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晓沈掌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巧娘却是很信赖沈熙薇的,听了这话,总算放下心来,带着这十位娘子去后院水井洗脸去了,沈熙薇又把剩余的银子交给阿罗:“多买些菜,让她们都吃饱。”
阿罗抬眸望了一眼沈熙薇,好似有话,终于什么也没说,把银子接了过去,脸色却并不好看。
她不说沈熙薇当然也知晓,左不过是阿罗知晓现下店铺所有的银子都被沈熙薇提出来了,过了明日便没有货款,没有给巧娘她们结清手工费的银子,现下又一下子添上了十张嘴,心里实在发愁。
可现下沈熙薇却没法和阿罗多解释,因此,只拍了拍阿罗肩膀,柔声道:“等我晚上回来和阿罗讲。”她便急着出门,买宅子去了。
申时,沈熙薇准时出现在了苏郎君面前,五娘也早把各种契据都准备好,几个人很快到了衙门,事情办得很顺利,沈熙薇于七月二十九这日,正式变成了有房户。
告辞的时候,苏郎君道:“娘子只管明日一早来收房。”
沈熙薇收好了房契一揖,正式别了苏郎君和五娘回到了沈记绮罗。
回来以后又马不停蹄的给那几位娘子安排住处,今日没办法,住不下的让巧娘几个老员工且先每人带回家去一人,明日后面的宅子交了房子,众人便有了住处。
等到都忙完了,夜已经深了,阿罗给沈熙薇端来洗脸水,一边关切道:“按说阿罗是个下人,不该多问,可是娘子今日所作所为阿罗不能理解,这一下子把积蓄都用光了,接下来进货的银子也没了,我们沈记的买卖还要怎样去做?”
沈熙薇听了,耐心道:“原本早该和阿罗说的,只是今日太忙,是我不好,让我家小阿罗惦记了,现在我便细细和阿罗说说,明日开始我们沈记便不进货了,只卖存货,回收货款,如此,生活资费方面应该足够,等到存货都卖完,也应该到了八月初一了,我们还能收回一笔刘记那十家胭脂水粉店铺的代理费,这笔银子若是到手,一个月的生活资费也不愁了。”
阿罗忧心道:“生活资费虽有了着落,可是没有货款,不再进货,我们沈记要卖些什么?”
“不卖,我们卖完存货便要把铺子关了。”沈熙薇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将脸上的水珠子拭干。
阿罗本来是来端走水盆的,听了这话脚下一软,差点把盆中的水散一地,忙稳了稳才道:“把铺子关了?我们辛辛苦苦开起来的铺子,从此便不做了吗?”
沈熙薇擦干了脸,柔声道:“怎么可能不做,当然要做,只是这次得换种方式去做。”
她对阿罗招招手,她走过来才对着她耳边,轻声道:“便是前店后厂的方式。”
“前店后厂?”阿罗不明白。
沈熙薇借着烛火与阿罗详细说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阿罗眼中重新放出了光来:“娘子计谋甚高,只是,此计实在过于凶险!”
阿罗这话说的也没错,沈熙薇这次心里也没底,押没押对宝,便要看岳记沉不沉得住气了。
第43章 谈判
再说另一边, 不过两日,沈记停售珠帘帷帽的消息, 便传到了岳鸠山耳中, 他以为计成,心下很是得意。
花蕊一边给他剥着葡萄皮,一边柔声道:“老爷, 花蕊听说现下沈记都不进货了, 那沈娘子还买了个私人住的宅子,怕是知难而退, 想将铺子赁出去不开了。”
岳鸠山点点头:“还是娘子聪慧, 这步棋才出,便逼住了她。”
花蕊把葡萄塞进岳鸠山口中,软声道:“那老爷,时候也差不多了吧。”
岳鸠山将葡萄嚼得汁水四溅:“是差不多了。”
沈熙薇是不卖帷帽以后的第三日和岳鸠山见面的, 那日是八月初一,沈熙薇第一次收到了那十家代理商返回的代理费,要说也是一笔日后不用工作也能养老的收入了。
沈熙薇不想养老吗?她当然想。
但不是现下, 被岳鸠山逼到穷途以后的退出, 这不叫佛系养老, 这是憋屈。
可沈熙薇活了两世,偏偏做不得窝囊人, 因此,现下她坐在了岳鸠山的对面。
这家酒楼是岳鸠山挑的,她昨日收到了岳鸠山的邀请函,邀约之语讲的漂亮, 大致是说听闻长安城有一沈计绮罗横空出世,创意颇佳, 岳记做为行业泰斗,得知有新鲜血液涌入十分欣慰,怀着切磋技艺的心情,诚挚邀请沈熙薇会面云云。
沈熙薇读完帖子,一抬眸,露出个淡笑来:“既然岳掌柜有意,那儿也不能辜负。”
于是便有了今日下午这次会面。
因着不放心沈熙薇一人赴约,阿罗和阿奴也陪着来了,此时二人在外间等着。
外间摆放的是矮家具,阿罗和阿奴中间放了张矮桌,二人各自跪坐在一块翠色蒲团之上,桌案上摆了两杯冰梨汁,以及一些小点心,但二人都无心用膳。
除了阿罗和阿奴,自然也有岳记的管事儿守在门外,两边的人背对背着个坐在一张矮桌边上,互相打了招呼以后便再没有言语,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再说里间,放着的是一张乌木的圆桌案,因着不是用膳的时候,上面便摆了龙凤水晶糕、玉露团子等一应长安城中现下流行的水果点心,一共八样。
饮子是茉莉花茶,因着卢郎君《茶经》的问世,现下已经渐渐成了长安城里的新流行,长安城有权有势的贵人家里,如今都是摒弃了花椒大料的新派吃茶方式。
“小友,我是岳记绮罗的掌柜岳鸠山,按说前几日小友的沈记开铺,我岳记作为行业里的前辈,应该送上一份贺礼,可是,却没能收到小友的邀约。”岳鸠山说完不怀好意的瞥了沈熙薇一眼。
这话说的就很奇妙了,沈熙薇与岳鸠山之前素不相识,哪可能莫名其妙约他,让他随礼?他明知绝不合理,偏偏一开口便讲这样的话,目的就是先挑出沈熙薇不敬前辈的错处,借此给她一个下马威。
沈熙薇自然明白,闻言也不恼,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悠道:“岳掌柜现下爱饮这花茶吗?”
