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放心,这位姑娘寒症虽然发的厉害,但所幸现在施救及时,只要熬过今晚,想来便无大碍了。”宋诚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回答道。
“既然说无大碍,那人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言珩追问道。
宋诚拈须沉吟了半响,这才斟酌说道∶“一会儿我去拟个方子,再过半个时辰把药喂这位姑娘喝下,等烧退了就好了。”
言珩点了点头,示意众人退下,宋大夫默默拿起药箱离开,侍女也顺便关上了门,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外听候吩咐。
“姐姐……”
言珩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过易云霜的脸颊,滚烫的温度落在他的指尖,却让他更为心疼与懊恼。
睡梦中的易云霜似乎也隐约感受到了他的触碰,冰凉的指尖缓解了她脸上的热度,让她下意识地就顺着言珩的动作轻轻蹭了蹭,甚至得寸进尺地抓住了言珩的手腕。
言珩动作骤然僵住,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不该收回自己的手,只能任由易云霜把她的手当成降温工具。
似乎也正是因为温度稍微降了下来,易云霜蝶翼一般的长睫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姐姐,你醒了。”言珩见她苏醒,顿时松了口气,一直高悬的心这才放下了一些。
可是易云霜虽是醒来了,但是神智似乎还是有些迷蒙,眼眸水光潋滟地盯着言珩,似是在确认他的身份。
言珩也就任由她这般打量,直到易云霜率先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原本她的手还抓着言珩的手腕,只是微凉的空气顺着掀起的被角钻了进来,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又缩回了自己的手,小声嘟囔道∶“冷……”
言珩闻言连忙又拿过了一条毯子帮她盖上,轻声问道∶“现在呢,还冷吗?”
然而易云霜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一味把脸埋在了被子里,呼吸又逐渐变得平缓,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言珩默默地收回了未说完的话,只是看着床榻之上那被毯子包裹的身影,像是一个小小的土丘,在冬天却挣脱了落雪,蓬勃冒出了属于春的生机。
他不知现在应该作何感想,既为易云霜的到来感到隐秘的开心,可更多的还是担忧与恐慌,他开始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了。
甚至有一瞬间,他唾弃自己的自私,可是他又清楚的知道,即使没有他的插手,易云霜也同样会嫁到北梁,两相矛盾的念头就这么持续地在脑中打着转。
来自南国的木槿花并不适应北地的严寒,枝叶会枯萎,花瓣会凋零,可他强行把它带了回来,希望在精心照料之下,它能开出在温暖南国那般绚丽的花朵,终究是痴心妄想。
鸦青的发丝落在了枕边,有一缕甚至垂落到了易云霜的脸颊之上,言珩指尖微动,犹豫了半响却最终没有伸手再去触碰易云霜,只是沉默地坐在她的身旁守着。
“世子,药来了。”
门外的侍女敲了敲门,轻手轻脚地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见易云霜还在睡着,她也不敢大声说话,只得压低了自己的声音说道∶“劳烦世子让一让,奴婢伺候这位姑娘喝药。”
言珩也不敢耽搁易云霜吃药的时间,只得先把易云霜从那团厚重的被子里挖出来,轻轻晃了晃想要将她叫醒。
而因为睡梦被突然打断的易云霜满脸控诉地睁开了眼睛,像是一只被突然闹醒的小猫,尽量想让自己变得凶巴巴的,可惜却只有挥几下爪子的力气。
言珩见此心头一软,说出的话也越发温柔,诱哄道∶“姐姐,起来喝药了,我们喝完再睡吧?”
旁边站着的侍女听到言珩这般说话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登时看向言珩的眼神都有些古怪了起来。
刚才她们还在外面小声议论言珩怎么会突然抱着一个姑娘回来了,现在这答案可不就是呼之欲出。
旁人或许不太了解言珩,他们这些在府中做事的可是对他的性格了解的清清楚楚,怎么看也不像会哄姑娘家吃药的人,如今却是转了性子了。
易云霜虽然被叫醒了,但整个人还是迷迷糊糊的,高烧几乎烧走了她所有的理智,也听不进言珩都在说什么了,闭着眼睛就想再继续睡过去。
言珩连忙眼疾手快地将她又扶了起来让她靠在了软枕之上,这才自己接过侍女手中的药碗,把还带着些微烫的药轻轻吹凉喂给了易云霜。
不知为何,原本还有些抗拒的易云霜见状突然不挣扎了,任由言珩喂她喝完了药,乖巧的样子与平日的冷漠大相径庭。
言珩将空了的药碗交给了侍女,然而刚刚准备要起身的时候,易云霜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突然像是倦鸟归林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小声啜泣了起来。
“……姐姐?”
