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期盼着状报,听见秀娘在院里招呼方山的声音,霍幼央立即下床去,走出去一看,方山手里果然拿着几页纸。
她一出来就直直地盯着方山手上的东西,方山见了,浓眉一挑,伸手递给她,霍幼央接过来一目十行地往下看。
很快几页纸就翻完了,蹙眉再翻一遍,这份状报里的内容稀松平常,无关宫宴,无关王府,她想看的东西一个字都没找到。
秀娘看她神色并不轻松,扶她到一边石凳上坐下,安慰她:“别着急慢慢看。”
霍幼央深呼了口气,又强迫自己一字一句地去找,因为心境的缘故霍幼央觉得自己什么都反应不过来,“前滕军”三个字上下翻了几遍,她才意识到这支军队与她父亲有关,她父亲霍楚祥正是前滕军的主帅。
再往下看,霍幼央骤然瞪大了眼睛,前滕军竟换了主帅,原来的副将张子春掌了帅印。那她父亲呢?霍幼央又慌慌张张地去找,可是纸都快被翻破了也没找到有关她父亲的事。
霍幼央心瞬间沉下来,她父亲一定是出事了。
霍楚祥是大世的护国将军,沙场征战几十年,前滕军是他一手组建训练出来的铁军,绝不可能轻易换帅,除非她爹自请辞官,可是永安帝不会这么容易放他走的,状报上也只字未提……
总不能,是霍家满门倾覆了。
霍幼央轻轻抖了一下,忽地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膀,霍幼央愣愣地抬头去看,方山拧着眉问她怎么了。
“没……”
方山手劲大,霍幼央蹙起眉,秀娘有些嫌弃地拍开方山的手,靠着霍幼央坐下来,手抚上她的脸仔细看她,又问:“到底怎么了,脸一下这么白,可是看到什么熟悉的东西了?”
霍幼央咬唇摇头,她不能说。
眼看她白着一张小脸,眼眶里还憋着泪,秀娘不忍心让她伤神,拍着她的背哄她:“好了好了,想不起来就先不想了,这状报肯定也没记什么有用的东西,咱们先把身体养好再做打算,慢慢来啊。”
“好。”
霍幼央应下来。
其实满门倾覆的念头只在脑子里飘了一瞬就被霍幼央否定了,以霍家如今的地位,除非起兵造反失败了,否则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里落败,前滕军换主帅的事情一定另有隐情。
想了又想,霍幼央觉得最可能的是父亲因为她的死太过伤心而无心军务,但直接换主帅又太突然了,状报写得不清楚,她还是得自己回去才行。
霍幼央的身体在秀娘和蔡婆婆的精心照顾下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蔡婆婆说她还得再养两个月,但她知道自己等不了的,现在看了状报知道父亲可能出事了她心里更急。
况且她一直还有另外一个顾虑,也曾因此编了理由让秀娘、铁生和蔡婆婆不要过于对外伸张她的存在。
她占据的这副身体还不知道具体身份,虽然此时还没有异常,可是华贵的衣料,还有随身携带的玉佩都不是寻常之物,这副身体的主人身份一定不一般,这也就意味着,她一旦被相关的人找到说不定就很难再脱身了,霍幼央不敢赌。
她独自回去秀娘有一万个不放心,可又拗不过她,只好与铁生一直留意着白霞村以及周围村庄里要出门的人,希望能够给她找到可靠的人同路回京城,但是这又谈何容易,这里都是生活安稳的村民,一年也不见得有几个人会出那样的远门。
霍幼央每日盘算着,觉得自己一个人也能回京城去,但一照镜子看见她现在的这张脸就又踌躇起来。
这张脸极美,加上她身体尚且虚弱,病西施似的,一看就很好欺负,怀璧其罪,霍幼央不敢赌。
放下镜子正犹豫着,出门去镇上送绣品的秀娘回来了,老远就欢喜地叫她:“妹妹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霍幼央抬头去看,秀娘手上拿了一卷东西进来,走到床边铺开,她才看清这是一匹碧色绣百蝶的布料。
“这是?”
