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脸色都不好看。
他们走入厂长办公室,没有关门,大概是为了方便观察周围动静。有一扇窗正对着文件柜方向,李微意张静禅可以清楚看到三人的表情。
程川径直在主位坐下,刘盈坐在下首,张凤鸣挨着她,翘着二郎腿坐下。
张凤鸣拍了两下自己大腿,说:“老程,现在风声这么紧,为什么约到这里见面?万一被人看见……”
程川抬起头打断他:“别的地方你放心吗?只有这里,咱们仨都有份,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李微意牢牢盯着他们仨,她不知道张静禅是什么心情,刘盈且不论,这两人,一个是他亲二伯,一个是他父亲最信赖的兄弟。
她只能用手掌握了握张静禅的细腰,已示安抚。张静禅没有回头,却像是明白她的心意,抬起一只手,覆盖住她的手掌。
第85章 螳螂捕蝉(3)
刘盈笑着圆场:“哎呀,老程你这么凶干什么,什么死啊活的,不至于。张老板不是什么都没查出来吗?”
“但是福铭终究会破产清算!那些账瞒不住的!”程川身体前倾,镜片后的双眼冰冷凶厉,“我已经收到风声,张墨耘这次去BJ,接触了一些外资审计团队。他弄了那9000万,做什么谁也不告诉,摆明了要甩掉福铭另起炉灶。等他喘过这口气,就会回头收拾叛徒!我甚至觉得,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们几个了!”
这话让刘盈和张凤鸣都陷入沉默。
张凤鸣忽然响亮地拍了一下大腿,说:“哎,刹车失灵那次,他要是反应没那么快就好了。”
刘盈说:“你们真要张老板死?其实他对我们一直不错。”
两个男人都静了一会儿,程川慢慢地说:“他不死怎么办?现在没查出来了,只是因为他过去太信我们了。他的性子,凤鸣你也清楚,比狼还狠,一旦发现我们背后捅刀,哪怕同归于尽都会整死我们。”
张凤鸣抓了抓头发,说:“再想一个辙,上回还是心软了,只想给他弄个重伤或者残废不能理事,谁知道他运气那么好,只蹭破几块皮。老程,你脑子好,想想怎么办。”
程川显然有备而来,说道:“这事儿我和盈盈商
量过,只要她肯牺牲一点名声,让张墨耘死在她的床上。以前他俩就传过绯闻,牵扯到男女关系,加之福铭的问题现在在省市领导那里很敏感,只要把证据做周全,警方多半会尽快结案。”
刘盈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乐意,还是不乐意。
张凤鸣:“可是要怎么做呢?警察可不好骗。”
刘盈起身,给两人各冲了杯热茶,说:“我来出个主意行不行?以前有几次,张老板喝醉,都是我送去洋槐里别墅休息。那栋房子一直在老板名下,但他不知道,估计喝醉了印象也不深。要不就那儿?”
程川盯着她:“那房子在他名下?你办的?”
刘盈一笑:“我办的。”
张凤鸣啧啧两声:“所以说还是女人厉害,最毒妇人心哪!早就留了一手。刘盈,你是不是记恨张墨耘一直看不上你,所以才在福铭往死里捞钱?”
刘盈走过去,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娇声说:“我要他干什么?我有你就够了。”
程川嗤笑一声,刘盈咯咯笑了,又走到他跟前,一屁股坐到他腿上,两人一阵热吻。而张凤鸣只是似笑非笑看着,像是已习以为常。
三人又商量了一些操作细节,甚至包括刘盈如何以言语刺激、羞辱张静禅的母亲吴馨慧,只要她信了丈夫出轨
,儿子张静禅本就跟父亲关系不好,到时候家破人亡,谁还会深究案情?
李微意听得心都在发抖,更难想象张静禅亲耳听到这些话,是什么心情。
张静禅就像一座雕塑纹丝不动。某个瞬间,李微意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最后在热热的眼眶摸到一点湿意。
李微意觉得自己的心,也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三人商量完,终于离开了。
张静禅和李微意从柜后角落钻出来,李微意立刻拉着他的手,看着他的脸色说:“你不要难受,今天来这一趟我们真是赚尽了优势。他们计划动手的时间地点都一模一样,这次不可能害得到你爸!我们回去就告诉你爸,以他的能力,绝对能清算他们!再告诉丁沉墨,就说是我们偷听到的,到时候让丁队守株待兔,抓到证据,杀人未遂,足够他们把牢底坐穿!”
