解风情,让李四姑娘闹了好大的没脸,至今不敢出门。”
顾婵漪垂眸,掩下眉梢眼角的笑意,无意识地玩着身上的荷包。
沈嵘便是如此之人,若是真心求助,他定会伸出援手,然而若是别有所图,他便不会留情面。
曹婉喝了口茶,吃了块点心,似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
“其实亲王本人,并不像传言中说得那般疏离冷漠。之前我与阿媛在崇莲寺,遇到棘手难事,还是亲王出手相救。”
“我阿兄初到平邺时,在书阁中看书,曾被人当面耻笑,当时亲王恰好在书阁之中,冷脸将那些耻笑我阿兄的世家子弟,狠狠训斥了一番。”
罗宁宁语气轻缓,透着明显的感激,“我阿兄归家后,对礼亲王赞不绝口,直道亲王乃真正的君子。”
罗宁宁轻叹一声,亲王虽好,但让她们嫁予亲王,却是万万不能的。
她们可以不顾自身,或出于情爱,或出于感激,或有其他缘由,嫁予亲王为妻,她们却不能不顾全族安危。
曹婉托着下巴,犹如忧心忡忡的老妇人。
“不知日后亲王会娶何人为妻,不知这满都城中,是否有心甘情愿将女郎嫁予他的人家。”
第四十九章
日头渐高, 宾客陆续来齐。
席间女宾窃窃私语,直道伯爵府老夫人的面子极大, 不仅礼亲王府的两位主子来了, 肃王竟也随着瑞王一同来了。
日上中天,正式开席,女婢穿梭其间。
宾客推杯换盏, 耳热酒酣,说笑打趣, 好不热闹。
顾婵漪吃得半饱,借着更衣的由头,从席间离开,行至廊下, 顾婵漪低声询问身后的宵练。
“她进来了吗?”
无需点出姓名, 宵练便明白顾婵漪说的是何人。
她颔首低声道:“混在戏班子里,一早便到了。”
“她眼下在何处?”顾婵漪追问。
宵练沉思片刻, “应当在前院戏台。”
顾婵漪拧眉, 环顾四周,面色凝重。她初来伯爵府,不清楚这府中的布局,委实有些难办。
她看向宵练,试探地问道:“你可知这府中, 待客的院落一般在何处?”
宵练莞尔,很有些替自家主子爷邀功的意味。
“爷得知姑娘要来伯爵府后,便令湛泸画了图纸送来, 我与纯钧皆背熟了。”
顾婵漪心中一喜, 眉梢眼角便透了出来, 所以今日他与老王妃来赴宴, 应当是放心不下她吧。
“你去瞧瞧瑞王在何处醒酒,将她引过去。”
宵练难得迟疑,“婢子先送姑娘回去吧。”
顾婵漪指着天空,摇摇头,“天色不早,你送我回去,又要去前院寻人,如此折腾,时辰便不够用了。”
“你且安心,我记得来时的路,不会出岔子。”
宵练踟蹰片刻,只得转身离开,顾婵漪目送她走远,这才转身回后院。
沿着长廊而行,绕过假山水池,顾婵漪正要继续往前走,却见不远处的亭子里,站着两人。
她定睛一瞧,正是瑞王与舒云清。
顾婵漪身子微偏,躲在廊柱后,心中懊悔不已,她便不该让宵练去前院寻人。
她午前刚刚告诉舒云清,顾玉娇觊觎瑞王,以舒云清的性子,得空来寻瑞王简直顺理成章,她与宵练只需在后院等着舒云清便是。
他们二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舒云清气得掉眼泪,然而瑞王并无丝毫怜惜之情,甩袖便走。
顾婵漪连忙看向四周,躲进假山后的小径,闷头快走。
不知走了多远,回头再瞧不见那两人,顾婵漪才缓缓松口气。
然而,她却发现自己找不到回后院的路了,茫然四顾,皆是陌生景色。
顾婵漪站在原地,蹙眉看向左右,竟瞧不见伯爵府的仆妇女婢,甚至连小厮都未见一个。
今日老夫人寿宴,府中奴仆应当尽数去忙了,那她现在所站之地,应是伯爵府的偏远之处,是以不见奴仆。
顾婵漪不再往前走,而是转身沿着长廊而行,若无岔口,她应当能回到假山水池处。
熟料,她刚了几步,便听到略微耳熟的声音。
“亲王此举,是否过于冒险?”是一道女声。
顾婵漪不由自主地顿住,如今伯爵府中,除了沈嵘这位亲王外,还有旁的亲王吗?
还未等她想明白,身后响起利刃破空之声。
顾婵漪反应极快,立即抽出藏在袖中的短鞭,边向前跑了两步,边朝后甩鞭。
旁边的厢房响起开门声,沈嵘见到廊下的人,登时睁大了双眼,“住手!”
湛泸一个旋身,稳稳落地,收剑入鞘。
沈嵘快步走到顾婵漪身边,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拉住她的手臂,俊眉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