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幼央又提起几件特别的事。
“小时候有一个道士和爹爹交好,连带着对我也很是喜爱,在我三岁那年想要将我带走云游,爹爹自然是不同意的。”
“我五岁的时候,母亲发现那个道士在教我邪崇之术,我那时很小,只记得都是些很复杂的东西,诗词书画我一点就通,但是那些东西我却总是不开窍。”
“母亲发现这件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那个道士了,他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直到我懂事之后才知道,那个道士说我是凤命,将来一定会是帝后,他培养我,想要通过控制我图谋更多。爹爹很生气,处理了他斩断了消息流露出去的可能,但是这件事始终是他和母亲的心病。”
“再后来,母亲找到了隐居多年的了谶大师,从他那里才知道我并非凤命,而是凶吉难料的异象命格,是非常人之人,连他也无法窥得天机,不知道这和我能重活过来是否有什么关系。”
她那时还小,只记得天下似乎还不太平,母亲很是忧心有人说她是凤命这件事,所以严防死守,几乎从未泄露出半分。抬头去看霍存昊,他也点头,是有这么一回事。
“还有就是我嫁给傅丞之前八角台的事,我们……”
抿了口茶,霍幼央刚要再说,霍存昊却打断她,示意她可以了:“你今天已经累了,不必再说了,回家了,该好好歇一歇。”
万卿也轻轻拍拍她的手背:“回来就好,回来就什么都不怕了,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嫂子。”霍幼央轻轻扑进她怀里,鼻子酸涩,又哭做一团。
霍存昊起身过来,带着薄茧的手掌覆在霍幼央头上,摸着她柔软的发丝,在失态的边缘牢牢将自己克制住,这就是他妹妹,就算有悖常论,有违天理,也不会再让他退却分毫。
霍存炎和祁天虽然不知道霍幼央没有说完的话是什么,但现在显然也无心追问,霍存炎凑了过去,霍幼央都被霍存昊夫妻二人霸占着,霍存炎恨不得霍幼央伸手摸摸他的头,与他也亲近一点。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高兴的事,霍存炎向她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让人再欺负你,绝对不让你再一个人担惊受怕。好妹妹,你再不能有事了,我真是禁不住第二回 ,你答应我,你要月亮我都给你摘下来。”
他大狗狗似的在这疯狂摇尾巴,霍幼央破涕为笑。
祁天看着这阖家团圆的场面,心里也松了口气,他跟霍幼央姐妹一场,从心底为她这份奇遇庆幸,如今她回了霍家,后半生便可无忧了。她只负责让自己安安稳稳地回来,无论这件事到底有多么惊世骇俗,都会有人替她扛起剩下的所有。
第十八章 霍曼
回了霍府,霍幼央有了新的身份,称表姑娘,名霍曼,对外由万卿不经意间提到她近日才来京城,有常住的打算。
外人只知表姑娘进京而不知其他。安定侯夫人倒是知道霍幼央进京路上被人劫去,是她儿子救下来的,但是为了姑娘家的清誉这件事并没有传出去,只这几个人知道。
