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恨潘秋叶。”秦珂喃喃道,“可是舒舒姐,后来你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望着嘴唇在发颤的舒曜,秦珂努力笑了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后来我才知道,潘秋叶也是买来的。”
“她家里七个女儿一个儿子,爹娘养不活这么多人,便拿她换了一筐鸡蛋。”
作者有话说:
感谢新中国,终于没有童养媳了
我有个奶奶辈的远房亲戚就是童养媳,现在得快九十了吧,是新中国成立之前被爸妈卖过来的,是拿她换了麦子还是什么我给忘了。有时候回老家,看到她就挺唏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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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二)拒绝给弟弟捐肾,被母亲勒死的姐姐
眼里噙着泪, 秦珂道:“舒舒姐,为什么我们活着已经这么难了,却还要相互伤害?”
潘秋叶是加害者,可又是受害者。她恨她, 可是知道了她的遭遇, 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恨她。
看着满脸是泪的秦珂, 舒曜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秦珂也不需要她说什么。
擦了擦泪, 秦珂道:“舒舒姐,我承认我自私,我就是不想给秦旭捐肾。冷血点,他死了和我什么关系?我还能少个拖累。再者, 如果得了这个病的是我,他们会让秦旭给我一个肾吗?”
嘴角勾起了一丝讥讽, 秦珂道:“舒舒姐, 秦旭隔床的小女孩也是这个病,她和哥哥配型合适。那家父母成天说更爱女儿,你猜他们是怎么选的?”
***
“震震, 你可别再提这话。”呆呆地看着儿子,冯母还含着泪。冯父率先反应过来, 当即便斥道:“你以为少个肾是小事吗?你知道并发症、后遗症有多少吧?到时候一个你,一个你妹妹,两个都病歪歪的,咱家怎么办啊?”
“是, 是。震震, 你可不能割肾。要是少了个肾, 以后你怎么结婚生孩子?人家女方不挑剔吗?你下辈子怎么办啊!”冯母也哭道, “咱家可不能再搭进去一个了!”
情绪激动之下, 捐肾的主意脱口而出。话一出口,冯震其实也后悔了。只是到底不好中途反悔,于是便道:“燕燕这头不是命吗?”
“是命也不行。”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冯父嗓子哑着,“你是不想让我和你妈活了吗?”
女儿得了这种病,他和妻子已经够难受了,现在儿子又要趟这汪浑水。如今女儿眼看着要不行了,要是儿子再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可怎么活啊!
“震震,你别说了。”冯母噙着泪,“燕燕现在状况也不好,换肾也不一定有用。你也别让我和你爸担心了,咱就这样吧。你妹妹……”
鼻子一酸,冯母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再次汹涌,她用变了调的哭音道:“你妹妹这样也是命。”
说出这话,冯母便觉喉咙仿佛被堵上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骤然传来一阵窒息感。扶着冯燕病床的栏杆,她眼前一片花白,怎么都喘不上气来。见她连坐都坐不稳了,冯父连忙过去扶她,冯震也顾不上肾不肾了,慌乱道:“妈,妈!你别哭了。”
又是递水又是拍背,冯母半天才缓过来。靠在丈夫身上,她嘴唇颤抖着,眼里还止不住流泪:“震震,你回去吧。这话以后不许再提了。”
见她这幅模样,冯震不禁红了眼。安抚着面色苍白的妻子,冯父闭了眼,一脸的疲惫:“你走吧。我看着你妈和燕燕就行,你明天还得上班。”
看着沧桑憔悴的父母,冯震嘴唇哆嗦着。擦了擦眼角的泪,他不放心地又看了母亲一眼,低着头离开了。
他一走,冯母便再也撑不住,趴在丈夫肩膀上,放声大哭了起来:“燕燕啊!”
儿子这么孝顺,这么疼爱妹妹,甚至还提出来要给她肾。燕燕怎么就没有福气享呢!
