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见到来人,立马陪笑道:“原来是司徒大人,小人给司徒大人请安。”
乔楚后脊发凉。
她认得这个声音,是司徒礼!
士兵凑到司徒礼身旁边,低声说了几句。后者“卡啦”一下,展开折扇轻摇,摇头笑叹:“我告诉你们个办法,若是要找,便不能在这南城门,须得去那北门。”
“北门?”
“当然,你可知乔氏未入宫前住在哪儿?”
“哪儿?”
“就在朱雀长街往北门方向的街尾,你们不去那乔府附近搜寻,在此处焉能找到人?”
此言顿时惊醒梦中人。
士兵马上向他道谢,一行人匆匆调头赶往北门。
得救了。
乔楚心中窃喜,双脚不着痕迹想要离开此处。哪知,忽然间,身后的人快步上来,竟然拉起她的手就走。
转眼间,她被拉进暗巷中。对方扯下蓝布,微微叹了口气:“我果然是看错,真的是你。”
司徒礼噙着笑:“宸妃娘娘。”
……
炭烤春鸡、四喜丸子、鸳鸯八珍脍、碧玉青箩汤,这一桌的菜,都是神都第一食楼“饕餮斋”的名菜。
乔楚喉头滚了滚,腹中也十分应景地响了一声。
坐在她对面的男子摇扇轻笑,“吃吧。放心,我没有通知任何人,你不必担心。”
杏眸盯着他数秒,仿佛在审视这话的可信度。可终究,她还是敌不过这满桌的佳肴,伸手拿出筷子。
司徒礼替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品着酒。
对面的女人身上还披着那块褪色破旧的蓝布,里头依稀能见是白色寝衣。一头乌黑秀发只用玉簪盘起,发丝凌乱。
大概,是真的吃了苦。
然而就算这样,她夹菜吃饭的动作依旧慢条斯理。明明已经饿得慌,却仍有条不紊,优雅得体。
美人,就算是落魄的美人,还是美得令人心折。
一壶酒见底,乔楚也放下筷子。
解决了饱腹问题,她看司徒礼的眼神透着浓浓戒备:“你想怎么样?”
“宸妃娘娘,你觉得,我会将你怎么样?”
白扇轻摇,司徒礼俨然从画中走出的风流公子,眉眼含笑,叫人如沐春风。
但乔楚却不信他。
“将我带回皇宫?还是……杀了我?”
听到后面三个字,司徒礼摇扇的动作霎时顿住,他皱眉:“我为什么要杀了你?”
乔楚轻哼:“你妹妹跟太后是一伙的,她们明着说要帮我出宫,实际上,不是想着要杀我吗?”
她从来就没信过司徒飞虹,也没信过太后。就算她们肯给永寿宫的金牌又如何?
一旦坐着那辆水车出宫,在宫外等着她的,又不知道是什么刀光剑影?
她跟司徒飞虹要那块金牌,不过就是用生命博一次自由的机会。只可惜,眼见成功在际,她却落在司徒礼手中。
司徒礼盯着她许久,收敛嘴角笑意。这位风流公子不笑时,俊雅的面孔变得深沉。
“宸妃娘娘,实不相瞒。前两日舍妹特地找我,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当时我已觉得奇怪,今早,我见宫中加强守备,才知道你失踪的事。”
更加奇怪的事,除了乔楚失踪,其余的事所有人都讳忌莫深。特别是永寿宫,他特地去了趟永寿宫,结果却被羽林军拦住。
他们说,无诏不得入永寿宫。
司徒礼稍加一想,便知道司徒飞虹出事了。
“你既已逃出了宫,必然是要出城找你爹。从南门出去,是到荒山最近的路。所以我料想,你必定是在南门处徘徊,等着出城的机会。”
他猜得太准了。
乔楚知道,这个人与赵春芳一样不好对付。
“如今,你想怎样?”
司徒礼手一动,折扇如同活物般收回他手,动作潇洒利落。
“宸妃娘娘,您不必担心。这事是舍妹惹下的祸 ,作为兄长,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你要将我送回宫?”
难道,她真的就逃不出那座皇城了吗?
那双眸中水光盈盈,像会说话,在哀求着他。
司徒礼感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拂过,连他不自觉也放轻声音:“你不想回去吗?”
乔楚摇头,勾起自嘲的笑:“回去,在感恩寺终老一生吗?”
而且,她还要当赵春芳的娼/妓。
目眶涌现酸涩,乔楚垂下眸,不想让对方瞧见自己的脆弱:“别人或许不知,你应该知道,我跟赵春芳之间的关系。”
全天下,约莫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敢直呼天子名讳。
可偏偏,也只有她有这个资格。
诚如她所言,别人或许不知,可他从头到尾都清楚,乔楚由一开始,便是皇权路上的一颗棋子。
美人计,没有她,那出美人计便唱不成了。
“司徒大人。”忽然间,乔楚站起身,然而跪在司徒礼面前,“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吧!”
