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意味不明地笑笑,两人面无表情把头转了回去。
——
又过了一个月。
张家别墅,张墨耘的书房。
黎金雄和张墨耘对坐着,接过对方递来的U盘,神色却迟疑:“耘哥,这里面,是什么?”
张墨耘笑了一下,说:“这一个多月来,你儿子因为弄丢了一支录音笔,一直耿耿于怀。这个U盘里是另一份东西,但是效果应该和那支录音笔差不多。阿禅交给儿子保管,我就交给老子。”
黎金雄大概猜出是什么,嚅喏道:“为什么是我?”
张墨耘平静地望着他:“因为我身边,现在能让我完全信任的人,只剩你和许异。而你,才是我的兄弟。”xs74w
黎金雄瞪着一双虎眸,眼眶却微微发红:“要保管到什么时候?”
张墨耘站起来,望着窗外,答:“一个月后,等我卖出期货,福铭债务还清,你就把这个,交给丁沉墨。”
“你为什么不自己交给他?”
“我这里也有一份。”张墨耘淡淡一笑,“我现在进出都有四个保镖跟着,也许到时候……用不上你手里那份,以防万一而已。”
黎金雄听明白了,怒道:“他们没那么大的胆子!”
第93章 爸爸的心(2)
张墨耘抬头,望向墙上的挂历,已是2014年8月19日,距离他本该死在刘盈床上的7月25日,已经过去了24天。这一次,刘盈一直被他扣在手里。他佯装轻狂依旧,对方按兵不动。
“没什么他们不敢的。”张墨耘慢慢地说。这个已经忍了一个多月的男人,脸上终于浮现狠戾之色,“这一次,我要他们把牢底坐穿!”
这天傍晚,张墨耘独自一人,去了儿子的病房。自从张静禅出事后,他来得并不算频繁,往往四五天才来看一眼。因为越逼近9月,福铭越难支撑,濒临崩溃边缘。哪怕是他,也要用尽全力,才能熬下去。
但这也导致了外头传言,首富对这个儿子,并不看重。甚至有传言说他其实还有另一个已经成年的私生子继承家业。张墨耘不知道这流言从何而起,但他并未做解释。
张静禅早已转出重症监护,到了VIP单人病房。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一直不醒。
落日的余晖洒在病房里,一个纤细的女孩,坐在阿禅
床头,正在跟他说话。
张墨耘驻足,听她碎碎念道:“……其实仔细看,你还是挺帅的,我等你8年也不算亏。但是你到时候醒了,不会失忆忘了我吧?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然后你再和你的豪门未婚妻在一起,那我可就亏大了。不行不行,我得防着这一点……”
女高中生一拍大腿:“给你刻个字,免得你抵赖。”然后从书包里抽出笔,把张静禅一截袖子撸起来,写下“李微意所有”五个字。然后得意洋洋地对床上的少年说:“每天写一遍,催眠你我他。”xs74w
这女孩一个人竟然也能玩得不亦乐乎,张墨耘轻笑出声。李微意回头看到他,脸一下子红了:“叔叔。”
张墨耘已从妻子那里得知,这姑娘隔三差五就来看张静禅,小小年纪,却是个重情重义的痴人。张墨耘在心中感叹儿子的好眼光,和颜悦色地坐下,两人简单聊了几句,问李微意的学习,也聊张静禅这几天的情况。
张墨耘从口袋里抽出个细长盒子,打开,里头躺着一条金佛项链,
看起来已有些年头。他说:“孩子,这是我们张家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虽然不怎么值钱,阿禅的母亲戴了半辈子,现在我把它送给你。”
李微意心道,这倒是个警告张静禅恪守男德的信物,她却不肯收:“叔叔,这太贵重了,意义重大,我还小,不要了。”
张墨耘硬塞给她,说:“答应叔叔,以后每天都戴着,一直戴着,好吗?看到它,叔叔就觉得,阿禅有一天一定会醒来,看到你戴着它。”
李微意只好收下。
末了,张墨耘话锋一转,十分平和地说:“孩子,如果等到2022年,他还没有醒,就不要再等下去了,去过你自己的生活。”
少女李微意却涩涩一笑,低头,手指摸着项链上沉甸甸的佛像,说:“都让我等到2022年……我想,本来我和他,是在2022相遇的吧?”
