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内的石榴裙生意自然也不错,长安城的女郎们于八月十六这一日,彻底走上了新的纪元,开始了她们全新的生活——与郎君一样可以坦露出脸面,甚至可以身着齐胸的款式。
纵观漫长的历史长河,这无疑是一个莫大的进步,也为武则天日后的登基之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沈记绮罗顺利度过了岳鸠山这个劫数,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日日生意都十分不错,现下的铺面大有容纳不下的意思了,沈熙薇便开始看铺子,打算把隔壁的铺面也买下来,接连打通开一个大型的旗舰店,但这一排的铺面都是谢家的,谢泠祐如今人在洛阳还没回来,只好等到他回来再说。
忙碌了好几日,整个沈记都很乏,于是八月十九这日,沈熙薇给员工搞了一个团建活动,去附近的墨子山郊游,一应花销自然沈掌柜报销。
沈记的规模竟然扩大成了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马,除了阿罗、阿奴还有那十个婢女这些自家的下人外,巧娘那些兼职员工,早变成了沈记的全职员工,主要是售货员的工作,巧娘则更像店长。
沈熙薇也有心培养,琢磨着日后开分店时候,把这波老人各个都培养出来,挨个店铺看着也放心。
至于工坊那边则还是由月娘负责,月娘本来就是这群新婢女里面领头的,做起来得心应手,沈记的一切往好的方向发展着。
因此,每个人的心情都十分不错,上山的时候,阿罗竟然难得的有哲理起来,与沈熙薇攀谈:“娘子,你说这山多奇妙,上山的时候感觉累,可这山腰的风光比山下好,山顶的风光又比山腰好!真是站得高,看得远,风景都不一样了!”
巧娘几个娘子也与初来沈记时候大不相同,各个腰板挺得笔直,脸上都带着自信的光芒,巧娘道:“谁说不是呢,就和我们蒸蒸日上的沈记一样,说不定下次来爬山时候,我们沈记的铺子便开到了东市去呢!”
东市对于长安城的商贾来说,仍旧是梦寐以求的繁华地方,众人七嘴八舌的畅想着,沈熙薇听着也很欣慰。
等终于到了山顶,开始野餐时候,阿罗递了一块糕饼给沈熙薇,又感叹道:“娘子,想起初遇之时,我见你那次,一切简直恍若隔世。幸亏,都是日子都是往好了过了。”
沈熙薇接过花糕,咬了一口,是冰皮的,很是清甜适口。
她又想起初见阿罗那日,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些日子大事小情一浪接一浪,倒是一直没来及的问。
沈记众人都在看风景,现下只有她和阿罗挨着一处于山顶凉亭的矮石凳上坐着,沈熙薇便又想起这话来,对阿罗道:“阿罗,我初见时候便觉得似曾相似,我们可在哪里见过,你是怎样来到长安城的?”
阿罗抿了抿唇,便讲了自己的身世,她与其它生在大漠的贫苦女孩一样,自幼便在家中干活,幼时亲娘还在时候学过绣娘,想着以后也是一份营生,后来亲娘病逝,阿耶自然找了填房,这绣娘也就没法子学了,她手巧,也去工坊做过工,但是家里始终容不下,后来和后娘发生了争执,打了对方一巴掌。
便被安了目无尊长,不孝顺的名声,发卖了。
因着长安城里需要大量的胡姬,奴隶商人便跋山涉水的,把一群胡人娘子千里迢迢的运到长安城去,至于路上,自然是跑着的,高头大马是给奴隶商人骑得,轮不上阿罗。
“走到敦煌的时候,曾遇见过一次沙尘暴,我趁机跑了,可遥遥大漠,漫天黄沙,又能跑到哪去呢,终究还是被抓回去了。”
抓回去之后阿罗便被打了一顿,幸亏命硬,老天爷给她留了半条命到了长安城,又被打包卖到了妓/院里,阿罗不从,打起来骨头很硬,又瘸又哑的,妓院觉得没有客人有兴趣,又怕死了还要处理,颇为麻烦,便赶紧便宜卖了,那日阿罗本来也不想活了,没想到竟然遇见了沈熙薇。
沈熙薇听了很心疼阿罗,便伸手轻轻理着阿罗的鬓发:“现下都过去了,以后也不会有了,我会永远好好照顾小阿罗的。”
阿罗笑笑,十分灿烂:“是啊,幸亏遇见娘子了,我命真好。”
沈熙薇听了这话竟然心中一酸,可她素来不是煽情之人,转而又问道:“对了,阿罗,我记得七夕节夜市时候,你曾买过一个西域飞天舞瓷瓶,那上面画的舞姬和你颇为相似,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问到这话,阿罗却漠然低下了头。
她方才说出自幼痛苦的遭遇都当平常,此时却突然不讲话了,吓了沈熙薇一大跳,赶忙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若是不愿大可以不讲的。”
阿罗默了一会儿,从怀中掏出个素锦的手帕子,那帕子洗的干干净净,一看就是被主人好好珍藏着的,阿罗珍重的打开帕子,里面放了一张小相,她将小相递给沈熙薇:“我总觉得是他画的。”
沈熙薇茫然不解的接过小相去看,上面竟然画着一个僧人,神情悲悯而温柔,画上的僧人很年轻,很俊秀。
沈熙薇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阿罗问:“娘子,你有过意中人吗?”