“瞧瞧喜欢吗?”秀娘笑得露出梨涡来,素手拿起布料在霍幼央身上比划着,“郑大伯要出门去进新布料回来,在清他家的库余呢,被我捡了漏,我看这料子极适合给你做一件夏衣。”
摸着上面精致的绣纹,霍幼央知道这确实是匹好料子,秀娘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都在我家住这么久了,该有一件漂漂亮亮的合身衣服。”
“我现在的衣服也很合身。”霍幼央看看自己身上的浅色衫子,这也是秀娘之前刚为她做的,衣料虽平平常常但处处都透着心意。
又看了看手里的布料,刚想劝秀娘用这料子给自己做一身衣裳,霍幼央却突然发现这料子上的绣纹是素云绣。
王府里的苏嬷嬷常穿这料子,被赐出宫的嬷嬷算是有一个好归宿来颐养天年,也有些自己的体己钱,除了王府里为她做的衣服,她最喜欢穿的就是家乡的素云绣。
“秀娘姐,你刚刚说郑大伯要去进新料子?你知道他去哪里进吗?”
第六章 回京
郑大伯与女儿一同去大世边境的宝丰镇进时兴的料子,宝丰的料子小有名气,特色的素云绣也是一绝,羌疆人很喜欢,郑大伯每年都要去三四次。
霍幼央动了心。
她虽然不知道宝丰在哪里,但是铁生告诉她宝丰离平游城很近,平游城她知道,那是大世北疆的重镇,那里四通八达贸易繁华,如果她到了平游城再回京城一定更容易些。
“不知道我能否与郑大伯同行到宝丰?”霍幼央问秀娘。
“这还需去问问郑大伯,”秀娘面露迟疑,还想再劝她,“不然还是再等等吧,宝丰离京城也太远,你身体又还未痊愈。”
霍幼央轻轻摇头,秀娘叹了口气,她也看出来了,霍幼央看着娇弱实则是个倔性子,不会听她劝的,抓上霍幼央的手,安慰地拍了拍:“那明日我去问问,郑大伯人善,玉娟也是热心的人,你和他们父女一同走我也放心些。只是你可要想好,宝丰离京城还远着,你打算怎么独自走这路?”
“扮成男子是不是会方便些?”霍幼央摸摸自己的脸,这张脸她看久了也生出熟悉感来,脑海里想象了一下扮成男子的样子……或许还是加上扮丑更保险。
霍幼央着手准备起自己乔装的物件来,扮成男子之后脸上自然要蹭些灰,又描粗了眉毛,眼下黏了两颗痣,下颌蜿蜒出一道浅疤。
衣服改了秀娘一件做农活时穿的旧装,灰白色的粗布料,霍幼央把它改小了些,但是她女红不好,改得袖子一只长一只短,领子也皱皱巴巴多出来一块儿胡乱堆在颈间,倒是挡住了她细白的脖子。
秀娘觉得不行要给她重新做,霍幼央却挺满意,只在杏花提议她往衣服上缝几个补丁的时候她没同意,她改的衣服虽然丑了点怪了点,但还算齐整,缝上补丁也太惨了些。
秀娘帮她去问了郑大伯,郑大伯听说她受伤还未痊愈,又是女子,便有些犹豫。秀娘又说了带霍幼央去见一面后再做决定,郑大伯应允了,于是霍幼央乔装好,和秀娘一起去了镇上。
“脸抹得太黑了。”秀娘好笑得看着她。
霍幼央拢起长长的袖子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贝齿:“黑一点才不会被注意到。”她对自己的扮相很满意。
晃晃悠悠的牛车走在曲折的小路上,一边是高而连绵的山峰,一边是田野间的大片嫩绿,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香气。被暖融融的阳光照着,霍幼央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很快到了镇上,秀娘带着霍幼央往集市上走,郑大伯的铺子在那里。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集市上人不算太多,霍幼央略带新奇地左右看着,吆喝的妇女,嬉笑追赶着的孩童,到处都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走到街角的时候迎面碰上了方山,他先和秀娘打了招呼,目光落在霍幼央身上时一怔,他显然认出了霍幼央,在疑惑她为什么要扮成这副样子。不过方山好像有急事,简单地说了两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秀娘和霍幼央继续走,街角不远处就是郑大伯的铺子,然而――