言珩被她这番突然动作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查看她有没有伤着,可是易云霜的手臂紧紧抱着他的腰,他只得无奈放弃,转而摸了摸她的头发,试图用这种方法安抚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不要抛下我……你别走……”
易云霜伏在言珩的怀里不肯抬头,语气里隐约带着哭腔,嘴里还一直小声嘟囔着什么。
一旁站着的侍女见此状况也不敢久留,还未等言珩出声,她便手忙脚乱地端着药碗快步走了出去,甚至还把门也一并也关的严严实实,生怕自己不小心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言珩任由易云霜像个八爪鱼一样黏在他的身上,稍微有点动作都会被易云霜抱得更紧,但他又怕易云霜难受,只得耐心地问她∶“姐姐,你在说什么?”
可是易云霜早已烧的迷迷糊糊,说话也颠三倒四,言珩仔细辨认了许久,才从她混乱的话语里听出不想让他离开的意思。
言珩顿时哑然失笑,好不容易把她从自己的怀里捞了出来,直视这易云霜的眼睛承诺道∶“姐姐,我不会走,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易云霜眼睫湿润,微红的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就像是被露水洇湿的花朵一般,看着格外惹人怜爱。
可是她定定地看着言珩半响,又默默无言地躺回了床上,甚至还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言珩。
言珩被她这番异常的举动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易云霜还在高烧之中,许多举动怕是很难用常理去解释的,只能耐着性子说道∶“你若是困了那就再睡一会吧……”
可惜易云霜懒得搭理他,直接拉过被子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又不受待见的言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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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雪又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落,一阵呼啸的冷风吹过,庭院外忍冬上的碎雪也簌簌地落下一层雪末,唯有在地面之上薄薄的一层雪还未吹散便已被踩实。
将军府的管家战战兢兢地在前面带着路,时不时还要转头殷切道∶“王妃,雪天路滑,您当心脚下。”
被称作王妃的妇人容貌秀丽,眉眼与言珩颇有几分相似,但在气度上却更添了几分雍容,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但却并不理会,只是脚步更加快了几分。
身旁的侍女生怕她摔到,连忙上前扶住了她,小声道∶“公主,您别着急,世子肯定是有分寸的。”
“有分寸?他要是有分寸就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把人带回来!”
陵南长公主别过了头,冷哼了一声,复而反问道∶“我听说他今日连宋诚也请来了?”
管家见状自是不敢有所欺瞒,只得点了点头,如实回答道∶“那位姑娘似乎病的不轻,世子便派人特意去请了宋大夫为那位姑娘救治。”
陵南长公主闻言脸色却不由得变得更加难看了,冷笑道∶“他倒是很会说一套做一套啊,如今晋国使团还没有入京,他倒是先把郎中给请走了。”
意识到陵南长公主这次是真的动了怒了,身旁的侍女也不敢随意搭腔,默默低头不语,同时也给一旁想要帮言珩说话的管家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话。
宋诚是梁京的名医,因为医术高超一直留在镇北王的身边伺候,前两天言珩还特意回了一趟王府,说是晋国长公主身子不好,早年又落下了寒疾,怕来到北梁会水土不服,想要让宋诚去照料一二。
镇北王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还让宋诚提前做了不少准备,就等着晋国使团进京了,谁曾想到这晋国长公主还没来,言珩就不知从哪抱了个姑娘回府,也难怪陵南长公主会因此动怒。
管家一路把人带到了房门外,守在外面的侍女见到来人连忙迎了上来,结结巴巴道∶“王妃,您怎么过来了?”
“冉桂,听说世子今天带回来一个姑娘,现在人在里面吗?”陵南长公主身旁的侍女开口问道。
“是,那位姑娘卧病在床,世子正在里面照顾……”
冉桂想到里面现在的状况,脸色登时有些尴尬了起来,见陵南长公主就要直接开门进去,她连忙下意识地挡在了门前。
陵南长公主身边的侍女见状有些惊诧,连忙说道∶“冉桂,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赶紧让开。”
她一边说着一边给冉桂使着眼色,只是冉桂有苦难言,只得果断选择了无视,故意提高声音,试图能让里面的言珩听到。
“王妃,要不还是让奴婢进去先通传一声吧。”
实在不是她不想直接放行,只是她这世子都要和晋国长公主成婚了,今天却又在和一个陌生的姑娘搂搂抱抱,她又不知道里面到底怎么样了,要是陵南长公主直接进去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必会再发一通火,到时候遭殃的可就不止是言珩,她们也得跟着一起。
陵南长公主闻言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她自幼在宫中长大,又何尝听不懂冉桂话中的意思。
只是她到底顾及着言珩的颜面,也不想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勉强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冷声道∶“让世子赶紧出来,一会儿到正厅见我。”
冉桂闻言连忙点了点头,直到陵南长公主的身影逐渐走远,她才勉强松了口气,连忙伸手敲了敲房门。
“世子,王妃……”
只是还未等她说完,紧闭的房门便从里面被拉开了,神色如常的言珩脸上毫无半分被打扰的不悦,只是又把门紧紧地关上了,生怕冷风吹进去,转而淡淡出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冉桂见他衣衫整齐不由得微微一愣,连忙道∶“世子,王妃来了,让您赶紧去正厅一趟。”
“母妃来了?”
