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自幼便跟随皇上,他表面上虽然冷淡,可待周围的人都极好。您就应该听过,舍妹曾经许下非皇上不嫁的誓言。当年在河东,皇上便是已河东诸多世家女子钦慕的对象。”
乔楚别过脸,闷声道:“你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司徒礼莞尔:“娘娘,臣是想说,这些年来,臣从未见皇上对哪位姑娘动过情,包括舍妹在内,他对于任何姑娘都是不假辞色。可唯独您,他对您的心,是世上绝无仅有的。”
甚至,连他也自愧不如。
可惜的是,后面这句话,他不能说,也没资格说。
“心?”视线落在庭前已经败落的山茶花上,乔楚盯着那枯萎的花瓣,自嘲地勾了勾唇:“可是,人心是难测,也最容易变化的。”
“就像你,司徒大人。”
司徒礼目光微动,就听得她道:“你不是曾经也以为我心仪于你,才会将我带回你的别院吗?”
乔楚点破二人曾经那点情愫,不,是他自以为是的恋慕。司徒礼备感羞愧,“娘娘,之前的事,是臣心存妄念,亵渎了您 。臣知道,皇上跟您之间,也不是臣所能够置喙。臣只是想告诉您,皇上他也有许多无奈。”
“坐在他那个位置上,要平衡后宫、前朝的利益。大周朝是他的,但他也是大周朝的。”
“为了你,他已经做出很多超越他身为天子该做的,包括此次江北之行。”
乔楚抬眸看他,司徒礼莞尔:“离开神都,微服到这里,本就是危险重重。还有,你们这次……”
虽不知过程,可他们到达树林时,遍地的尸体,遍地的血,只有乔楚毫发无伤。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赵春芳护她周全。
“所以娘娘,臣请您可以的话,对皇上好点吧。”
他恭敬地朝她行了君臣之礼。
月光下,乔楚咬了咬唇,她没有答应,只叹道:“带我去见他。”
赵春芳的房间离这并不远,司徒礼引着她进门,然后便先行离开。
“楚儿!”病榻上,浑身包着白色纱布的男人挣扎着起身,看见她时,他眼底忽然便绽放着光芒。
乔楚打量着这张苍白虚弱的面孔。李猛说得没错,赵春芳已经活过来了。
“楚儿,你没走?”昏迷了一天一夜,赵春芳才醒,知道乔楚没走,此时正是狂喜不已。“那些‘燕云十二骑’呢?你没跟他们走,是不是?”
她还在这儿!那是不是代表着,她愿意留下来?
乔楚踱步走至他面前,却移开目光,不去看他身上那些伤,只道:“‘燕云密令’只能许一个愿望,我让他们救你。”
“你……”赵春芳不蠢,当即便明白过来。他吃力地抬起手,想要捉住乔楚,却被她一个后退躲开了。
饶是这样,他心中仍旧被感动填满,“你不是想要自由吗?你宁愿用它来换朕?”
“是,”乔楚叹了口气,亦如她对李猛那些人说的一样:“你救过我,我不能看着你死在那儿。”
她并不后悔。
赵春芳难掩狂喜:“那、那你留下来,朕向你保证,朕说过的都是真的。咱们回神都、不,先去落花城看山茶,也不对,,山茶已经谢了——”
“赵春芳。”
乔楚打断他的语无伦次,秋水般的眸直勾勾看他。隐隐的,赵春芳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愿意放我走吗?”
赵春芳怔了怔:“你说什么?”
“你说,你说过的话都是真的。破庙里,你说再也不会勉强我,让我做想要做的事。”乔楚一字一句问他:
“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你愿意放我走吗?”
作者有话说:
你们猜,赵狗愿意吗?
第59章 晋江独家。
“你……还是想走?”
赵春芳喉头干涩, 连吐出这几字,都感到火燎火燎的疼。
乔楚脸上的平静,仿佛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刚才所有的雀跃、期盼, 成了一场笑话。
她说, 不想跟他在一起, 还是想走。
“嗯,”乔楚轻轻应道,“你说, 你不会骗我的。”
所以,他合该放她走?
赵春芳颓然收回手, 那个“好”字, 他如何说得出口?
“当然,你也可以反悔。”她幽幽说着, 目光如同在审视他, “反正我已经让‘燕云十二骑’救了你,如果你想用暴力让我留 下来的话, 我无话可说。”
闻言, 赵春芳露出惨然的笑:“你自己都说了,你用自由换了朕的命,倘若朕还不放你走, 那朕岂不是忘恩负义,禽兽不如?”
