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五娘离开卢记之时,心下有点怅怅然,但又觉得也许沈熙薇的直觉是对的,卢兆安与沈熙薇确实不合适,早点放手,倒也是风度。
再说沈熙薇这边,倒是不知晓卢兆安与赵五娘这番对话,但看着卢兆安那态度,心里也明白了,如此,甚好。
想起这话,她转而又想起瑞安侯来,不知他在洛阳可曾听见了风言风语,看见自己做出了齐胸裙,心中又该作何感想。
沈熙薇的心绪有些烦乱,不想再往下深究,如此便又打开话本子继续创作,发誓要把骂她之人悉数骂回去。
大抵是因为真情实感,情绪十分丰沛饱满,沈熙薇竟然写出了意思,往后的几日店铺都交给阿罗打理,反正现下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她自己则专心致志的写小作文,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斗志。
过了五日,短篇故事终于写完,沈熙薇心中爽快的洗漱沐浴,想要找赵五娘将此话本找人誊抄发行,谁料短短几日,外面骂沈熙薇的风潮竟然过去了。
“他们现在不骂娘子了,转骂谢侯爷了。”阿罗道。
“嗯?谢泠祐吗?他不是在神都?他做了什么值得骂的事情?”沈熙薇颇为不解。
“他在神都做了篇文章,力挺女郎丢掉帷帽穿上齐胸裙之事。因此被骂心中淫邪不堪之类,可能谢侯爷的名声更大,现下大家都去骂谢侯爷了,没人骂娘子了。”
阿罗顿了顿又道:“娘子,谢侯爷是不是为了娘子...”
沈熙薇心头一暖,红了耳根,又道:“去,把谢侯爷写的文章,和骂他的文章都给我拿来。”
阿罗转身抱回来了一大摞子书,比骂沈熙薇的还多。
沈熙薇见了吓了一跳,赶紧想看看谢泠祐都发了什么文章,值得被这样骂。
于是沈熙薇便见了谢泠祐做得文章,大意是说:在很长的一段时期内,女郎们的服饰总是承载着“载道”或者“言情”的诉求①。
她们的妆束是被禁锢在黑色幂篱下的,是后宅里的婉约的热闹,而沈熙薇推动了妆束的发展,使女性能够露出面目,这是非常好的事情,让女性参与到更多的社会活动,长远去看是有利于社会发展的,并且规劝郎君们不要固步自封,用傲慢的态度去看待女性,应该用积极的眼光去看待女为己容这件事,否则必然会成为历史长河中的笑柄。
沈熙薇见了这些真知灼见,十分震惊,她方才以为谢泠祐是为了袒护自己把子弹往他身上引,可看了他的文章又觉得他是千年难得一见的明理之人,大抵是与武则天这个长辈的接触,让谢泠祐自幼便领会了女性的智慧,所以他看待女性并没有本朝男性惯有的傲慢态度,别说在封建王朝,便是后世有这样思量的郎君,也是个难能可贵的。
沈熙薇心里一柔,露出个真挚的笑来,除了对谢泠祐的一份感激,也有了一份敬重和欣赏,原来这位郎君冷淡的风格,并不针对女郎,是对天下芸芸众生的,他只是外冷内热。
沈熙薇这样想着又去看骂谢泠祐的书,看得直摇头:“啧啧,这真是,哪冒出来的妖魔鬼怪!”她突然能理解武则天登基以后那一阵子的血腥了政策了,这样的人,杀了也不冤枉。
但气得想杀人,和真去杀人之间差别十万八千里,沈熙薇自问作为一个后世人,杀个鸡都费劲儿,打个蟑螂都得先振作精神,因此,杀人这事儿只敢在心里想想,还是撸胳膊挽袖子继续写小故事骂回去靠谱。
第二日,宋都知也来看过沈熙薇,自是说了许多安慰的话,也盛赞了谢泠祐的好,沈熙薇听着心中有点触动,她活了两世都是担在别人身前,挑担子的人,这样默默被人守护着倒是头一次。
如此,心中便升腾起一份柔软的感动,算算时间,她也有近一个月没有见过谢泠祐了。
想起从前每日的马蹄声和那深深一望,心里酸酸甜甜的,倒是有些想见他了。
于是,千里之外那个他似乎得到了召唤,竟然于翌日,马不停地奔回到了长安城中。