安定侯夫人心里悄悄得意,这位霍姑娘是她儿子救回来的,这就叫做有缘分。其人温婉可爱,又生了一副极好的相貌,让她喜欢得紧,近水楼台先得月,是以祁天时不时就被催着多来霍府走动。
祁天对此很头疼。
他娘注定又会失望了,他都任由自己穿女装的流言满天飞,也没把霍幼央供出来,要是能跟她培养出感情还用得着让自己受这份委屈吗。
不过侯夫人兴致正高昂,祁天不堪其扰,还是每天都躲出府,和霍存炎琢磨泰顺镖局的事情。霍存炎心眼儿筛子似的多,搞起事来心黑手更黑,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祁天单方面和他破碎的友情勉强又黏合了一下。
泰顺镖局如今接连丢镖,要赔一笔巨款,刘立生拆东墙补西墙,每次快凑够了,又总有新的坑等着,一环接一环,每次都卡在咬咬牙就有希望的临界点上,为了拉关系,连小妾都送人了好几个。
也不是没想过黑吃黑,但是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把他都衬成一朵绝世白莲花了!他不敢松懈,否则一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只能继续连底裤都被压榨出去。而且,严青也迁怒于他,刘立生赔了夫人又折兵,眼看自己经营多年的心血一点点崩盘,气得一天吐三次血。
霍幼央知道了,只问秀娘怎么样了,他们夫妻和这些事没什么牵扯,不该被连累。
霍存炎说他有分寸,霍幼央便想去看看秀娘。
“去看看也是应该的,”霍存炎说,“顺便封一下口,你在羌疆醒来的事情外人很难窥得真相,但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对秀娘和铁生,只说霍幼央是去羌疆探望亲人时发生了意外跌下山崖,醒来后只想起舅舅家在京城即可,待刘家事了,霍家会给他们夫妻找一个新去处。
白霞村那边也有人去处理,霍幼央这副身体的主人是谁,为什么会受到致命伤死去,那枚玉佩又有什么背景,这都是还没有查清楚的事情,要尽量封锁消息,也让霍幼央的出现不太过突兀。
有他们决断,霍幼央倒是不太担心这些事,她心里一直牵挂着秀娘,当即便决定要去,霍存炎陪着她一起。
“要去哪?”
刚到门口,遇上了回府的霍存昊。
“去看看秀娘。”霍幼央告诉他,霍存昊听了却阻止:“先别去了,刘家最近很乱。”
又说:“严青入狱了。”
“这么快?”霍幼央愣了一下,严青可是丞相一党的重要爪牙,竟就入狱了?
“你放心,秀娘夫妻不会被牵连到,你待事情结束后再去也不迟。”霍存昊安慰她,“我会帮你盯着的。”
“好,哥哥费心了。”霍幼央很听话,不让她去她就不去了。
见她答应,霍存昊这才抬脚往书房去。
严青入狱一事确实让人措不及防,毕竟如今半数朝臣依附丞相一党,赵瑛可谓手眼通天,尤其是老爷子病倒之后。
赵瑛是两朝老臣,十二年前永安帝九死一生夺得至尊之位,赵瑛从龙有功,十二年来太平安康,以他为首的文臣集团愈发强势,现在永安帝突然动严青,接下来一定还有其他动作。
而严青倒台后一定会清查他做过的事情,泰顺镖局以色贿官难逃其罪。
刘家作恶,霍存昊希望等他们都定罪入狱之后霍幼央再去,而不是她现在去,看到秀娘和铁生不得不被牵扯其中而为难。
若秀娘求上一句,难道刘家应受的惩罚就该减轻吗?
