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想起传闻中燕云堂无所不能,乔楚讪讪停住。
她回忆着当初裕庆帝曾经说过的,缓缓道:“山……山关幽幽见血玉,日明昭昭伏桃李。”
顺道,她拔下头上的玉簪,递到李猛面前。
李猛当即单膝跪地,仰头噙住笑意:“燕云堂第三十代堂主李猛,见过令主宸妃娘娘。”
真的是燕云堂!
乔楚喜出望外,一时间,那支簪子攥在手中,不知该交给李猛,还是自己留着。
“燕云堂……你是堂主?裕庆帝说过,只要我拿着‘燕云密令’来找你,你可以帮我完成愿望,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李猛拍了拍手,外头立即有人送来美酒佳肴,还有干净的清水衣服。
“宸妃娘娘一路辛苦,不如先梳洗用完膳,咱们再详谈。”
乔楚摇了摇头,“不用了,我不饿,李堂主,我只想跟你说清楚。”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李猛径自坐了下来,斟起酒,倒了一杯给自己,悠然说道:“你不必好奇为什么我会知道,燕云堂能知天下一切事,包括你是怎么从神都来到这里的。”
“有件事你应该清楚,我虽奉你为令主,可你到底不是李氏皇帝,所以我只能满足你一个愿望。”
乔楚点头:“这个我知道。”
裕庆帝将这支簪子给她时,背后的秘密也都一并告诉她。从赵家攻破皇宫那夜起,她一直守着这个秘密。
她曾以为,这辈子或许也没机会找到通天当铺。可是上天垂怜,在这危急的关头,她真的找到了!
李猛相貌俊美之余,还透出几分野性,他紧紧盯着故意将脸抹黑的女人,目光染上几分探究:“那么,你想要‘燕云十二骑’为你做什么?杀了永泰帝赵春芳?”
杀了赵春芳……?
乔楚怔了怔,却是摇头:“不是。”
这下,轮到李猛眼中掠过异色:“怎么?姓赵的皇帝三番两次强夺你,甚至还让你遁入空门,你不恨他?”
恨?她自然是恨的。可是,这份恨意中夹杂着太多说不清的东西。
知他无所不知,乔楚坦然道:“我恨过,也爱过。但是我不想杀他,我只想离他远远的,过点平静的生活。”
她看向李猛,“我想请你帮我,救出我爹,然后别让赵春芳再找到我们。我只想在民间当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李猛抿完酒,直接起身,踱步至她身边,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令主大人,您可要想清楚了,‘燕云密令’只能帮你完成一个愿望。你当真只想在民间做个普通平凡人?”
乔楚正要说话,又听得他用循循善诱的语气,继续说道:“不要小瞧‘燕云十二骑’,我们甚至可以帮你夺得赵家的皇位。去争那皇权富贵,可比当个村妇相夫教子有意思多了。”
他的话,像极了毒舌在耳边轻轻吐信,危险、叫人颤栗不已。
乔楚退开半步,拉开彼此的距离,眼中却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谢谢你的好意,但是,皇权富贵,从来都不是我想要的。”
由始至终,她都不喜欢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宸宫。
“燕雀不知鸿鹄之志。我不想当鸿鹄,只想当只自由自在的雀儿,不受任何人束缚,在这世间飞翔便够了。”
乔楚弯起嘴角,淡然笑道。
“……”李猛审视她片刻,末了,他耸了耸肩:“好吧,人各有志,你是令主,你说了算。”
“那么,你想现在离开吗?我可以保证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找不到你。”
乔楚想到还在破庙中等着自己的赵春芳,通天当铺出现得太过突然,如果现在她走了,那他……
心中那油然生起的不忍让她狠下不心,“不,我、我还有事没做完,能不能等多一天?一天后,我再来找你。”
李猛的眸仿佛能看穿她心中所想,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要她将簪子留下。约定再次上门之日,燕云堂自会安排她和乔百阳远走高飞,再也不会让赵春芳找到。
……
乔楚原先是想与赵春芳道别的,只是没想到,后面会遇到李晋的追兵。
如今,燕云十二骑救了她,一切都该结束了。
“赵春芳。”乔楚看着这张曾经被自己刻在心底的俊美面孔,忽然,那些恨犹如变得很轻、很远。
“刚才……谢谢你。”
她知道的,赵春芳是拼了命护她,甚至连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
这个男人是真正爱她。
“你说重新开始,我信你是真心的。可是,太晚了。”
赵春芳怔怔看她。
“如果,你还是慎王的时候,跟我说这些,我会很高兴地答应你。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我可以不追究你对我做过的那些,但是,我没办法忘记。”
并不是每一颗心被伤了后,都能轻易缝补完整,没有留下伤痕。
“楚儿……”赵春芳颤着声,“给朕弥补的机会,不可以吗?”