她与他再次见面的那一日,是一个迷蒙的微雨天气,沈熙薇一出门便见到谢泠祐撑着一把湛蓝的油纸伞立在门外,他穿了件淡蓝色的圆领袍,内衬了月白色的小衫儿,玉色的腰封,因着上半身被遮在伞下,看不清真切面容,只能看见绵密的雨滴落在他的脚边,微微沾湿他的鞋尖儿。
也有一些微风吹过,那乌沉沉的云便被吹开了一条缝儿,些许的日光便从云的缝隙种泼下来,泼在谢泠祐湛蓝的伞面上,好似这世界全是雾沉沉的一片,只有这把油纸伞的伞面,散出璀璨无比的蓝。
沈熙薇盯着这片灿烂的蓝色晃神,不禁想起开业之前那晚,她与谢泠祐相对而坐,吃完炒饭后那场绵密的雨,那时,她卧在榻上,心思和夏日的雨一样泛着微微的潮气,现下,中秋都已经过去了,日光真的如白驹过隙,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匆匆,便把人抛下了。
沈熙薇真的很久没见过谢泠祐了,如此思量着她竟然生出在他背后揽住他腰身的冲动,她想把面颊轻轻的贴在他的背上,和他说:郎君,好久不见,谢谢你的守候,儿都收到了。
可她最终什么也没做,什么也说不出口,她只是略显傻气的,望着那些滴溜溜转的雨。
雨点细密无声的落在谢泠祐撑着的湛蓝色伞面上,好像足尖舞者的银舞鞋。
谢泠祐见了沈熙薇,将伞面微抬,便露出了一张美人面来。
这突如其来的美丽,让沈熙薇有些慌张,二人四目相对,皆是心跳如鼓,面上发烫,齐齐心动。
一时间好似有千言万语,却又如鲠在喉,这次小别之后,二人都更明白了彼此的心意,那种思念的感觉骗不了人,那份相聚的欣慰也骗不过自己,因此,他们都在一刻决定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内心。
沈熙薇轻抿着唇:“我听说你...”
“我听说你...”二人竟然齐齐开口。
“你先说。”又是齐声道。
“呵。”二人相视一笑,沈熙薇道:“风雨交加,郎君还是进来慢慢说吧。”
如此,谢泠祐也不客气,收了折伞,进到了沈记绮罗之中。
雅间里今日放了一盆雏菊,散发着浅淡的芬芳,沈熙薇与谢泠祐相对而坐,她又叫阿罗泡了一壶菊花茶。
可这次还未等谢泠祐开口,沈熙薇便道:“这茶是我独创的,亲手晾置的菊花,不是旁人的主意,秋日微凉细雨,郎君可饮些否?”
谢泠祐听见是沈熙薇亲手做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柔的笑意。
阿罗端上了菊花茶,沈熙薇亲手倒了一盏茶与红泥杯之中,淡黄色的花瓣飘在杯盏种,自有一番俏丽。
谢泠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柔声道:“此茶清香,我很喜欢。”
沈熙薇笑笑,也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二人相顾无言,对坐着饮茶,而窗外是秋日里淅淅沥沥的雨。
“郡主安顿好了吗?”沈熙薇柔声道。
“神都有耶娘照顾,甚安。”
沈熙薇颔首。
“音儿说还想请你去神都作客。”谢泠祐柔声道。
“儿也想去,等生意不忙了,一定要去玩玩。”
二人闲说了一些话,却都心照不宣的未曾提起被酸腐恶人写书辱骂之事,好似那些并不值得一提了。
说了会子话,沈熙薇才想起来还有一件正经事情要同谢泠祐商议,现下沈计绮罗的生意越来越好,这家小店面明显是不够用了,沈熙薇便想把周边的两家空置的都买下,一起打通能一家旗舰店,这一大块的封地都是谢泠祐的战利品,当时他边疆杀敌旗开得胜的封赏,因此并不知晓他卖不卖。
沈熙薇只小心有礼的把这想法说了,谢泠祐听了柔声道:“如此很好,便恭喜沈娘子了。”
沈熙薇颔首,又再问谢泠祐价钱,谢泠祐却淡道:“都行。”
如果是从前,沈熙薇大概听了房主不差钱会开心,可现下他却一点儿不想占谢泠祐的便宜,虽说她如今被封了七品的司衣小官儿,但和谢泠祐之间的差别还是天壤之别,以前她可以不在乎,但日后若是...