“老郑的另一个庄子突然有事所以他临时走啦。”郑大伯隔壁铺子的王婆婆告诉她们。
秀娘和霍幼央面面相觑,这也太不巧了。
“好事多磨。”秀娘安慰她。
霍幼央心中倒不是太失望,她权当这一趟是出来散心了。秀娘见她还有兴致,又带着她略逛了一下周围各处。
回到白霞村后霍幼央已经累得腿酸,她今天走了太多路,堪堪洗净脸上的灰土,秀娘让她好生歇着,现在已经是该做午饭的钟点了,秀娘去准备炖鱼汤。
霍幼央揉捏了好一会儿发酸的腿,又拿出之前已经收拾过很多遍的素布包袱在窗前发呆,今日没有见到郑大伯,大约明天还得再去一趟。
从这里到镇上不是很远,但是一趟下来霍幼央已经感觉到了身体的疲惫,她身体状况确实很差,不知道要是真的到宝丰去,郑大伯父女会不会嫌她是累赘。
听见外边有人将铁生叫了出去,她也没有在意,但过了一会儿,秀娘却和铁生一同过来了。
秀娘的手里拿了一封已经拆开的信,神色间有些怅然。
霍幼央见她神色有异,便问她:“秀娘姐,怎么了?”
秀娘一展手中的信,又与铁生对视了一眼,才对她说道:“妹妹,恐怕我们能与你一同回京城去了。”
霍幼央微微诧异了一下,他们与她一同回去?
秀娘与铁生是白霞村的外来户,实际上他们也是京城人,所以在知道霍幼央也是京城人后秀娘对她很是亲切。
秀娘嫁给铁生四年而无所出,她的婆婆本身对她就不甚满意处处挑刺,有了这个理由更是变本加厉起来,到后来要逼着铁生休妻再娶,铁生不肯答应,所以带了秀娘远走他乡,一来就来了这羌疆边境的白霞村。
“我婆婆她生了急病,原本之前还僵持着不愿再见铁生,现在来了信,想要铁生回去,说是要见最后一面了……”
面对生了重病又思子心切的母亲,铁生就算从前有再多怨言,此时也只剩一片担忧焦虑了。
“恐怕我们要早早动身,你也不必和郑大伯到宝丰去了。”
这实在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与郑大伯相比,霍幼央自然更愿意与秀娘和铁生同行,但是她见秀娘愁容满面,心里也难真正高兴起来。
细问之下才知道,秀娘心里清楚,无论铁生的母亲病情如何,他们这一去恐怕再回来就遥遥无期了。事关病重的婆母,她也不好在铁生面前过多表现什么,对着霍幼央也只是叹气,无法排解出自己的半分苦闷,一锅鱼汤熬得索然无味。
霍幼央自小生在高深府院之中,接触之人无不良善,后来嫁人,婆母是端庄贤良的当朝皇后,相处之间更是没有嫌隙和为难。她也不懂其余人家婆媳之间的相处是怎样的,有了矛盾又能够发展到什么样的地步,无法更多地劝解秀娘,只能帮她做些收拾行装的小事。
因为事出突然,信里写铁生母亲的情况又很差,铁生恨不能即刻就回去。一下午霍幼央帮着秀娘收拾东西,铁生变卖了些以后用不上的家什,又去买了马和马车回来,到了晚上就已经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霍幼央看着自己的小素布包袱放在秀娘大大的箱笼上,内心还觉得有一丝不真实,她日日盼着回去,这般就要动身了吗。
杏花来找霍幼央的时候知道他们要离开了,回去叫了蔡婆婆来,蔡婆婆又为霍幼央准备了些药材,仔细叮嘱了她路上如何喝。
晚饭蔡婆婆和杏花也是在秀娘家吃的,算是为他们送行。