乔楚没有说话。
赵春芳深深吸了口气, 他身上的伤疼得厉害, 但是, 最疼的还是最后被李晋划中的胸口处。
底下那颗心, 好像流血似的, 是那种慢磨细碾的钝痛。
太疼了。
“好, 朕答应你。”
乔楚目光微动。
“你想要自由,朕还你自由。”赵春芳紧紧攥住底下被褥,唯有这样,他才有足够的气力将这些话说出来。
“朕不骗你,你想要走,朕让人替你备好盘缠马车,你可以带着你爹,天涯海角,想去哪儿都行。”
“赵春芳……”她喃喃道。
他哭了……
鼻间酸涩,赵春芳不愿被她看见自己的软弱,强撑起笑,“还有朕保证,余生,朕都不会去打扰你。你不想见朕,朕会有自知之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的。”
“但是,你要活得好好的,朕什么都不求,只求你过得好好的。还有,如果遇到喜欢的男子——”
“不要再说了!”乔楚打断他,平静的面孔也出现裂痕,她目眶微微红着。
“好,朕不说了。”赵春芳什么都听她的,“其实,朕也说不下去,如果可以朕希望你这辈子都不会遇上那么一个人。起码,朕是你爱过的唯一一个男人。不过,朕也不能那么自私。”
“乔楚。”他唤她的名。
“朕还是希望你,将来遇见能够给你想要的生活的男人。”
他拼了命要想给,但是,乔楚她不稀罕。
她不要他了。
“谢谢你,赵春芳。”
乔楚红着眼说完这句,再也不想停留在这个房间内。
门由内被推开,守在外头的司徒礼恍惚就见她抹着眼匆匆出来,“娘娘……”
心中预感不妙,他正欲进房问个究竟,前脚才踏进门槛,里头传来天子悲愤的低吼:“滚!谁也不许进来!”
司徒礼愣在当场。
皇上……这是哭了?
* * * *
赵春芳没有骗她,翌日,他就为她备好了马车、衣食和盘缠。乔楚也不愿再呆在这儿,正好,乔百阳这些天也养足了身子,她带着爹爹,大清早就出了门。
“等等!”
乔楚正扶着乔百阳上车,后头便有人唤住她。
赵春芳被司徒礼馋扶住,吃力地朝她走来。乔楚眼底掠过讶色,他伤得如此之重,竟然还下床了。
生怕她误会,苍白虚弱的天子撑起声,说道:“天寒露重,不等待会出了日头再走吗?”
江北的初冬,还没到下雪的时节,却总是阴沉沉的。尤其是清早,寒风萧瑟,往往要过多大半个时辰后,阳光才穿透云层,驱散寒意。
乔楚这么早赶着出门,看来是一刻也不想呆了。赵春芳神色黯然,却不敢说破。
“不了,”她摇了摇头。约莫是真正的离别之际,乔楚罕有地叮嘱他:“你身上的伤还未好,别出来折腾,别得着了凉,就更难痊愈。”
男人勾起虚弱惨然的笑:“如果我真的着凉,又倒下去,你会愿意再留多两日吗?”
乔楚咬住唇,不再出声。她毫不怀疑,如果点下头,估计这男人真的会当场病倒。
“赵春芳,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确实没有意义。
赵春芳悄然握紧拳头又松开,像是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真的不能留下来吗?朕、不,我可以努力去给你想要的生活!你不喜欢荣华富贵,那可以住在神都,哪个地方都行。只要让我能陪着你,这样可以吗?”
明明是富有四海的皇帝,此时此刻,他却变得如此卑微。甚至,连旁边的司徒礼都别过脸,不忍再看下去。
“楚儿,我求求你,别走。”
她看到他眼中的水光,可她不能回头。乔楚缓缓摇头:“放过我吧。你是皇帝,以后你会有数不清的女人,也会知道,不是非我不可。”
赵春芳哑然。
乔楚也不愿再与他多谈,转身就要上车。可身后的人还是喊住她:“等等。”
“最后一次了,让朕为你饯行吧。”落寞的声音中透出浓浓恳求。
乔楚心中泛着酸涩,这是最后一次了。想到此生不复相见,她仍是走上前。
男人显然是有准备的,身后的侍卫捧着朱盘,他拿起酒壶倒了两杯,将其中之一递给她。
“无论你信与不信,此生,朕不会有其他女人。只有你一个,乔楚。”
目眶涌现熟悉的泪意,乔楚哽着声,“赵春芳,放过你自己吧。”
她与他终究要成陌路人,何必呢?
说罢,她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将杯子还了回去,她转身就走。
结束了。
再多的恩怨情仇,也化在这杯饯别酒中。她想,临了末了,她还是恨不起他。
如果他们有一个普通的相遇,或许结局会不一样。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他俩之间是真真正正的结束……
乔楚手按上马车,正欲抬腿,忽然间,一阵晕炫感袭来——
她只觉浑身骤然发麻,像被抽去所有力气,软绵绵地往后倒下。然而,她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中,那药草的味道霸道侵占了所有感官。
赵春芳环住她纤瘦的腰,低头吻着她发间,方才所有的伤感全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透着疯狂的决绝。
“朕没办法放过自己,也没办法放过你。对不起……”
就算你这辈子永永远远恨我也没关系。
* * * *
乔楚再次醒来时,头顶仍旧是熟悉的帐顶,她刚想起身,四肢却软绵绵的,一点劲儿都使不上。可这一动,旁边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醒了,要不要喝些茶水?”