张静禅的眼睛还是红的,那是被恨意浸透的眼睛。然而他的脸色很沉静,看着李微意,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录音笔,灯是亮着的。
李微意也盯着那支录音笔,然后目光缓缓上移,和他的视线对上。
李微意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就像只巨型八爪鱼挂他身上,欣喜若狂地抱着他开始乱摇。
张静禅任由她作乱,握紧录音笔,轻轻笑了。
第86章 三次改写(1)
今夜他们的收获,远远超出预期。
“车开出来了,他们走了!”黎允墨于前方报告。
很快,外围退伍兵也传信:“车上了国道。”
事不宜迟,张静禅和李微意往外快步走去,眼看要到门口,“吱呀”一声响,门从外面被推开。
李微意魂都要被吓掉了,连忙抓住张静禅的胳膊。
两人正好站在一片空地上,没有遮挡,门口那人出现得太快,避不可避,正面对上。
六目相对。
刘盈一身桃红色羊绒大衣,短裙高跟鞋,露出惊讶表情:“张少,李小姐,你们怎么在这儿啊?”
车走了,她没走。
张静禅和李微意都没说话。
刘盈笑道:“这可不是谈恋爱的好地方,莫非,张少是来找什么东西吗?怎么能这么乱来呢?”她一边娇滴滴地说着,一边反手掩上大门。
张静禅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她推到一旁:“滚!”看向李微意:“走!”
然而娇小少女的力气,并不能在一个高挑成年女人面前占优势,刘盈反推张静禅一把,冷道:“张少,管管你女朋友,一点礼貌都没有。”
李微意冲过去,揪起刘盈的头发,往旁边一扯,另一只手护住张静禅。刘盈发出一声惨叫,眼睛瞪得很大,万没料到平时高冷乖张的张少,会有上手扯她头发的一天。
趁她措手不及,李微意把她往地上一推,拉着张静禅就往外跑。
门一开,无数脚步声由远及近。黑暗中,十多个手持钢棍的工人,正跑过来,有人喊道:“在那里!小偷在那里!”“刘总!刘总!”
背后,刘盈从地上爬起来,吐了一口嘴里的灰土,踉跄跑到工人那边,恶狠狠地道:“就是这两个小偷!偷了厂里的钱,抓住他们!”
工人从四面八方围过来。虽然刘盈认识张静禅,厂里中层以上领导也认识,工人却不可能认识太子爷。更何况这些留守在厂里值班、之前一直窝在里头打牌的一群人,本就
是张凤鸣从外头招来的流氓地痞,专干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张静禅拿起手机,只说了一个字:“来!”
这时,一个高大人影从旁边阴暗角落走出来,手里也拿着一根粗钢筋,挡在张静禅李微意面前,正是钟毅。
“你们先走!我挡着!”钟毅说。
张静禅和李微意却都没动。
刘盈“啧”了一声,说:“还有帮手,给我打!”
“我看谁敢动手!”李微意突然厉喝一声,“我是张静禅,张墨耘的儿子,福铭未来的老板!”
这下工人们倒是一愣。
刘盈说:“听这小子瞎扯什么呀,太子爷怎么可能半夜跑到我们仓库偷东西?而且福铭现在工资都发不出来,他们偷的就是给你们下个月发工资的钱,把人给我捉了,送警察局去!”
“刘盈!”李微意吼道,“我爸哪里对不住你,背叛福铭,侵吞财产,你才是吞了他们工资的人!”
刘盈恼羞成怒:“放屁!大伙儿别听他胡说,这些年跟着我们,难道亏待过你们?还不是张老板现在翻脸不认人,自己投资亏了钱,不给大家发工资了?打!打!”
这下,这帮流氓工人都被说动了,什么都没有这些年跟着刘盈他们捞钱有说服力。他们手持钢棍,一拥而上。
钟毅已变了脸色,厉喝:“走!”
两道急促的脚步声,从众人背后的工厂大门传来,来人比豹子还快,顷刻就窜到钟毅身边。
是两个高大健壮、戴着鸭舌帽的男子。
李微意唇角一翘,张静禅低声说:“好样的。”
刚才听到他电话搬救兵,两人没来得及商量交流,李微意立刻挺身而出和刘盈对骂,拖延时间。这事也只有她能干,张静禅干不了。
两个退伍兵和钟毅交换了个眼色,从腰间抽出早已准备好的甩棍,“唰”银光一闪,三人并排,把张静禅和李微意完全护在身后。
三人身上一致的、不同于普通人的气势,让工人们脚步一顿。
钟毅有了帮手,原本紧绷的神色舒缓下来,回头催了第三遍:“走!我们仨足够应付。”
一个退伍兵也开口:“你们留着反而碍事。也就十来个人,老钟一人就能干趴下一半。”
另一个退伍兵居然还有空脱了外套丢地上,说:“好久没打架了,天天当体育老师把我都当佛性了。这帮流氓,欺负俩孩子!老钟,多给我留几个练手。”
钟毅一笑,说:“没门。”
他之前就留了心眼,一个工厂,一条出入公路,几乎没有侦查难度,给张静禅他们说是放哨,实际上找了战友里最能打的两个。对方就算再来十个人,也不可能干得过三个特战兵。
见他们这么嚣张,刘盈气坏了,喊道:“怕什么,他们才三个人!上啊!捉一个奖1万!捉到后面两个,奖10万!”
工人们眼都红了,一拥而上,三个退伍兵如同三把尖刀,直插进去。李微意拉着张静禅的手,转身就跑,同时喊道:“姐夫你们快点出来!”