司徒礼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连忙扶起她。
乔楚紧紧攀住他的手,眼底蓄满泪,哽咽着声:“我不想回宫里,你知道的,我不想伺候皇上,求求你,你当做没看见我,让我走吧。此生此世,我都会永远感激你的!”
“这……”
司徒礼语噎。面对这样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孔,他实在说不出任何话来。
乔楚的泪,仿佛落在他心底,叫他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赵春芳他根本视我为玩物,他是皇帝,他富有天下,可以拥有数不尽的女人。可为什么偏偏是我?我只想要找到我爹,你帮帮我吧……”
应该要将她交给皇上的。
司徒飞虹眼下明显是被扣在永寿宫里了,若是将她带回去,那起码能让皇上消气,放司徒飞虹回来。
脑海中有道声音不断替他分析透彻,司徒礼恍然间,视线便落在自己手臂上那葱指,节骨分明。
他犹记得,这纤纤细手持箫吹奏,就连群鸟也闻声而落,环绕于她周身。
若是将她送回去,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那样的景色了……
不能答应的,要送她回去。
“好,我答应你。”
若是答应了,他妹妹该如何救?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
若此事被他人知晓,来日他必定万劫不复。
“我会帮你的,你相信我。”
乔楚满面泪水,闻言,终于露出笑颜。
“谢谢你。”
此时此刻,司徒礼想终其一生,他都不会忘记乔楚这个笑容。
昔日幽王烽火戏诸侯的心情,大概也如他现在这般。
“好了,宸妃娘娘,你先在此处等我。我出去替你买身衣裳,这城里自然是住不得的。我会替你寻个安全的地方,让你先安定下来,日后再作打算。”
乔楚抹干脸上的泪,点头:“一切有司徒大人了。”
司徒礼嘴角难以抑制地弯起,本走到门边的脚又停住,忽而,他转过头来,像是斟酌片刻才道:“宸妃娘娘,日后,我是说日后,有机会的话,可以听你吹奏一曲吗?”
“那首《盼君怜》。”
思君念君无处放,唯有盼得君轻怜。
乔楚凝住目光,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尔后,她移开视线,仿佛不敢直视对方。
如黄莺出谷的声音隐隐染上几分羞涩。她道:“若是司徒大人喜欢,这又有何不可?”
司徒礼眼底掠过喜色,朝她行了礼,才关门离开。
他不知道,门关上后,房中的美人当即眉眼一敛,方才所有的羞涩腼腆瞬间烟消云散。
余下的,只有满满的算计。
作者有话说:
为女鹅点32个赞~!
第39章 晋江独家。
永泰宫
“江北一带自李晋母族许氏被剿灭后, 民心涣散。许氏盘距江北多年,虽是树倒猢狲散,可当地还是有很多拥护者, 短时间内, 要他们完全归顺朝廷也绝非易事……”
因着春征丁税, 江北所欠巨多一事,户部尚书到御前解释。岂料,坐在高位的男人敛眉, 俊美的面孔叫人瞧不出喜怒。
他接过旁边宫人递上来的茶,茶盖抹了抹碗口, 不紧不慢反问:“所谓的\'绝非易事\', 那是孙林说的。既然他觉得难,那么便换个觉得容易的人去便行。”
孙林是朝廷钦派到江北主事的大臣。皇帝轻飘飘几句话, 是要换掉这位上任才数月的臣子。
孙林是司徒业成的门生, 当初又是他极力举荐到江北。此时,他自然要站出来替对方说话。
“皇上, 孙林他——”
“丞相, 当初你说他聪颖仁义,对江北局势力极为熟悉,到任不出三个月, 必将江北治理得服服贴贴。”
一句话,把司徒业成要替对方求情的话辞堵死。
“皇上, ”司徒业成撩开朝服下摆, 双膝跪地请罪:“是老臣识人不明, 以致于误了江北之事, 请皇上降罪。”
赵春芳抿了口茶, 微抬眼帘, 眸色黯淡中又夹杂几丝凌厉:“如今,看样子,你也看走了眼啊。”
“丞相乃我朝元老,朕又岂会降罪于你?”年轻俊美的皇帝倚进宽大的椅背,说话神情漫不经意,可他却没示意这位三公之首可以起身。
司徒业成依旧跪地,众所周知,司徒丞相年事已高,双腿又有陈年旧疾,往常跪拜这样的礼节,皇帝总是让他能免则免。
今日一反常态,旁边户部尚书见状,连忙替他求情。
左右,赵春芳等着户部尚搬出大堆道理,才懒懒抬了抬手,让司徒业成平身。
若不是户部尚书眼明手快,伸手扶住自己的恩师,怕是司徒业成腿脚一麻,要闹笑话。
“传孙林回朝,至于江北,强龙不压地头蛇。到底还是得由姓许的来管理。”
“皇上,您的意思是……”
“许氏一族,此战中不是有弃暗投明,替朝廷立功的人吗?”