拍着妻子的肩膀,冯父也禁不住落了泪。夫妻相互安慰着,许久才渐渐缓过劲来。
看着面白如纸的女儿,冯母喃喃道:“老冯,你说要是当时咱告诉震震,是不是燕燕已经好起来了?”
燕燕那时候病得不重,还能跑能跳。医生说震震和燕燕配型正好合适,要是换肾的话,燕燕说不定能痊愈,后半辈子和正常人一样。
当时她和丈夫合计,都觉得不能为了燕燕毁了震震的一辈子,和他提一下也就罢了。可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婆婆耳朵里,八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爬上了平房的屋顶,说他们要是让震震给燕燕捐肾就去死,也不许他们把这事告诉震震。
有了燕燕之后,他们夫妇无意之中便忽视了震震。为了给燕燕治病又花光了家里的钱,只能给震震买郊区的便宜房子,影响了震震找对象。已经把震震耽误成这样,婆婆也哭,他们也于心不忍,便没告诉他。要是当时告诉震震,震震给燕燕捐了肾,是不是燕燕就能活下来了?
“捐肾也不定什么样,成功率又不是百分之百。”握着妻子的手,冯父红着眼,“为了燕燕,咱也尽力了——新车也卖了,钱也都花了,能做的咱都做了。燕燕真要怎么着,那也是命。”说着,他抹了把泪,哽咽道:“家里的钱都花在燕燕身上,咱够对不起震震了,哪能再让他给燕燕肾啊?”
捐肾影响多大啊!震震肯定不能给燕燕捐肾。可是配型合适,他能救妹妹却没有救,那要是以后妹妹没了,他岂不是要心怀愧疚一辈子?燕燕得病又不是他的错,为什么要为了一个孩子折磨另一个孩子?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冯母也知道不能让儿子给女儿捐肾,可还是忍不住哭道:“可是医生说了,燕燕大概率能好啊!震震自己又愿意,要是,要是……”
要是捐肾不伤身体多好!
“震震愿意也不行啊!”冯父眼睛也红肿着,“到时候燕燕和震震都是病人,咱们怎么办?”
捂着脸哭了起来,冯母泣不成声。
何止是婆婆,两边的亲戚也都劝她,尤其是向来和她关系好的大姐,私底下直接便和她说开了:“……你们张口闭口都是燕燕,震震就不是你们亲生的?房子没给买好的,钱又都花给燕燕了。也就是震震孝顺,要是换了旁人,早就闹起来了。人家女方嫌弃你们没钱,家里有病人,单位里的小丫头都不愿意震震。要不然震震工作又好,脾气又好,长得也不孬,怎么人家给他介绍女朋友都介绍那样的?要么长得不行,要么家是农村的,下面还有个弟弟。农村的小女孩都是扶弟魔,不能要。”
拍着妻子的背,冯父安慰她也安慰自己:“咱也对得起燕燕了。得了这个病,咱能怎么办?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咱卖车借钱给她看病,也尽力了。要是咱俩能配型成功也就罢了,这不是不合适吗?咱家就这么一个男孩,还能真让她哥哥给她一个肾吗?”