“不可以的。因为……我真的很不喜欢那个皇宫,我害怕宫里那些人,包括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你知道吗?在没进宫之前,我曾想过嫁给一个普通公子,然后我们生儿育女,过上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只要赵春芳是皇帝,他就不可能给她平凡的生活。
目眶涌现酸涩,她刻意望向四周树木,不让里头的泪水跑出来。“你不行的。赵春芳。”
再这样下去,会心软的。
乔楚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眼,勉强撑起笑:“所以,再见了。”
“不——”赵春芳正想要上前拦住乔楚,比他更快是那名兔面具人,她瞬间闪至他身前,手里的匕首架上他的脖子,媚着声道:“不行哟,虽然你长得俊,但我们令主说了要走,谁都拦不住呢!”
乔楚低着头,索性不看任何人。她身边的“辰龙”搭上她的肩,朝其他人说道:“走吧。”
命令一下,马面具人单手一挥,钉住李晋四肢的冷箭应声而落。兔面具反手击中赵春芳,直接将他打飞,让他无法追上来。
结束了……
乔楚被燕云十二骑护着缓缓往前走,强忍住回头的冲动。她比谁都明白,这一走,此生……她与赵春芳大概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这样好。
这样对谁都好。
乔楚默默在心中对自己说,这样的结局,就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了。
沉浸在心绪当中,忽然,耳边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
乔楚猛地回过头,却见李晋手里拿着剑,竟然向赵春芳发起攻击。他朝朝狠落,俨然是下了死手。
“赵春芳!”她情不自禁喊出声,却被旁边的“辰龙”拦住。
“别过去,他们打他们的,不关咱们的事。”
“可是——”
“可是什么?”龙面具底下的眸淬着冷意:“虽然我们燕云堂看不惯李氏皇帝的残暴不仁,可也不代表,我们就站在赵家那边。”
说到底,他们是因李氏皇帝而存在,对于弑杀裕庆帝的人,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出手相救呢?
“是啊,”后头虎面具人吃吃笑出声:“李晋那个草包我们看不顺眼,姓赵的也不好人,正好狗咬狗,咱们看好戏便成。”
兔面具人明显对赵春芳有好感,她啧啧摇头:“赵皇帝身上血都快流光了,看样子,打不赢那个草包呀!”
乔楚心中一惊,就见赵春芳握紧刀,勉强挡了几招,却是连连败退。
赵春芳原本就伤了腿,刚才又因为护着她,身上挨了好几刀,再这样下去……
此时,李晋跃身从半空拿剑砍向赵春芳,后面拿刀直挡,可那刀应声裂成两段。
乔楚只觉得浑身如坠冰窖。那李晋见状,笑得愈发猖狂:“赵春芳,你完了!”
他挽起剑花,拼尽全力要给他最后一击。
李晋手里的剑势如破竹,直指他胸口。赵春芳眼中寒光一凛,却是侧身,任由那剑划破他胸口,带着鲜血。
在李晋惊愕的目光中,赵春芳一只手握住剑身,那剑刺入他手掌,顿时血淋淋的。但他握住断刀的手在电光火石间,将断口的刀砍向对方脖颈。
霎时,鲜血溅了赵春芳一脸。
“漂亮!”兔面具人高声喊道。
李晋像是只断了线的木偶,直挺挺从赵春芳面前倒下,鲜血从他脖子的伤口处喷涌而出,他的双眼还直勾勾瞪向乔楚的方向。
现场骤然陷入一片沉寂中,还有一两声鸟叫。
“赵……”乔楚刚念出第一个字,浑身都是血的男人缓缓转过眼看她,勾起笑,随后也像被抽干了力气,倒了下去。
“赵!春!芳!”
乔楚放声大喊,拔起腿狂奔过去。她扑跪在男人身边,拼命叫着他。可无论她怎么叫,赵春芳始终闭紧眼。
她这才看清楚,他身上竟有数不清的刀伤。这些,都是刚才他为了护住自己,而落下的伤口。现在血从这些伤口处不断渗出,仿佛全身的血都要流干了。
他会死的。
乔楚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赵春芳快要死了。
“辰龙”走过她身边,在李晋的尸首前蹲下,伸手替他掩上双眼,低声道:“这是你自己选的,安心上路吧。不过放心,燕云堂不会让你们李氏一族绝后的。”
乔楚抱着赵春芳血淋淋的身子,怀里这具躯体仿佛随时都会冷下来。情急之下,她求着“辰龙”:“你救救他,行不行?”
“救他?”“辰龙”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开俊美狂野的面孔,“我们燕云堂为什么要救赵家的皇帝?”
“就是,赵家灭了李家,咱们不补上一刀已经够仁慈的了!”
“话也不是这么说,姓赵的是个好皇帝,救了他,也算是造福百姓。”
“屁,就算我们不喜欢姓李的,但也不能救姓赵的,懂吗?”
燕云十二骑中数人嚷了起来,意见并不统一。
“辰龙”,也就是李猛看向乔楚,脸上虽挂着笑,眼中却毫无暖意:“令主大人,燕云堂乃李氏所创建。赵家是李家的敌人,于情于理,我们都不会救他的。”
乔楚急得目眶通红,她不想赵春芳死,可是现在能够救他的,还有谁?