救命之恩是要报答,他会保他们夫妻无碍,但是劫持之事也是实情,如果不是祁天出现,霍幼央凭借自己的力量不可能轻易逃脱。一想到妹妹差点落入虎口,霍存昊屠了刘家全家的心都有。
况且,霍存昊在永安帝那里听说了,严青之事是由傅丞负责的。
傅丞做事向来周密谨慎,既然动了严青,那么严青肯定已经被他查得一清二楚。祁天在膳南山救了要送给严青的人,回来路上又和傅丞有过接触,霍存昊怕傅丞会注意到霍幼央。
不如说,他有预感傅丞会注意到她的。
霍存昊第一次不希望自己的预感太准。
自霍幼央回来了,霍存昊就希望把她藏起来抹掉她在外面的所有痕迹,尤其不想她和傅丞再牵扯上半点关系。
但是,他静静地坐在书桌前,脑海里回忆起过去傅丞做的所有事,他在想,如果霍幼央能死而复生,那会不会也有一些其他的事发生了,只是目前还没有让人察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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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出门去看秀娘,霍幼央正要去松苑看她爹,万卿身边的连翘找了过来。
“姑娘,在王府的乔唤妹妹回来了,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乔唤怎么会回来,她不在王府了,若若应当是乔唤与苏嬷嬷一同照顾的,霍幼央快步去了万卿那,一进门就看见乔唤的身影。
“这是表姑娘霍曼。”万卿给乔唤介绍。
乔唤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仍行礼:“见过表姑娘。”
霍幼央在万卿身边坐下,万卿告诉她:“是乔嬷嬷病了,乔唤今天回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乔嬷嬷是霍幼央母亲的陪房,乔唤便是她的女儿。
万卿便继续问乔唤:“若儿最近在王府如何?发生那样大的变故,也没机会见着小丫头,你仔细说说。”
“是。”乔唤便道,“王妃去后,小姐很是哭闹了几天,也吃不下饭,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王妃赴宴那天,小姐从王妃耳朵上摘下一个珍珠坠子,也一直拿在手里,谁要都不肯给,连睡觉也攥着。也越发不爱出去玩儿了,时常像大人似的发呆,胃口也一直不怎么好。”
霍幼央听得心碎,偏过头憋回眼泪。如今她一切都好,唯独挂念女儿,但是却毫无办法。
又听乔唤说:“王妃去后,王爷对小姐越发上心,当时奴婢们都哄不住小姐,但一见了王爷小姐便很依赖,王爷也时常陪伴,彻查刺客的时候,王爷甚至带着小姐在书房议事,夜里也多是由王爷照顾哄睡的。王爷还请了太医帮小姐调理,如今小姐渐渐好些了,府上招了新厨子,很对小姐的胃口,慢慢补了之前的亏空。”
她说的这些事霍幼央未曾想到过,她知道若若因为她的离开肯定不好受,但傅丞,他竟能做到这般吗。
第十九章 再见秀娘
霍幼央带着几分怀疑,当时傅丞连若若出生都不曾到场,若若是在满月宴上才见了他第一眼。
若若是早产,霍幼央休养了大半个月才能起来见人,当时全府上下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傅丞。她身体伤着,情绪也一直都很消沉,那段日子真的很难熬。后来满月宴上见到傅丞,他似有什么难言之隐,但是却从未对她解释,她竟也承受下来。
想了想,霍幼央与傅丞的这些年全凭她的一厢情愿支撑。
傅丞那样的人,可以谁也不娶,也可以娶谁都行。于是霍幼央想,既然两人成了夫妻,那他们总得要好好生活下去的,所以她收敛了性子,安静地待在王府中,希望有朝一日能走进他的心里。现在再看,都是徒劳罢了。
不过,大概因为若若到底是他的女儿,傅丞对她冷淡,但除了出生的时候,其余时间傅丞对若若做的尚可,如今她不在了,傅丞上心些也是应该的。
霍幼央信了乔唤的话,心里也稍稍安定。
万卿把她的心思看在眼里,想着机会难得,下一次再见乔唤还不知是何时,霍幼央心里肯定也是想知道的,便还是问了出来:“王爷婚后,对若儿可有改变。”
乔唤摇头,神色也没有异常,万卿便先松了口气,她真怕问出不好的结果来:“那侧妃……”
按理说是不能随意将王府中事外传的,不过乔唤只犹豫了一下,王妃已经去了,她是为了小姐才留在王府的,霍家是她的根,她心知夫人只是担忧小姐的处境,虽然表姑娘也在场,但既然夫人未发话,乔唤还是说了。