沈熙薇听了这话脑中浮现出个模糊的身影来,她赶紧摇了摇头,问道:“阿罗,你该不会……他是和尚吧?”
“嗯,就是我跑到漫天黄沙里那晚...”
沈熙薇听了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心下虽是动容,但却还是没想明白自己瞧着阿罗面熟的原因,听阿罗讲了自己的来龙去脉,更是觉得和沈熙薇毫无交集。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沈熙薇兀自思量道。
转眼,已经到了日暮时分,沈记一行人嬉闹了一整日,此时终于往山下走去。
回到崇仁坊时候,巧娘一行人便各自回家了,沈熙薇带着自家下人往回走,才到沈记门口,便见了一个瘦高都身影,四处张望,行至近前,才发现是卢兆安。
阿罗知趣的带着沈记众人先回去了,只留着沈熙薇和卢兆安说话。
话说上次卢兆安托赵五娘对沈熙薇表明心意之后,二人好似还没见过面,沈熙薇一直忙碌着,倒是把卢兆安忘了。
卢兆安递过来一盒花糕:“听闻沈娘子封了七品的官商,卢某来道喜的。”
沈熙薇接过花糕一揖:“多谢郎君。”
又道:“前几日儿听闻,卢郎君的《茶经》已经著好了,如今甚是广为人知,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以用郎君创造的方式吃茶为荣。儿也该和郎君道贺才是。”
卢兆安有些羞涩:“沈娘子谬赞了。”
晚风习习,夏夜蝉鸣,讲了两句话之后,二人便相对无言,又立了一会儿,卢兆安才道:“天色晚了,那卢某便不叨扰娘子休息了。”
沈熙薇点点头,告辞了卢兆安。
她拿着花糕回到宅子之时,有些出神,阿罗见了迎了上来,关切道:“娘子这是怎么了?”
沈熙薇摇摇头:“没什么。”
可这一晚,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却心思百转,按说卢兆安的心意她自然明白,对她来说也是个合适的人,二人都是做生意的,商贾出身,她现下生意做得不错,卢兆安人家也没落下,《茶经》著的不错,达官贵人也结识了不少,二人若是在一处,生意上互相帮衬,齐头并进,生活上卢郎君会做吃食,沈熙薇擅长绮罗,简直是吃穿不愁,何况卢兆安的性子看起来也十分温和,可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儿...
转瞬脑子里就又冒出了一个人,那位冷的和冰一样的瑞安侯,可她身上那舒服的冰丝凉垫,伴着她度过了难受的三伏天气,那位显然又是个温柔细致的。
沈熙薇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沉沉的睡了,她要好好睡上一觉,这一月来,她心力交瘁,也实在太累了...
果然这一觉好似就睡到了天荒底老,第二日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黄昏十分,沈熙薇看看天色将暗未暗时候,最易孤独,因此她便起了身,往门外行去,谁知道才到门边就听见阿罗道:“一会娘子醒了,你们可不要和她瞎说,她晚一日知晓,就多一日快乐,明白吗?”
众仆人皆诺诺点头。
沈熙薇心里一咯噔:这,又出什么事儿了?
第48章 沈熙薇身世浮出水面
沈熙薇心中茫然想着。
又听见月娘愤愤不平:“我看那些做文章的很有毛病, 我们娘子怎么了?不过就做个衣裳,那些贵女想穿, 难道我家娘子还能不让, 谁能听我们的呀?我看他们就是没事儿找茬,可着我们软柿子捏。”
阿罗道:“这可不是,那些言官的嘴, 谁都骂, 我听说从前骂太宗骂的可狠了!”
一个惊讶道:“圣人也敢骂?不怕掉脑袋吗?”
“谁知晓。可能圣人大度吧。”
“可我们家娘子就是个做绮罗的,这么骂也太狠了点吧。”
沈熙薇在里间听明白了, 原来不是多大的事儿, 是挨骂了,那倒没什么,左右也不耽误赚银子,她自问前世也是风口浪尖儿的人儿, 无良媒体和黑子没少喷她,因此,她对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还是有自信的。
如此, 便含笑开门道:“嗐, 我当什么事情, 神神秘密的,左不过是被人说几句罢了, 这有何妨,你们娘子哪是那般小性儿的人呢儿,你们还不敢告诉我,且拿过来, 我倒要瞧瞧骂了我什么话。”
阿罗几个见了沈熙薇先是一惊,然后面面相觑, 最后众人自然都把目光落在了阿罗面上,阿罗又望了望沈熙薇:“娘子真想看?”