想起孝顺听话的儿子,冯母张了张嘴,忍不住又哭了出来。
她对不住女儿,可又亏欠了儿子良多。
一碗水端平怎么就这么难啊!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怎么形容一些中产阶层的爸妈
第69章 (二)拒绝给绝症弟弟捐肾,被母亲勒死的姐姐
不消秦珂说, 舒曜也能猜出来答案。摸了摸秦珂的头,她轻叹道:“阿珂,你没错。”
手心手背都是肉,可那也分肉薄肉厚。在众多父母眼里, 男孩和女孩是有区别的。他们不是不爱女儿, 只是儿子和女儿在心中的分量不一样, 就比如秦珂的父母。他们愿意为女儿早出晚归, 辛辛苦苦赚钱供她上大学。如果有可能,他们甚至愿意为她去死。可是一旦女儿和儿子只能活一个,那他们心里的天平注定不会倒向女儿。
“舒舒姐,我有的时候就很奇怪。为什么那么多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更爱女儿, 也的确表现得更喜欢她们,可到了危急关头, 第一个被舍弃还是女儿?”秦珂喃喃道, “舒舒姐,你是不知道那对夫妻有多疼爱他们的女儿。擦身、喂水、讲故事,借钱卖车给她治病, 天南海北找□□。”
“可是医生说他们的儿子恰好和女儿配型合适,他们却连告诉都不打算告诉他, 还是护士说漏了嘴,他们儿子才知道的。之前在医院的时候,我听他们私底下说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即便是他愿意, 也绝对不能让他给女儿捐肾。”
“舒舒姐, 我不明白。女儿那头是命啊!如果是那个哥哥不想捐, 那我完全能理解, 可为什么作为父母, 他们会这么想?正常不应该是希望两个孩子都活下来吗?而且他们明明表现得更疼爱女儿啊!”
看着眼里含泪的秦珂,舒曜不知想到了什么。苦笑了一声,她道:“阿珂,你不知道。”
攥紧了手里的手机,她闭了眼:“传统的重男轻女已经过时了。现在的中产阶层流行财产给儿子,把爱给女儿。”
老师、医生、公务员乃至各行各业的中产阶层,流行的是隐形重男轻女。
愣了一愣,秦珂渐渐地,也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财产房子给儿子,爱和养老来平分?”
评论区的小天使曾经提到过,但她从来没感受过。那对夫妻明说了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给儿子,可也明显是更疼爱儿子。她不明白那些父母是怎么做到财产全给儿子,感情上却一碗水端平的。
“除了房子,女儿和儿子是完全一样的。”不由自主地红了眼圈,舒曜深吸了一口气,“你爱他们,可又眷恋他们待你的好。你恨他们,但又不知道该怎么恨。他们很爱你,但却又不那么爱你。五分玻璃渣五分糖,到头来你都不知道到底是该爱还是该恨。想逃离比登天还难,除了狠下心来,远远离开永不回去,你压根逃不出他们为你画出的圈子。”
罕见地失了态,舒曜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阿珂,离开他们。一旦他们这么对你,什么都不要想,能离开就马上离开,不然你永远都逃不脱。”
家庭pua比恋爱pua更可怕。来自家庭的洗脑刻入脑海,深入骨髓,孩子根本没有意识到不对的机会。更可怕的是,他们不是不爱,是不够爱。这种不纯粹的爱是最折磨人的。
迷惘地看着舒曜,秦珂道:“舒舒姐,我还是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样的重男轻女?怎么可能感情上没偏向,财产却有偏向呢?打个比方,就比如家里有三个肉包子,那就是秦旭吃两个,我吃一个。我觉得委屈,可是他更委屈。他觉得他本来能吃三个的,却要分给我一个,大队书记家有钱,他们家儿子还能吃四个呢。”
叹了口气,舒曜的眼睛不觉湿润了:“如果是年纪差不多的姐弟俩,家里三个肉包子,那就是一人一个半。衣服鞋子给你买好的,弟弟有的你都有,甚至比他还多。他们从来都不苛待你,还会送你去各种特长班,花许多钱培养你,视你为他们的骄傲。他们宠爱你更甚于你的弟弟,对你予所予求,什么都给你买好的,口头禅是女孩要富养,男孩要穷养。如果你得了绝症,他们愿意为你倾家荡产治病;如果家里有钱,甚至还会送你出国。”
