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年过节、初一十五的家宴,盛琼宁不止一次瞧见王蕴在偷偷看顾川,她已为人妇,怎会瞧不出王蕴眼中的情意。
王蕴乃是他人妇,却惦记旁人的丈夫。
万幸顾川满心满眼皆是盛琼宁,从未将王蕴放在眼中,更不要说旁的了。
如此,盛琼宁心中甚安。
盛嬷嬷忆起往事,仍旧一脸菜色,很是愤愤不已。
“太太察觉到小王氏的龌龊心思后,便远着小王氏,除了家宴,平日甚少再见小王氏。”
原来是这样,顾婵漪眸光幽深。
盛嬷嬷顿了顿,打量着顾婵漪的脸色,又道:“小王氏年轻时便总是照着太太的装扮来打扮自己,昨儿清点东西,老奴发现太太的那些首饰,小王氏并未送予旁人,皆在她与她闺女的首饰匣子里。”
“王家小门小户,大小王氏皆未读书习字,平日来往不多,更遑论书信问候。”
盛嬷嬷面露怒容,“两位舅老爷外任后,时常写信给老爷太太,小王氏曾因此事,在家宴中阴阳怪气,王氏甚至骂了太太几句。老爷那日气得连筷子都未动,直接拉着太太离了席。”
仅听盛嬷嬷这番话,顾婵漪便能想到那日的场景,忍不住弯起嘴角。
王蕴爱慕阿父,有意为难阿娘,但阿父偏偏当着众人的面,这般维护阿娘,王蕴定然气疯了吧。
王氏不识字,王蕴只看得懂账本册子,瞧见她的阿娘会作诗写文,还有亲眷的家书,定心存嫉妒。
嫉恨阿娘有阿父的深情,嫉恨阿娘被兄弟姊妹所爱护牵挂,而王蕴却什么都没有。
王蕴看不懂舅母姨母写来的家书,王蕴便放在匣子里,偶尔拿出来看看这些信封,幻想舅母姨母收不到她的回信,会如何焦急担忧。
王蕴日夜对着阿娘的那些首饰,姨母舅母写的家书,慢慢地发泄心中的嫉恨。
王蕴此人,着实令人恶心。
顾婵漪皱眉,面色越加凝重,若王蕴曾爱慕她的父亲,甚至知晓王氏曾撮合过他们二人的婚事……
顾婵漪摸长命缕的动作一顿,眼神骤然变冷,嘴角紧抿。
那王蕴在婚后,看着顾砚整日花天酒地,而阿父却深情不悔,如此两相比对,王蕴定然恨极了阿娘。
“嬷嬷,我且问你,阿娘怀阿兄以及生阿兄时,是否有不寻常之事?”
顾婵漪问得突然,且年岁久远,盛嬷嬷皱眉想了好一会,才迟疑地摇摇头,“并无异常。”
“太太怀少将军时,两位舅老爷尚在都城,老太爷也还在鸿胪寺中,老夫人以及两位舅太太便时常来府中探看。”
盛嬷嬷边回忆,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那时太太的衣食皆是老奴亲自打理,接生的嬷嬷更是曾经为大舅太太接生过的老稳婆。”
顾婵漪恍然,如此看来,阿娘当年应当安然无虞,并未遭受王蕴的毒害。
“只因太太乃是头胎,生的便有些艰难,老爷心疼太太,让太太好生调养身子,此后多年太太未有孩儿,直至五年后方才有姑娘。”
是以,阿兄与她相差六岁,阿父阿娘仅有他们这两个孩儿。
阿父对阿娘用情至深,即便阿娘仙逝,阿父也未迎娶继妻,他们三人相依为命,直至阿父去了北疆。
既然得知前情,顾婵漪的疑惑顿解,稍稍松口气。
她扬起嘴角,语气轻松,“他们那些人现已搬离,那三间院子便空了。我想将兰馨院和东篱轩都推平了,建个练武场,日后阿兄回来,他与军中将士也能在府中练练拳脚。”
“至于菊霜院,找人来重新翻修,修成雅致些的院落,不论是阿兄的亲友还是未来嫂嫂家的亲眷,均有院子小住。”
顾婵漪将这几日所想,尽数道来,“旁的便请嬷嬷斟酌着办。”
盛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起身应好,“姑娘安心,老奴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盛嬷嬷起身离开,顾婵漪出声叫住她,“劳烦嬷嬷将小宵叫进来。”
盛嬷嬷出去,宵练进来,反手关上屋门,“姑娘。”
顾婵漪招招手,让宵练走到近前,方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顾玉娇眼下在何处?”