言珩面上划过了一丝诧异,但想到易云霜喝了药刚刚睡下,他只得道∶“你先进去照顾一下她,我去去就回,要是出了什么情况一定要告诉我。”
“是。”
陵南长公主坐在正厅宽大的紫檀木椅之上,手边是侍女刚刚奉上的清茶,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氤氲的雾气遮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坐在下首的宋诚颇为忐忑不安,他原本正在药房看着药童熬药,结果却突然收到了陵南长公主的传唤,只是他至今还不知道所为何事。
相比于向来待人随和的镇北王,身为镇北王妃的陵南长公主脾气才更为阴晴不定。
这个道理宋诚的心里清楚的很,而眼下的状况也不由得让他更加手足无措。
陵南长公主随手搁下茶盏,抬眼看向宋诚,出声问道∶“那姑娘得的是什么病啊?”
宋诚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陵南长公主是为了易云霜之事而来,连忙道∶“回王妃,那位姑娘乃是寒疾复发,这几日正值天寒,许是受了凉这才会高热不下。”
“你的医术向来高明,她现在可是无妨了?”
“基本已无大碍,只需等到高热退了再好生将养几日便是,但世子说那位姑娘现在有些神志不清,因此属下正打算再配上几味安神的药。”
陵南长公主眉心微蹙,刚想要再继续问下去时,言珩却快步推开门走进了正厅。
见宋诚也在,言珩不禁挑了挑眉,问道∶“母妃,外面还下着雪,您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是为了什么而来你不知道吗?”
陵南长公主将茶盏重重地放在了桌上,身旁的侍女见状连忙给在场的其他人使了个眼色,示意让他们都退下。
直到偌大的正厅内只剩下她们母子二人,陵南长公主才复而又开口,冷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言珩不明所以,愣了一下道∶“什么?”
陵南长公主面色又冷了三分,说道∶“你说你要娶晋国的公主,我和你父王也答应了,甚至特地去向陛下求了一个恩典,可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你在晋国干的事我和你父皇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娶的是一国的长公主,不是什么普通的世家贵女!如今晋国长公主还没过门,你倒是先带着别的女人进了府,是准备把晋国的脸面放在脚下踩吗?”
言珩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陵南长公主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母妃误会了,我带回来的不是旁人,正是晋国的长公主。”
“什么?”
陵南长公主闻言一怔,脸色却并未因此而缓解,她眼底闪过了一丝诧异,连忙追问道∶“使团不是还未进京吗,她怎么会在这里?”
“母妃刚刚应该也问过宋诚了,她身子不适,但是风雪太大堵住了进城的路,我只得带着她先行进京医治。”
言珩对上了陵南长公主怀疑的目光,无奈道∶“母妃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过去看一看。”
陵南长公主半信半疑,但也知道言珩没有骗她的必要,她现在更在意的是刚刚房间内之事,她上下打量了几眼自己的儿子,似乎在确认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像外表这么清正。
犹豫了半响,她才问道∶“那你刚刚……没对人家做什么吧?”
言珩愣了一下,难以置信道∶“母妃,你在说什么,我又不是那种趁人之危之人。”
只是被陵南长公主一说,他难免想到了易云霜刚刚突然扑到他的怀里哭泣,耳朵不由得微微泛红,眼神都下意识地开始躲闪。
可在陵南长公主看来,这却正是他心虚的表现,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半响后还是说道∶“我过去看看她。”
易云霜在睡梦中也睡的不踏实,时不时发出一两句的梦呓,身上一会冷一会热的,让她难受地想要挣脱身上盖着的厚重被子,幸好被身旁的冉桂及时按了下来。
见言珩带着陵南长公主走了进来,冉桂连忙帮易云霜掖了掖被角,快步迎了上去。
“怎么样,高热退下去了吗?”言珩问道。
冉桂点了点头,苦笑道∶“退是退下去了一点,但是姑娘睡的不太安稳,一直在说梦话,宋大夫说一会儿让人送点安神的药过来,可能喝了能好些。”
“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陵南长公主轻轻挑起了床上纱幔,打量着床上的易云霜,见她烧的满脸通红,即使在睡梦中眉头都并未舒展,窝在被子里时不时瑟缩一下。
“怎么会这么严重,使团里没有大夫吗?”陵南长公主皱了皱眉,转头对言珩问道。
只是还未等言珩开口回答,床上的易云霜便突然动了动
似乎是被她们说话的声音再次吵醒,蝶翼般的长睫轻轻颤了颤,有些迷茫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