李猛看得出她内心所想,“他留下记号让他的人追来,不过,伤成这样,怕是等不到那些人来了 。”
“可是如果不是为了我,他怎么会伤成这样……”乔楚低声吼道,对李猛似笑非笑的脸庞,她忽然福至心灵,反问道:“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你说呀!”
李猛走到她面前,单膝蹲下与她平视,饶兴致地问:“我当然有办法救他。不过嘛,你愿意换吗?”
乔楚缓缓瞪大眼:“你的意思是要交换我的愿望?”
“聪明!”李猛瞥过已然出气多、进气少的赵春芳,“咱们说好的,你只有一次机会。现在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还来得及救他。”
用她未来的自由换赵春芳活下来?
乔楚抱住男人的手不禁收紧,却没有太多犹豫,“好,我答应你!”
李猛挑了挑眉:“当真?救了他,搞不好以后他还要缠着你不放,不是说你想当一只自由自在的雀儿吗?”
“是,我是想要自由,可是,我不能看着他死。”
乔楚低下头,手轻轻替昏迷的男人抹干净血渍,勾起凄婉的笑:“爱也好,恨也好,但他救了我那么多次,如果我坐视不理,让他去死,那我以后就算自由自在,心里也会愧疚一辈子的。”
“好吧,令主大人情深意重,我们自当遵命。”李猛一个眼神,戴着羊面具的人摇了摇头,主动上前,他柔声道:“令主大人,将他交给我,我会治好他的。”
怕乔楚不信,李猛补充道:“给他吧。阎王要人三更死,老羊还能把人留到五更。”
她哪会不信?之前他们给了她那瓶伤药,赵春芳才刚用上,腿部的伤就好了大半,简直神乎其技。
任由羊面具人将赵春芳接过去,她亲眼瞧着对方从怀里摸出大大小小四五个罐子,然后替赵春芳上药,又拿出绿色瓶子,倒出里头的药水想给他服用。
这时,他转过头来,“倒不进去。”
这人已经伤得太重,难有意识。乔楚见状,却是从他手里拿过瓶子,倒进自己嘴里,然后亲自俯下身,吻上赵春芳干枯的唇,将药甫喂进去……
她能感觉,男人喉头滚了滚,已将药水咽了下去。
乔楚退开他,正想问他们接下来怎么办,结果一抬头,周围已经悄无人烟。
空中传来李猛戏谑的声音:“永泰帝不会死的。我们已经完成诺言,宸妃娘娘,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那声音久久回荡在空旷的树林中,正如他们来时神出鬼没,这燕云十二骑离开时也让人措手不及。乔楚只能喃喃对着空中喊道:“……谢谢!”
忽然,天地好像都静了下来。乔楚抱住赵春芳,脑海一片空白。此时她没想未来,没想自由,也没想其他的,仿佛一张紧张的弓,终于松了下来。
她好累,好想歇一歇。贴着怀里男人,她合上眼,感受着这久违的平静。
渐渐的,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熟悉的男音,是司徒礼。
“快,那边!是皇上!还有宸妃娘娘,快!”
* * * *
明月如钩,正值深秋,夜间的风带着瑟瑟寒意。乔楚从乔百阳房中出来时,恰好一阵急风扫过,她拢了拢身上的袍子,正转过身,就见庭前月下站着一道玉立的身影。
“宸妃娘娘。”
乔楚目光微凝,微微点了点头。
她与司徒礼之间……不说破,却也染着几分尴尬。
司徒礼怔怔看着她,见她不说话,只能主动作揖道:“皇上他醒了。”
赵春芳……醒了?
乔楚的手悄然攥紧衣角,一时间生出几分忐忑。树林那场厮杀,已经是昨天的事。
昨日,司徒礼与那名叫许知弦的江北刺史带着兵马赶到后,便将他们又带回客栈中。赵春芳已经让大夫照看着,她重新见到乔百阳,才知道赵春芳并没有骗她。
他真的找回她爹,还善待于他。
如今赵春芳要醒了……
她垂下眸,只觉得双脚忽而变得重起来。
司徒礼紧紧看着她,犹豫片刻,仍旧开口:“娘娘,自长宁海之后,皇上他过得并不好。”
他缓缓说着当日宫里的事,包括赵春芳软禁了太后、严惩司徒飞虹,还患上头风恶疾。
“说来也奇怪,自从我们启程来江北,臣倒是未见他犯那头风之症了。”
那个身体像怪物般健壮的男人也会患上头风?
乔楚瞥向司徒礼,后者带着几分恳求,说道:“娘娘,臣知道,我们司徒家亏欠于您的,怎么也还不清。舍妹那边,此次离开神都前,臣特地去看了她,她也知道错了。我们不敢奢望您原谅,只求您听臣讲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