“在外城宅子里,寸步不离地照顾小王氏。”宵练迅速回道。
顾婵漪扯了扯嘴角,目露狡黠,声音越加细弱。
“你让人偷摸告诉她一声,忠肃伯府重新下帖子了,并未邀请王蕴和她去寿宴。但是,寿宴当日,瑞王定会出席。”
宵练眼珠微转,登时明白了她的意思。
“婢子明白了,定会将消息传给顾玉娇。”
顾婵漪踏出屋门,抬眼便瞧见小荷站在廊下,手上还捧着一碟冒着热气的点心。
小荷环顾四周,看到书房外的自家姑娘,捧着点心碟子便跑了过去。
“姑娘,这是舅太太新做的糕点,让婢子端来给姑娘尝尝。”
顾婵漪莞尔,点了点她的鼻尖,“刚出炉的点心,你也不知用个食盒,这样端着,你的手不烫吗?”
“嘿嘿,婢子用衣袖隔着呢,姑娘快尝尝,新鲜出炉,闻着便是极好的点心。”
顾婵漪无奈,指着院内的石桌,“且先放着晾凉些。”
顾婵漪在石凳上坐下,笑眯眯地仰头看向小荷,“你可知七叔公住在何处?”
小荷颔首,“前些时日去过一回,婢子认得地方。”
“如此便好。”
顾婵漪将手中的帖子递给她,轻声叮嘱,“初二便是忠肃伯府老夫人的寿辰,我答应过清妹妹带她过去玩,你将帖子送过去,请清妹妹明日来家中小住,后日我们一道过去。”
目送小荷离去,顾婵漪吃着温热的点心,浓郁的牛乳,清甜醇厚。
她微微仰头,晴空如洗,偶有几朵白云飘过,希望八月初二,也有这样的好天气。
天随人愿,八月初二果然是个好天气。
顾婵漪坐在马车上,掀起车帘一角,看着忠肃伯府门前的街道,车水马龙,宾客络绎不绝,很是热闹。
顾婵漪微不可察地扬起唇角,轻飘飘地放下车帘。
如此便好,来的人越多,那闹出了大事,便越发无法遮掩。
马车缓缓向前,约莫两刻钟,才稳稳停下。
顾婵漪与顾玉清从马车上下来,往前走了两步,便是江予彤与盛琼静乘坐的马车。四人理了理衣襟发髻,这才转身踏进忠肃伯府。
府内小厮皆扎红腰带,女婢不仅扎红腰带,还用红绳束发,长廊两侧挂有红绸,整间宅院装扮得甚是喜庆热闹。
女眷宴席设在后院,由清秀女婢引路,行了约莫一刻钟,穿过月亮门,入目便是一棵菩提树,郁郁葱葱,枝繁叶茂。
顾婵漪与顾玉清皆是一惊,江予彤偏头见到,轻笑解释。
“卢老夫人可是都城中出了名的好佛礼佛之人,府中这棵菩提树,乃是忠肃伯特意从南边运来的,寻专人好生伺候,方才在平邺城中扎下根。”
盛琼静闻言,眉眼含笑,声音柔和。
“还记得在闺中时,阿娘带我与小妹来伯爵府,初次见到这棵菩提时,亦是惊了一跳。”
“这位可是盛家的大夫人?”从众人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小心试探地问道。
众人闻言,纷纷回头,顾婵漪顿时笑弯了眉眼。
她尚未来得及叫人,曹婉便从自家阿娘的身后窜了出来,“阿媛!”