岳鸠山不明白此话何意,只敷衍道:“长安城现下兴这个。”
沈熙薇点点头:“除了花茶,亦有红茶、普洱等等都很不错,煎煮之时若能用山泉水,每釜只煎五盏茶则风味更佳。”
岳鸠山道:“看来小友对茶道颇有研究。”
“并非。”沈熙薇抬眸望着岳鸠山,缓声道:“只因作《茶经》的卢郎君是儿的故友,所以略知一二,儿的沈记开业那日,卢郎君倒是来了。”
他说完又意味深长的望了岳鸠山一眼。
岳鸠山自然是能听明白话的,这意思便是他与沈熙薇非亲非故,开业自然没有他了,这样一说,人家请的都是故旧友朋,反倒是显得他挑歪理了。
他本来的设想是沈熙薇会敬上一盏茶,说些好话,自己也就趁此时机就坡下驴,把行业前辈的位置坐实了,这样一来,二人之间的身份关系就分个长幼前后,他从身份上高了一等,往后的话自然更好开口。
但沈熙薇显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不但狠狠的怼了回来,还暗骂了他不分亲疏,歪理邪说。
岳鸠山面上一讪,心内正盘算着要如何回复,却听沈熙薇再次开口:“虽说岳掌柜慷慨,但这长安城每日都有几十家绮罗店铺开业,若是即便岳掌柜都有送上一份礼的心思,但恐怕也分身乏术”。
怼完一句,又给了一个台阶,倒不是沈熙薇怕尴尬非得打圆场,只是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和岳鸠山吵架的,现下崩了,会坏了她往后的计划。
岳鸠山得了这个台阶,呵呵一笑,只道:“还是小友思虑周全。”便把这话带过去了,心中却觉得沈熙薇伶牙俐齿,自己讨个没趣,因此,再开口时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谨慎了不少:“听说小友的珠帘帷帽很是风靡,可不过卖了几日便不卖了?”
不卖还不是他捣的鬼,十足的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熙薇抬抬眸,没有言语,只想再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岳鸠山见她不言语,也不觉得尴尬,只自说自话的接续道:“岳某听说是断了二色绫,要说珠帘帷帽的妙处便是这二色绫,既美又垂还韧,即便缀满了珠宝也绝不会断线,小友好眼光,选得好材料啊!”
他说完也端起茶抿了一口,望了望沈熙薇。
沈熙薇淡道:“岳掌柜谬赞了。”
岳鸠山干笑了两声,又道:“所谓‘自古英雄出少年’,岳某也深以为然,只是少年人初出茅庐,大抵有个不知深浅的毛病,沈掌柜智慧,自然不比旁的少年人,因此,岳某有个提议,沈掌柜可要听听。”
拐弯抹角这一场,总算要说正题了,沈熙薇道:“洗耳恭听。”
“沈娘子年纪轻轻便能独自创下一份儿家业,自然是明理的敞亮人儿,岳某便开门见山说了,沈娘子想要的二色绫,我岳记刚好有一些。若说珠帘帷帽,做法不难,我岳记倒是现下就能做,岳某不才,可岳记也是有些名声的,若是做起来,不见得不受肯定。”
他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岳记有官商的身份加持,且是老店,在贵女之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岳鸠山抿了口茶望向沈熙薇:“但岳某人却并未如此去做,为的便是给沈娘子一个体面。岳某人听说沈娘子最近买了崇仁坊的私宅,想必手里的结余也不多了,若是沈娘子愿意的话,可将沈记转到我岳记麾下,至于沈娘子本人,仍然可以继续管理现下的铺面,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岳家的背景、财力想必沈娘子亦心中有数,据岳某人所知,娘子的沈记有些女工,娘子不必担心,若是沈娘子愿意过来,那岳记必然照单全收,不会亏待,不知沈娘子意下如何呢?”