司徒业成知道皇帝要旧事重提,赶忙出声:“皇上,可那许霖放浪形骸——”
赵春芳抬眸,冰冷的视线若在他身上,司徒业成当即噤了声。
“整个江北,也就他料得先机,还懂得跟朕提条件。这样的人,可比你那门生强多了。”
赵春芳意兴阑珊,摆了摆手:“此事不必再议。”
“臣遵旨。”
两名臣子面面相觑。彼此都心知肚明,皇帝……这是对他们有所不满了。
临告退时,司徒业成犹豫许久,还是忍不住开口:“皇上,老臣有件事想要求皇上恩准。”
“嗯?”皇帝懒懒地哼了声。
“近日拙荆的病仍未见好转,又因着思念小女,所以病情反复。老臣想着,若是能求得恩旨,让小女回府侍疾,想来拙荆的病也该能有些起色。”
“司徒夫人的病,朕可派太医院的人去丞相府里好生伺候。至于司徒小姐嘛……”
赵春芳嘴角微微勾起,“眼下太后凤体不适,正是离不开她。”
司徒业成心中一紧。就听到皇帝又道:“等哪日太后凤体康健,朕必定让司徒小姐回府,与夫人共叙天伦。”
“当然,若是丞相有办法,能帮得了太后,替朕分忧。那么,说不定,你的爱女也能早日走出永寿宫。”
刚踏出永寿宫大门,司徒业成浑身发软,登时往后倒了下去。
“丞相!”早在外头候着的户部尚书大惊,立马上前搀扶起他。
“怎么了?丞相?”
司徒业成推开他的手,神情茫然,双脚踟蹰前行。
那夜白虎门前发生的事,两个时辰后就传至丞相府。
原以为,那祸水既已逃出皇宫,皇帝生气,大抵也就一时之气。
可眼下,永寿宫外,羽林军层层保守,非皇命不得入内。
皇帝……皇帝这是软禁了太后。
而且,若是找不回那祸水,他怕是不会放过司徒飞虹!
司徒业成回到府中,正巧司徒礼从内堂走出,见到父亲恍然失神的模样,当即快步迎上去。
“父亲,怎么了?”
他从未见过,司徒业成有过这样的神情。
“阿礼,”这位三公之首反手攀紧长子,才回过神,声音发涩:“一定要找回乔氏,否则、否则——”
“父亲?”司徒礼有些心虚。
“否则皇上一定会杀了你妹妹的!”
* * * *
初夏,无月。夜空繁星遍布,如仙子随手挥散,真珠滚落星河,此景山河共赏,亘古至今,又是年年月月重演。
“皇上,这是在宁玉师傅房中发现的。”
赵春芳独自坐在窗边小几轻酌,闻言,双眸掠过何公公捧着的朱盘。
里头放着一份清单,还有一支箫。
“老奴清点过她房中柜子,里头都是您当初赏的那些首饰、药材还有衣物。另外,还有这支\'九霄\'。”
除了必要的换洗衣物,乔楚没有动过他任何赏赐的东西。甚至……
放下酒杯,骨节分明的手从朱盘中取出箫。
九霄,传世名作,箫身纹理历经风霜,早已显得古朴陈旧。赵春芳摩挲着这支箫的表面,仿佛上面残存着它前一任主人的温度。
那抹娉婷倩影,好似坐在他对面,温婉含笑。他抬眸,那双秋水般的眸便急急敛下,怕是说多一句都叫她羞涩。
从前在慎王府,她总是含羞带怯,桃腮不经意间便覆上薄绯。
弱柳不胜风,那样娇弱的身子流落在外,还不知要遭怎样的罪?
见主子盯着那支箫不言不语,何公公不禁劝道:“皇上,这些天羽林军已经将神都搜了个底朝天,可还是不见宁玉师傅踪迹,或许,她已经离开神都也说不定。”
“您想,她自幼在神都长大,对于此地必然十分熟悉。说不定城中有什么暗道,或者用了什么办法瞒过守城的将士——”
“所以,你想说什么?”
赵春芳食指轻抚过箫身,轻轻吐出一句。
何公公暗自打了个激灵,他有些后悔开口,但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将话说下去:“皇上,老奴想说,宁玉师傅既然费尽心机逃出去,就证明她的心不在这儿。皇上,您又何苦为此劳心伤神呢?”
这些天,天子性情阴晴不定。往日官员犯了错,非重罪不予重责。最近,稍有惹得赵春芳不快的,往往都领了重罚。
这背后缘由,归根究底还是感恩寺那位。
但还是那句话:强扭的瓜不甜。如今,这个瓜还丢了。
乔氏的心摆明不在天子这里,天子为此软禁亲生母亲,要胁三公元老,简直……简直匪夷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