第四十八章
忠肃伯府后院花园, 丹桂飘香,早菊绽放。
女婢静立两侧, 席间空位已然坐了大半, 装扮齐整的戏子正在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唱着。
顾婵漪等人在角落坐下,小辈先向诸位长辈见礼。
江予彤与盛琼静乃初次见曹婉,便分别给了见面礼, 曹夫人是初次见顾玉清,亦给了见面礼。
江予彤与盛琼静在平邺城中出生长大, 出阁前随母亲外出赴宴,出阁后或自己赴宴或在家中设宴,如今都城中的许多世家夫人,她们二人皆认识。
曹夫人久未见她们二人, 既欢喜又震惊, “十几年未见,如今回来, 也不说一声, 是不是该罚?”
这些时日,江予彤与盛琼静已经将顾家之事料理清楚,昨日江予彤便让双胞胎兄弟先回了盛家老宅,清理洒扫。
此处宴席散了,江予彤也不再去国公府, 而是直接回盛家老宅。
顾婵漪苦苦挽留,江予彤便耐着性子和她讲道理。
“城中之人尽数知晓我们回来,且临近中秋佳节, 自然要设宴款待。盛家宴客, 总不能将宴席设在你们国公府吧。”
江予彤莞尔, “我让你姨母留下陪你, 等那边的宅子收拾干净了,我便接你过去,难道你不想看看你阿娘幼时住的院子?”
如此哄劝,顾婵漪方松了手。
江予彤闻言,笑道:“认罚认罚,初八那日,府中设茶宴,届时你想如何罚均随你。”
三人笑笑闹闹,曹婉借着桌子遮掩,扯了扯顾婵漪的衣袖。
顾婵漪偏头,曹婉凑到她的耳边,声音细细小小的,却透着浓浓的好奇。
“伯爵府中有株地涌金莲,平日养在温泉庄子上,甚是难得一见。今日老夫人寿宴,且天气晴暖,伯爷特意差人将它运了过来,咱们去瞧瞧吧。”
顾婵漪不愿四处走动,担心事情闹将出来时,她不在舅母姨母身边,她们会着急寻她。
奈何曹婉拉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晃,“走吧走吧,这戏有何好看的,每回寿宴唱的也是这些,没点子新奇,若是错过了那株地涌金莲,可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顾婵漪被缠得没法子,且眼下瑞王还未到,还有些空闲。
顾婵漪想了片刻,最终点头应下,“那我们便瞧一眼,快去快回。”
曹婉当即笑弯了眉眼,转头对着阿娘说要去赏花。
曹夫人看了眼乖乖坐在席上的两位顾家女郎,自家的闺女便像只跳脱的猴儿,无法安静坐半刻钟。
“这椅子上是否扎了针?你可有安坐半盏茶?”
曹夫人气得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瞧瞧阿媛和阿清,你再瞧瞧自个,哪里像个世家姑娘?”
江予彤与盛琼静闻言,纷纷看向曹夫人,随即前后笑出声。
江予彤眉眼弯弯,虚虚地指了指曹夫人,“你还有脸说你闺女,也不知是谁,当年为了瞧一眼墙外头的热闹,险些让人搬梯子来。”
提及年幼时做的事,曹夫人顿时闹了个红脸,连忙摆摆手,如驱赶一般。
“要赏花便快去,早些回来,莫要误了开席的时辰,惹人笑话。”
曹婉忍住笑意,左手拉顾婵漪,右手牵顾玉清,快速离席。
三人行至廊下,瞧不见诸位长辈后,曹婉方松开手,扶着廊柱笑出声。
“哈哈,我竟未想到,我阿娘曾经也做过这种事儿,难怪她每回训完我后,说我不知像了谁的性子,阿父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曹婉一手扶廊柱,一手叉腰,笑得很是豪迈,“往后她再这般说,我便说像了她。”
三人由伯爵府的女婢引路,行至花园,远远地便瞧见一群女郎围成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与寻常花香不同,很是甜香。
曹婉径直走向人群,还未走近,便被人拍了下肩,她回过头来,很是欢喜。
“阿宁,你也来了,刚刚在席上,我却未瞧见你。”
曹婉拉着罗宁宁的手腕,看向缓步走来的二人,等她们走到近前,曹婉这才介绍道:“这是郑国公的胞妹,阿媛;这位是阿媛的堂妹,阿清。阿媛,阿清,这是阿宁。”
“你刚从丰庆州过来,丰庆州的别驾夫人便是阿媛的亲姨母,今儿也来赴宴了。”
曹婉唯恐二人生疏,是以特意说出此事。
果然,罗宁宁的眼睛微亮,嘴角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有些腼腆地看着顾婵漪,语气温柔婉转。
“在丰庆州时,阿娘曾带我去过别驾府中赴宴,有幸见过别驾夫人。”
四人走向人群,花香越加浓郁,曹婉拍拍站在前面的女郎,“此处可是地涌金莲?”