“真想看,我不会在意的。不过是让人说几句,又不是让人封了店铺。”
“那,那就...”
过了不久阿罗递给了沈熙薇一份手抄书,沈熙薇接过书的瞬间震惊了:这比前世还火吗?竟然有人骂我特意出了一本书?
她打开书细看,结果,简直,骂的,翻译过来,全屏口口口口的程度!
说她淫/邪/无/耻,浪荡之首,为什么?因为做了齐胸裙的设计?!
沈熙薇简直要把鼻子气歪了,恨不能立刻撕毁了这书!
阿罗见她脸色很不好看,关切道:“那娘子,剩下那些不看了吧?”
啊?!!!还有?不只一本?
沈熙薇心内有无数小人儿奔腾,面上却只干笑道:“怎么睡了一觉出来了这么多书呢?”
结果一边的阿奴还没等阿罗答话,先憨道:“嗐,可能现下骂娘子的书好卖吧,小话本一本接一本就出来了。”
造谣!用谣言牟利无耻!取证去法院告他诽谤!
可本朝也没有这个罪名,这可如何是好,沈熙薇决定回击!
自己写本书骂那些骂她的人吧,说干就干,她拿着书背着手往书房走,走的时候,阿罗她们看着还慢慢悠悠的,回到书房关上门见四下无人,她立刻大怒着研磨,又把那书翻开,看看第一个作者叫什么,第一个故事就写他了!崔冤!这名字起的就是个倒霉鬼,撸起袖子开始写:有一个卑鄙无耻的穷书生,名唤崔冤...
因着今日起的晚,沈熙薇点灯熬油了一场也没觉得累,写到半夜才算出了点气。
这场讨伐的风波,让她的名声在那些酸腐郎君那里彻底败坏,可在娘子这边却被喜欢的紧。
而且还多了一份怜爱,比如熟客郑三娘,便安慰她道:“莫听他们讲得话,他们就是没事闲的,也不见在朝堂上多有对策!”
二娘也安慰:“我们都知道沈娘子是心机玲珑的良善人,沈娘子不用理会。”
如此又过了一日,赵五娘也抽空来探望沈熙薇,说了许多让她宽心的话:“莫往心里去,他们说说风头过去了,也就没意思了。”
沈熙薇点点头,不想显得自己太小气,又问五娘可认识做手抄书话本子的,哼,等她写完,一个个都骂回去!
赵五娘自然是认识的,二人又说了会旁的话,等到五娘离开的时候,沈熙薇出门去送她,远远的正好见了卢兆安进货回来,二人见了卢兆安都想招呼一下,谁料沈熙薇才要招手,却见卢兆安飞一样消失了...
赵五娘:“这,莫不是我眼花了吧,方才那不是卢郎君嘛!怎么走的一阵风似的快!”
沈熙薇苦笑一下,没有言语,别了赵五娘。
可赵五娘却气不过,前几日不是还找自己说和沈熙薇的事儿,这才几日啊,怎么变脸的这样快。
因此她怒气匆匆的追到了卢记食肆,高声道:“卢兆安,方才见了面怎么不打招呼?”
众人便往赵五娘这边看来,卢兆安见了,赶忙把赵五娘请到雅间里,一边儿倒茶一边讨饶道:“五娘,你这是何为动怒啊?”
“我为何动怒,你不知晓,你方才见了我和沈娘子为何走得那样快!莫不是见了沈娘子如今名声不好,想要划清界限?”
卢兆安垂了垂眸:“倒也不至于那么严重,某还是愿意和沈娘子做个朋友的。”
赵五娘听了迷惑道:“前几日不是和我说你心悦沈娘子吗?怎么突然就变了,难不成你是信了外面那些无事生非的人,给沈娘子安上的骂名?”
卢兆安抿了抿吹:“某自然不信,只是某明白了,沈娘子有她海阔天空的梦想,而卢某不过想一桌,二茶,三餐,四季。”
“所以,你便打算放弃了?”
卢兆安叹了口气:“其实沈娘子的心意,并不在卢某身上,她想要的海阔天空,必要有更有力的郎君守护、陪伴,那并非卢某所愿的生活,沈娘子对卢某亦没有那种情谊,某若在现下细心关怀,日后又无法担当的话,倒是乘人之危了。不如便不再纠缠,一别两宽,各自安好,卢某当然也祝沈娘子永安,只是这话,便不用再与沈娘子说了,徒增她的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