“好!”钟毅在混乱打斗的人群中,高声应道。
张静禅和李微意冲出工厂大门,黑暗街头,只有几间铺面零星亮灯。两道光柱从百余米远处打过来,驾驶座上的黎允墨一脸紧张,朝他们按了两下喇叭。
两人拔腿就朝车来的方向跑去。
就在这一瞬间。
李微意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后脑勺阵阵发寒。她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像风,可又不是风。“呼——”的一下,低沉,可又极快地,伴随着不知何处传来的机械转动声,朝他们背后袭来。
李微意的眼睛刹那睁大,伸手就要把张静禅护进怀里。然而张静禅的反应比她更快更坚决,李微意都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体哪来的力气,他一把将她推向地面。
李微意听到身后“嗵——”一声沉闷的响,她的手臂撑在地上回头,看到一个大型挖机的铲斗,不知何时从黑暗中伸出,撞在张静禅纤细的身体上。
第87章 三次改写(2)
张静禅望了她一眼,这一眼深而静,他的瞳仁失去焦距,应声而倒。李微意浑身一抖,魂飞魄散,直至他跌到她身上,才慌手慌脚接住了他。
周围是那么暗,铲斗仿佛鬼一般,缓缓后撤进黑暗里。
李微意抱着张静禅的身体,见他双目紧闭,再无意识。而她双手在他脑后摸到大片黏腻的液体。她脑子里全是空的,嘴巴仿佛也张不开发不出半点声音,十指就像长满了刺,抱都抱不稳他。
“张静禅!”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张静禅——”
可是他的脸白如金纸,没有反应。
这一刹那李微意的心都要被撕烂掉,她一只手慢慢伸向他的鼻下,转脸在抱着他的那只胳膊上擦掉眼泪,可是新的眼泪马上又涌出来。
鼻翼下的气息微不可闻。
李微意颤抖着放下手,她听到自己短促抽泣的声音,也听到自己牙齿打战的声音,她摸出手机拨打120,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喊道:“钟毅!钟毅——”
正在厂里打斗的钟毅,听到这凄厉无比的声音,心头巨震,一脚把对面的工人踢倒在地,拔腿就往大门口死命地跑。
钟毅跑到时,李微意已打完急救电话,手机掉在血泊里,她跪在地上,把张静禅整个抱在怀里,人也像是痴痴呆呆的了。
钟毅看到这一幕,只觉心脏剧烈一缩,一时间竟不敢问她一个字。这时李微意抬手往旁边的墙后一指,钟毅抬头,隐约望见挖机一角,立刻冲了出去。
一个急刹车,黎允墨把车停在两人身边,也吓懵了,跳下车,喊:“她怎么了?”突然黎允墨反应过来,眼睛睁得更大,嘶吼着哭了出来:“禅哥——是禅哥——”
救护车的灯光闪烁;黎允墨趴在地上痛哭;钟毅揪了一个其貌不扬的工人回来,按在地上,工人眼神闪烁;两个退伍兵已经制服了所有工人,匆匆赶来;刘盈趁乱不知所踪……
混乱的工厂街头,李微意抱着张静禅,把自己的脸和他冰凉的脸紧紧贴在一起,痛苦地闭
上了眼睛。
——
医院。
夜里11点35分,抢救室外。
李微意和黎允墨就像两只没了家的小狗,坐在门口的地上。
李父、李母、李晓意全都来了。吴馨慧接到“儿子”李微意的求救电话,也来了,帮忙找了市里最好的专家。她望着失魂落魄的儿子,又望着悲痛欲绝的李家人,叹息不已。
李父眼睛是红的,如雕塑般死死望着前方虚空。李母一直在哭。李晓意也在抹泪,钟毅坐在她身边,刚哄了一两句,李晓意推开他:“滚!我以为你稳重有分寸,你怎么能带微意掺和这么危险的事?你不要碰我!”
李家人只知道“女儿”意外被张家工厂闹事的工人害了。
钟毅的眼睛也是红的,自责地低下了头。
李母突然站起来,走到李微意身边,李晓意连忙扶着她跟着,李母说:“阿禅,你一直对我们家有恩,我们感激你,我们两口子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可工人闹事这么危险的事,你为什么要带她去?她还没成年,她是个柔弱的女孩子,为什么呀?”
面对李母声泪俱下的质问,李微意只觉得心口痛得无以复加,她把脸埋进手掌里,反反复复地说:“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他还想着保护我……都是我的错,我太没用了……对不起……对不起……”
看这个孩子,哭得比他们还要伤心欲绝,一时间李家人再也说不出半个责怪的字,李母重重叹了口气,颓然坐回原地。
一旁的吴馨慧看着看着,也哭了。
黎允墨原本垂着头,闷闷的,闻言又开始抹泪,低低地喊“禅哥……禅哥……”
又过了十几分钟,抢救室的灯终于灭了,门被推开。
门口的所有人都站起来。
医生走出来,看着李家人,说:“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还需要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