看着张大了嘴,眼里不自觉流露出艳羡的秦珂。舒曜理了理鬓角的碎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但是房子没有你的。一切的分界线都是结婚。他们默认女孩不需要婚房,而且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女孩没有房子也能嫁出去,但男孩没有房子找不到对象。如果他们有一百万,他们会拿八十万给你弟弟买房,二十万给你买车。等你和你弟弟结了婚以后,你爸妈那里也会变成你的娘家。你不可以回去长住,但你弟弟一家可以。如果你爸妈要补贴你,那也是得私下给钱,不然你弟弟会生气。”
“虽然他们多给了你的弟弟五六十万,以后给他看孩子不给你看,养老金补贴他不补贴你,但是以后养老要平分。而且他们从来不认为自己重男轻女,甚至觉得自己重女轻男——他们是打心底里这么觉得,不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听舒曜这席话,秦珂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喃喃道:“怎么会有这种,这种……”
怎么还有这种操作?这些爸妈好像精神分裂一样。就像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某些东西,不中不西,不伦不类。
摇了摇头,舒曜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而且你弟弟也同样压根不觉得自己占便宜了,他还觉得爸妈偏心你,重男轻女那都是上一辈的事了,开口闭口就是自己小时候有多委屈,什么好事都是你的,他过得多么多么难受。”
“所以阿珂,不要按爸妈的意愿来活。他们常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在百分之九十九的情况下,我们女孩都是肉少的手背。只有你才最在乎你自己。”
含着泪点了点头,秦珂也抱了抱舒曜,小心翼翼道:“舒舒姐,你……你也不要难过。”
原来她们都是受害者。
***
“3号床那个小女孩的哥哥可真好啊!”端着托盘进来,新来的护士小王由衷叹道,“居然愿意给妹妹捐肾,天底下还真有这种哥哥?”
当了这么多年的独生女,现在才知道有哥哥的好。她怎么就没有个这么好的哥哥呢!
“你听他们说。”收拾着工作台,小赵眼皮都没抬一下,“3号床那小姑娘住院都两年多了。那会孙医生一提这事,全家上阵查配型,结果爸妈都不行,就只有他合适。当时能换他不换,现在那小姑娘眼见要不行了,换肾也没用了,他跳出来说要捐肾了?要是真有这份心,他早干什么去了?”
“那不是他爸妈不是都瞒着他,他以为配型不成功吗?”把冯震当成了好哥哥代表,小王为他辩解道,“要我说,他爸妈就该早告诉他,这样俩孩子都能保住,也不至于现在哭成那样。”
那小姑娘多可爱!可现在却奄奄一息,生命垂危,连换肾都救不回来了。
“他爸妈是打算瞒着,可咱们这边不知道啊!那天他一来问,我就告诉他了。他也就比他爸妈晚知道一个星期。”拿着酒精给医疗器械消毒,小赵没好气道:“早不捐、晚不捐,现在不能换肾了说要捐。好听的话谁不会说?反正嘴上说说又掉不了肉,还能白得个好名声。”
当时她告诉那小姑娘的哥哥说全家只有他型号合适,他愣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就走了,该干什么干什么,权当自己不知道。现在妹妹要不行了,他倒开始装好人了。整个住院部里的病人都夸他多好多好,他听着就不亏心吗?
“说不定是当时没拿定主意呢。”冯震长得不错,脾气又好,小王对他颇有好感,“再说,他又不知道现在不能换肾了。你看他爸妈伤心成那样,要是那小姑娘能换肾,他们一准就答应了。”
听她这话,值班室里的护士相互看了看,都不约而同地笑了笑。
被大家笑得一头雾水,小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问道:“怎么了?”
笑着摇了摇头,护士长韩姐叹了口气:“没事,你这样挺好的。”
到底是城里双职工家庭的独生女,和她们这些有哥哥弟弟的不一样。
放下了手头的活计,杨姐也叹了口气:“真捐是够呛,不过也不见得就是嘴上说说。那小姑娘的哥哥是真挺孝顺的,估计是看爸妈都不容易,一时没忍住,脱口就说出来了,那也是真心话。”
“不管是不是真捐,有这份心不也挺好吗?”见大家都不支持她,小王有些气馁,“2号床那小男孩的姐姐不还直接走了吗?她连说都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