岳鸠山算盘打得精明,原来是想切断货源,断了沈记资金链,然后借机收购沈记。
如此一来,沈熙薇这个人,沈记的人脉,沈记的创意,沈记的品牌价值全都归到了岳记麾下,岳鸠山欢欢喜喜做老板,沈熙薇辛辛苦苦打工人,啧啧啧,长得脑满肠肥,心思却比猴子还要精明。
可现下岳鸠山的意思很明显了,沈熙薇若是答应,会给沈熙薇一笔钱,和一个终身高级打工仔的好工作,岳记也会给沈熙薇日后发展的空间,以后货源资金一类的事情不用沈熙薇再担心,她只管出创艺,沈记的员工也有了着落,若是沈熙薇不答应,岳鸠山便要用垄断来的货源,制作出珠帘帷帽迅速抢占沈熙薇的市场,打得她血本无归,无法在行业里立足。
“赫,卑鄙!”外间阿罗隐约听见了里间说的这些话,先是狠狠在心中骂了岳鸠山一句,可转而又觉得心跳如鼓,全身紧绷,岳鸠山说的话阿罗从前未曾想到过,如今细想下来竟觉得也是条出路,毕竟,现下沈娘子遇见事情全靠自己担着,会不会太苦了?
她抿了抿唇,攥了攥手中盛着梨汁的杯盏,一时间难以抉择怎样才是对自家娘子好的处理方式。
“我不愿意。”正此时,内里传出沈熙薇利落的声音,不卑不亢,却十分坚定。
岳鸠山本来以为她绝对会答应的,一个小女娘被逼到这个份上,不累吗?不想要依靠吗?况且自己给她开出的条件不错,怎会拒绝了?!
岳鸠山先是震惊了片刻,随即想到沈熙薇或许是奇货可居,待价而沽,欲拒还迎,于是稳下了心神道:“沈娘子放心,银钱方面我岳记不会亏待,岳某愿意开价白银万两,收了沈记往后的一切。”
阿罗攥着杯盏的手简直要把那杯子捏碎了,连对面岳记的人也发出了低呼,白银万辆哪!
那可是几辈子赚不到的银子啊!这事情到这里应该就谈成了。
对面的家仆互相看了看神色,大有胸有成竹之意,只等着回去放爆竹了。
阿罗一颗心却悬了起来,娘子会同意吗?娘子该同意吗?
上次与刘记撕扯之时,刘家老太太曾经开出过三千两的价码,那时候阿罗觉得沈熙薇应该同意,那时候的她觉得三千两是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银子了,应该把握机会,见好就收。
可是现下对方出价一万两,还附带给多优厚的条件,她却觉得开价不够,难道是她变得贪心了?一想到沈记可能会变成岳记,阿罗竟然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过。
她垂了垂眸,掩住了失落的神色,谁知此时内里却传来了沈熙薇激动人心的声音!
第44章 武则天的新诏令
“沈记不卖。不论是白银万两, 还是黄金万两,沈记永远不卖。”沈熙薇的声音十分坚定, 语气不容置疑。
对面的岳鸠山惊住了, 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外间的岳家仆人也惊住了,一时间都要掉了下巴。
可阿罗却听得心头一震!她缓缓吐出口气, 挺直了腰板, 再抬眸望见对面的阿奴,也露出个欣慰的笑来, 二人四目相对, 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力量。
“沈记的产品,沈记的创意永远都属于沈记,永远都不会改姓岳。岳掌柜,话不投机半句多, 儿这便辞了,下次咱们也不用见了,这桌上的点心, 儿一口没动, 看您身胖体阔, 慢慢用着吧。”
她一拱手,便立起身来往外走, 可开门的一瞬间,身后却传来了岳鸠山恼羞成怒的吼声:“沈娘子,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此肆意妄为,有你的好果子吃!你且等着吧!”
沈熙薇一回眸, 嗤笑道:“岳掌柜垄断二色绫,借此威逼利诱沈某就范, 如此肆意妄为,有你的好果子吃!你且等着吧!”她将这话原封不动的送还给了岳鸠山以后,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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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此时此刻的大明宫里,同为女人的武后也在面对这一场危机,现下的时间李显已经被废,流放在外,明面上的皇帝李旦是裴炎一脉宰相集团推上来的。
要说裴炎与武则天的关系,曾是互相帮助互相制衡的,裴炎作为李旦的授业恩师,从前李显在位之时,他主动与武则天结成同盟,联手推翻了李显,可这二人最终的目的却不相同,裴炎的目的是将生性淡泊软弱的李旦扶持上位,从而通过控制李旦,实现大权在握的局面,可武则天的目的却并非如此,她眼下的目的是推翻李显,登基称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