“王府中事有管家,后院有苏嬷嬷,侧妃并不能插手,王爷也未曾,”乔唤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未曾踏足过侧妃院中。”
万卿惊讶了一下,也知道这事乔唤不好说太多,便不再多问。
乔唤又将那日王爷明令侧妃不得插手揽玉轩诸事的情形说了出来,宽慰万卿:“夫人放心,小姐并未受委屈,奴婢也会照顾好小姐的。”
该问的都已经问过,万卿看向霍幼央,霍幼央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想知道的了,又让人去取了些钱帛过来。
“你辛苦了,去看乔嬷嬷吧。”霍幼央亲手递给她。
乔唤接下后,心里微惊,这重量着实不轻,刚想拒绝,万卿笑着说:“表姑娘给你就拿着吧,嬷嬷见了你肯定高兴,快去吧。”
乔唤于是不再推辞,虽然她自幼跟着霍幼央,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霍家还有这么一位姑娘,但还是对着霍幼央郑重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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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青结党营私贪污受贿,种种罪行皆证据确凿,在他入狱之后,连带着同他狼狈为奸的各路人马都一并获罪。
刘江、刘立生父子因贿官等罪入了狱,刘立生的妻子性格泼辣,从未被吕氏拿捏住,与刘立生感情也一直不和,在镖局刚出事的时候就已经舍弃了家产,带着嫁妆孩子与刘立生和离,现在已离开了京城回娘家去了,刘家现在只剩下吕氏和秀娘夫妻。
霍存炎带着霍幼央去了秀娘一家现在落脚的地方,是一条偏僻的小巷。还像她刚刚在白霞村那个简单的农舍里醒来时一样,秀娘一身素布素衣,低头忙着家事,乍然抬头见她来了,便露出像刚看到她醒来时那样欣喜的面容。
将他们迎进屋子,秀娘喜悦中又带着些局促,一帘之隔的里屋传来吕氏的问话声:“秀娘,是谁啊?”后来大约是听出了霍幼央的声音,便没再开口过。
秀娘更难为情起来:“婆母她自公公和大哥出事后就病了,现在只能卧床养着,妹妹你莫要介意。”
“没事,不必说她。这次我是专程来看你的和铁生哥的,铁生哥呢,他去哪里了?”霍幼央不想与秀娘多提吕氏。
“镖局出了事,仅剩的家产也都用来还债了,铁生他现在每天在外面做散活挣点银钱补贴家用。”秀娘提起现状还是有些难过,不过她也知道这都是咎由自取,好在霍幼央没有被推入火坑,否则她与铁生一辈子良心难安。
又多看了两眼霍幼央身旁的霍存炎,被霍存炎一言不发时的温润气质震慑住了,问霍幼央道:“这位是?”
“这是我的堂哥,”霍幼央给她介绍,“我已经找到我的家人了。”
秀娘真心替她高兴:“那你叫什么名字,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是妹妹、妹妹地叫着你。”
“我叫霍曼,这是我的堂哥霍存炎。”
霍家?秀娘这次一见到霍幼央就知她家世或许不凡,回想了一下自己知道的京城之中的霍姓人家,问她:“是霍侍郎家的?”
霍幼央摇摇头:“是霍将军府。”
“啊?是霍将军,你是霍将军家的人?”
秀娘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救下的丫头是当朝正一品将军家的姑娘,一想到霍幼央差点被婆母和大哥送去做了那种事,她就更加羞愧惶恐了。
又看了看霍存炎,这霍家公子是不是来给妹妹报仇的?她婆母怎受的住。
“妹妹,我婆母她一时头昏做了错事,现在也已知错了,你可不可以莫要再,再……”
秀娘涨红了脸,一是为了婆母做过的事羞愧,不敢求霍幼央原谅,二是婆母已经患病在床,身为儿媳又不能袖手旁观所以不知所措。
霍幼央也知道吕氏的病是吓出来的,而且伤了根本,恐怕不会大好了,刘家父子已经受到严惩,本来她也没打算再对吕氏怎么样。便让秀娘宽心道:“秀娘姐,你不必担心这个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这次来是有两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秀娘提起来的心放下一半。
“第一件呢,就是我在羌疆的事情还希望你和铁生哥不要再对别人提及,事关我的名声,哥哥们都不希望这件事再流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