方山今天在镇上遇见时就显得很匆忙,不知道有什么急事,晚上铁生也没有找到他人,霍幼央请蔡婆婆又帮她带了感谢的话,两人也算就此别过。
白霞村与京城相隔甚远,寻常赶路非得两月有余才能到,但是此次他们都装有心事,一路轻装简从,直接减少了三成赶路的时间。
踏进了城门的时候,霍幼央看着眼前京城熟悉的景象恍惚了一下。
近乡情怯,饶是她一路上已经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但是每靠近京城一分,她还是更多一分忐忑与紧张。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多年未归,铁生在城门口被查问,马车停在一边,秀娘与霍幼央在马车上等着。
此时已快到中午,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马车停靠在一个面摊旁边,离马车最近的一桌有两个人正喝着酒谈论着什么,声音有些高,霍幼央被他们说的话所吸引。
“当年霍府小姐就名动京城,这几天刚进门的相府千金听说也是美貌动人。”
“那是当然,我弟弟在王府当差,他远远瞧见过侧妃,那可是丞相的独女!”
“怪不得王爷急忙迎娶进门呢,我看呀,只要有丞相在,这侧妃早晚也是正妃。”
“那可不是,诶,就是听说霍家老将军被气得现在还昏迷不醒呢,这才还不到百日,王爷也是如铁的心肠呀,薄情,薄情。”
“嘘,快闭嘴!”同桌吃面的人伸手在他腿上捶了一下,大家只是聊聊八卦,谁要听这些,“这是你该说的话吗?吃你的面。”
霍幼央在刚刚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还完全不能反应过来,什么侧妃,什么丞相,什么昏迷不醒心肠如铁……
直到秀娘发现了她的异样问她怎么了,她才感受到心口压了石头一样,几乎喘不过气来。
霍幼央捂住心口,脸色迅速变白,秀娘不明所以,急忙扶住她。
“带我,带我去,找……”
霍幼央只感觉像是被重锤狠狠砸在心口上,痛得她无法忍受,话还没有说完就眼前一黑,倒在了秀娘的怀里。
第七章 傅丞再娶
七天前。
王府最后的几位客人也离开了。
今天这酒吃得欢喜,这几位都是年轻些的官员,本就不似老臣稳重,今日又热闹,吃到最后越发放纵了些,此时勾着肩一同说笑着出了门。
其中一位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王府高而宽的朱门在昏暗的夜色下竟骤然有几分肃穆之意,那人一愣,这大喜的日子,怎的门口连一盏红灯笼都没有挂,仿佛他们刚刚谈笑间的欢腾气氛甫一出门就被利落地斩断了。
压下心中怪异的感觉,那人的酒也醒了几分,看着身边同僚醉眼半阖地还在高谈阔论,他不自觉地压了压声音,让他们收敛着些,即使今天喜庆,这到底还是燕王王府的院墙外。
院内,傅丞一身大红喜服,眉目深邃,挺拔俊朗。
今天无意之间就喝了不少酒,因此傅丞贪图夜间的凉风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闭了双眼在院中端坐着,如水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几道硬朗的线条。
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
在大世朝,没人不想与燕王傅丞交好,这婚礼办得隆重热闹,但是傅丞连他的新房瞥都没瞥一眼。
他坐在院中,府里的管家侍卫也并不打扰他,且贴心地阻拦下来打探的丫鬟。
傅丞有些累,自宫宴刺杀后他就没有睡过超两个时辰的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