沈熙薇红了耳根,又想着这封地虽说是谢泠祐的,但谢泠祐还未成亲,谢家的账目谢母定然是知晓的,到时候看见沈熙薇低价买了谢泠祐三间铺面,加之二人间的身份差别,难免会让人猜测她有意占人家的便宜。
因此沈熙薇一早便问过赵五娘崇仁坊的铺面价格,让赵五娘给了个十分靠谱的估价,现下便把这价目表工工整整的交给了谢泠祐:“侯爷不计较,我却不能不懂事儿,这是房屋的价目表,侯爷过目。”
谢泠祐听了这话先是微微蹙起了眉,随即抬眸望了望沈熙薇,然后他便红了脸。
要说与聪明之人交往只这点最好,不管何事,他一看就透,谢泠祐看见沈熙薇的神色便知晓了她的心意。
此便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他知晓她不想欠他银子,让人落下口舌,但也体谅她刚才买了后面的私宅,若是再买下两间铺面,少不得便要捉襟见肘,虽是她开口提了定然是有准备的,但他不愿意她受委屈。
于是便道:“嗯,本侯不擅长打理府中钱款,现下舍妹也不在长安城,娘子不如将钱款分期一年交给本侯,没得一起给了让本侯花了去,瑞安侯府倒是没有银子过生活了。”
沈熙薇听了他这话,抿唇一笑,要说谢侯爷做什么都好,就是扯谎的本事实在差了点,从前瑞安侯府没将沈熙薇要买的两家铺面出售,也过得好好的,如今售卖得了一笔银子怎么可能就花了没钱过活了。
但她见谢泠祐如今已经心虚的频频饮茶,便不打算说破,如此也好,沈记毕竟是做生意的,多存些流动资金不是坏事儿,最重要的是,谢泠祐的好意她领情了,能够坦荡的接纳别人对自己的善意是一个本领。
沈熙薇愿意接受谢泠祐的心意,是因为她心内已经愿意与他在往前走一步,他们之间慢慢可以算计的不那么清楚,慢慢的生出些基于情谊的互助帮扶,体贴包容是亲密关系的开始。
接受谢泠祐的好意,让沈熙薇觉得温馨,她神色带着些温情道:“那便多谢侯爷了。”
谢泠祐听着含糊的“唔”了一声,耳根泛红。
雅间内的气氛一时竟暧昧无比。
窗外的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谢泠祐望着面前的沈熙薇眸色微颤,喉结上下滑动,指尖一下一下的轻轻叩击着桌案,他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
他先是干咳了两声,然后道:“娘子买下店铺之后可否要重新修整打通?”
沈熙薇颔首,自然是要的,这家沈记要做成一个旗舰店,左右都要打通成敞亮的一家铺子。
“哦,那,我让府里将铺子装修打通之后再交与你。”
沈熙薇听了这话,眼眸一亮,这可太好了,若是她自己装修铺面,少不得要去街上找匠人来做,且不说货比三家那些琐事,装修过程中的琐事肯定也颇为劳心劳神。
若是谢泠祐出面装修铺面可不一样,他是尊贵无比的瑞安侯,一应装潢之事都可以上报给朝廷,工部便会派专业的人员来帮助整理,完全不用自己操心,而且品质也定然比市面上好许多。
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沈熙薇便道:“既如此,便多谢侯爷了,回头修整房子的花费,侯爷也帮我记上,我一并付齐。”
“不必再另付银子,就包含在房产的售银里吧。不过...”他话风一转抬眸望向沈熙薇:“娘子若是真要谢本侯的话,不如宴请本侯一次。”
这个要求沈熙薇倒是不好拒绝,在酒文化盛行的本朝,礼尚往来之间请客用膳再正常不过。
于是沈熙薇点点头:“应该的,那侯爷何时有空?”
“本侯随时都有空。”
沈熙薇听闻一笑:“那便明日,等今日这场雨停了,明日定然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倒时候侯爷可以来我的私宅,我那里有个小院子,我们烤羊肉串吃。”
天公作美,当日黄昏时候,这场小雨果然停了,天边是一片片通红通红的火烧云,还十分难得的笼着一道浅浅的,弯弯的彩虹。
沈熙薇望着那道彩虹,露出个愉快的笑来,一夜好梦。
翌日,果然是个天朗气清的好天气,艳阳高照,碧空如洗,连空气都比往日清新了许多,沈熙薇一早便带着阿罗去买羊肉,又卖了红柳木的竹签,当然也买了鲜虾、螺贝、韭菜等等。
烤羊肉串这种食物其实早在1800年前,就已有了记载。《汉代画像》全集中就有烤羊肉串的石刻图像。马王堆一号汉墓还出土过烤肉用的扇子②。
沈熙薇今日要做的是新疆的烤羊肉串,方法是和阿罗学的,羊肉串在新疆既是街头的风味快餐,又是可以上席待客的美味佳肴。烤羊肉串维吾尔语称之为“喀瓦甫”。在库车有一种叫“米特尔喀瓦甫”,有1米长!肚子小的吃下半串人便先撑到了。新疆羊肉串之所以风味独特,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新疆羊的品种优良,这是和新疆水草条件有密切关系。如阿勒泰的大尾羊、巴音布鲁克大届羊都是品质优上的肉用羊,另一个是,新疆烤羊肉串选用了特殊的调味品一孜然③。
孜然在本朝还叫安息茴香,想用,得去药铺买来,至于辣椒那便实在没有了,只能用带有辛辣口感的山茱萸代替。
倒上黄酒,撒点盐巴,加入白糖,略缀些胡椒粉,这羊肉便开始腌制了,选的肥瘦相间的羊排肉,切成拇指大小的块儿,这样味道会更加的鲜美,吃起来不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