寻着声望去,就见不久前还哀求她留下来的男人,此刻坐在桌子旁,手里拿着笔俨然是在批复信件。
赵春芳对她弯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
“你……”乔楚浑身轻颤,想动却又身不由己:“那杯酒里你下了药?”
“嗯哼。”他放下笔,约莫是伤势真的有点重,站起来时,他眉头轻皱,有些吃力。饶是这样,赵春芳缓缓走至床边,伸手抚过乔楚的脸,替她将碎发挽至耳后。
“不然,你就要走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柔,乔楚难以置信,这个男人明明口口声声说要放她走的!
“你骗我!”她哑着声低吼。
赵春芳的手顿了顿,眼中隐隐掠过愧色,但仍旧说道:“是,朕是骗了你。可朕不后悔。”
“赵春芳,你无耻!”
乔楚嘶声骂道,赵春芳无动于衷,继续手里的动作,平静地道:“你放心,你爹朕已经安置在隔壁。其实他身子骨不好,你让他跟着你四处漂泊,这样对他也不好。”
“你自己说过的,我用自由换了你,你不放过我,就是忘恩负义,禽兽不如!赵春芳,你还是人吗?”
俊美的面孔莞尔一笑,仿佛这只是情人间无伤大雅的玩笑般。可他说出的话,却让乔楚的心彻底凉了。
“朕就是忘恩负义、禽兽不如,那又如何?”
他俯低身子,轻啄她的唇,喃喃道:“只要能留住你,就算用再卑鄙无耻的手段,也无所谓。”
“反正,你也恨极了朕,不是吗?”
乔楚颤着声:“就算我恨你一辈子你也不在意?赵春芳,你留住我的人,可你永远也留不住我的心!”
“那总好过眼睁睁看你在朕面前消失!”终于,赵春芳伪装出来的平静彻底被撕下。他握住她双肩,低吼道:“朕宁愿你恨朕一辈子!”
“你疯了。”
乔楚拼了命想要挣脱开他,但她体内的药极为霸道,四肢仍旧软绵无力,根本反抗不了。
“朕是疯了,”赵春芳眸中弥漫着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悲伤,“只要能留住你,朕愿意当个疯子。”
疯子!
乔楚慢慢红了眼。
赵春芳真的是疯子。
他竟然再次囚禁了她,连着两日,乔楚只觉浑身无力,连下床都不行。
反观男人,伤势恢复倒是一天比一天快。
“姑娘,可以用膳了。”婢女们推门而入,其中一个端着饭菜,另一个款步走至床边,扶着她坐起身。
乔楚别过脸,“我不吃。”
“姑娘,公子吩咐过的,您不吃要拿奴婢们问罪。”婢女们一脸难色,其中一个更是当场跪下叩头:“奴婢家中尚有高堂,求您莫要为难奴婢这些当下人的。”
“为难?”乔楚凄然笑了笑:“究竟是谁为难谁?”
那二人面面相觑,其中,捧着食盘的婢女将东西呈至乔楚面前,只道:“姑娘,您又何必跟公子过不去呢?”
乔楚冷冷盯着眼前的饭菜,心中早已清楚,赵春芳应该就是将药下在里头。不然,何以解释她这两日来一直手脚无力,任人摆布。
趁对方不备,她暗暗蓄力,猛地打翻婢女手中的盘子。顿时,饭菜与汤当场洒了对方满身。
“呀——”两名婢女惊喊的同时,乔楚拼尽全力翻身下床,直接推开她们,忍住头昏目炫的错位感,拔腿就往门口冲去。
“姑娘!”
乔楚咬着牙,一心只想出去。结果她撞上一堵肉墙,对方伸手抱住她。
淡淡的药香令她感到绝望。
“怎么了?”
男人一个眼神,后面两名婢女当即扑通一声跪下:“公子饶命啊!”
瞥过前方被打落满地的饭菜,赵春芳拂了拂手,示意她们先行退下。
勾起怀里人的下颌,天子眼底带着丝丝宠溺:“是饭菜不合胃口吗?不喜欢,那让他们换个口味。朕本想着让你尝尝江北风味,看来你还是喜欢神都那边的。”
“赵、春、芳!”乔楚咬着牙,事到如今,他怎么还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偏偏,赵春芳将她满脸怒意视若无睹,悠悠说道:“明日,咱们便启程去落花城。山茶虽然谢了,不过许知弦说,这个时节还能看看兰花。”
他当真是疯了!
这一刻,乔楚绝望地发现,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