前面的女郎回头,瞧见是曹婉,笑着点了点头,“正是呢,你过来站我这儿吧,我已经瞧了好一会了。”
前面的女郎让出位置,周边几个与她一道的也转身离去,曹婉登时拉住身后的姐妹,快步走过去。
地涌金莲乃佛家圣花之一,金灿灿的花朵,层层相叠的莲瓣,犹如莲台。
顾婵漪并非初次见此花,前世某年西南的南夏国有异动,沈嵘前往南疆探听虚实,她便有幸见过此花。
她只瞧得见硕大的花朵,闻不到这股浓香,是以,另外三人站在前方赏花,她便站在后头,边护着她们边轻嗅花香。
“嗤――”
骤然一道冷笑声,周边轻声细语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众人侧身回眸,只见舒云清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双手抱胸,一瞧便是不能轻易招惹的模样。
舒云清的眼睛定定地盯着顾婵漪,朝她大步走了过来。
其余女郎见势不妙,纷纷后退几步,既想瞧热闹,又不想招惹麻烦。
顾婵漪心中明了,舒云清定是冲着她来的,她上前半步,将其余三人护在身后。
几息之间,舒云清在顾婵漪的身前停下,微抬下巴,眼含不屑地将顾婵漪从头看到脚。
“你怎的过来了?前些时日不是刚将你府上的祖母和叔婶一家赶出府么?不在家中忙着吃斋念经,祈求佛祖原谅,竟还有空来这儿。”
话音落下,周边女郎们纷纷看向顾婵漪,立即知道了顾婵漪的身份,这几日郑国公府的内宅争斗,在整个都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近乎无人不知。
众人看向顾婵漪的眼神,或好奇打量或心疼怜惜,并无丝毫厌恶嫌弃。
顾婵漪的遭遇,在场诸人皆知,即便不知,也有其他女郎轻声告之。
是以,听到舒云清的话后,纷纷侧目,顾家需要吃斋念经,好生忏悔的应当是顾婵漪的祖母叔婶。
顾婵漪闻言浅笑,气势丝毫不输舒云清,神情淡定,语速不疾不徐。
“舒大姑娘此话,我有些听不明白。
六岁前,我在阿父阿娘身前长大,由父母教养。六岁阿父前往北疆后,我与阿兄相依为命。八岁那年,阿兄亦前往北疆,我过了两年孤苦无依的日子。”
“十岁刚出正月,我便被叔婶送去了崇莲寺,他们从未教导养育我。”
顾婵漪顿了顿,眼睛不闪不避地看着舒云清,慢条斯理地张口。
“甚至,他们趁我年幼,欺我无父无母,便将国公府占为己有,如此豺狼,若是换做舒大姑娘,是否不仅会将他们供起来,还要将祖产也一道送予他们?”
“噗嗤――”有女郎委实忍不住,轻笑出声。
舒云清气得脸色涨红,正欲辩驳,却见顾婵漪上前半步,扯了扯嘴角,声音细弱蚊呐,仅她们二人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