张墨耘微微一笑,抬头,目光在床上儿子身上停留一瞬,而后望向窗外远方,答:“我也不清楚。因为按他们说的,自从循环开始,我从没活到过那时候。”
第94章 我的覆盖(1)
2022年1月13日7:00。
“咱老百姓,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
李微意猛地睁开眼。
眼前既不是最初的小出租屋,也不是她那套梦中情房。不是张静禅家,也不是许异家。
是一套装修简单温馨的小二居,看起来也就六十几平,胜在通透方正。屋里静悄悄的,李微意合衣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沙发旁还有一副未画完的画,其他七八副已完成的画作、颜料盘、画纸、笔……凌乱散在狭窄的客厅里。
李微意爬起来,走向洗手间,冷水洗了把脸,双掌捂在脸上没动。
这个时候,护工应该给他洗脸刷牙喂早饭了——这个念头自动出现在李微意脑海里。
她把手掌放下,慢慢抬头,望着镜中的自己。
容貌几乎没有变化,但是脸看起来比从前瘦,还留了长发。眉眼习惯性地平敛,像是蕴着一丝永远化不开的哀愁。
李微意用力搓了搓眉心,想把那点伤心给搓没了。
“滴滴滴——”厨房传来电器的提示音,她这才注意到一股香味早已弥漫全屋。她走进厨房,打开电饭煲,里头是昨晚预约煮好的一小锅人参鸡汤。
盯着金黄透亮的鸡汤,李微意脑海里冒出个画面——
不大的单人病房里,洁白窗帘被风拂动。他还是躺着不会动,一如八年来的日日夜夜。
而她端了碗鸡汤,坐在床边,双脚还踩在方凳下的横杆上,舀起一勺,仔细吹了吹,送到他唇边,说:“张静禅,我炖汤的手艺是不是越来越好了?哎,我真的是……像我这么完美的女人,上哪儿去找?我都不敢相信,你以后居然能得到我这么好的女朋友。”
说完自己“噗嗤”笑了,勺塞进他嘴里一点,他自己吞咽了。李微意拿起纸巾,擦掉他嘴角的一点点汤渍,盯着他那漂亮的唇形看了一会儿,放下碗,做贼似地往无人的门口看了看,低头亲在他的嘴巴上。
只是浅浅一个吻,但是她的动作显得驾轻就熟,显然已是惯犯。
而后她单手捧着下巴,笑嘻嘻看着他,脸微微发红,说:“这么帅,
天天看着,总要给我点福利。要不我怎么抵抗得了外头花花草草的勾引?张静禅啊张静禅,快点醒吧,你现在也就剩脸蛋身材能吸引我了。可是靠肉体维持的男女朋友关系长久不了啊兄弟!
床上的张静禅,始终沉默不语。
……
这样的事,在李微意的记忆,已不知发生多少次。她低头失笑,拿出保温饭盒,把鸡汤装起,拎到一个房间里。
桌上有个背包,里头放着两套洗干净折好的崭新男式衣物。都不是大品牌,但是质地柔软舒适。
新的画面又涌进李微意的脑海——
她走进一家物美价廉的服装品牌店,选了一件黑色薄毛衣,一件墨灰色夹克外套。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他穿这两件会很好看,闭上眼都能想象出来模样——肤白清瘦、挺拔英秀——就好像她曾经在哪里亲眼见过一样。
导购员笑着问:“小姐,给男朋友买衣服啊?你眼光真好,这两件特别显身材。要多大码的?”
“就这个码,185。”
“哇,你男朋友真高!”
“嗯……他的个头我是挺满意的。”
……
李微意把保温饭盒放进背包的另一个夹层,一抬头,望见桌上,还放着一个很旧的笔记本,连封面都已发黄。
她盯着那笔记本,有一会儿,一动不动。
然后她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拿起本子,轻轻翻开。
前头的十几篇日记,她在上一次穿越到2014年7月时,就都看过了。而他的笔迹也终结在那一年7月。
但其实,他的日记,本来是要一直写下去的,一直写到2022年,和她相遇之前。
如果不是他在2014年7月13日成为了植物人。
“2014年7月20日,阴。听说福铭的经营出了很大问题,我真郁闷大学还没毕业,还没有实际操盘经验,否则,我就可以大秀身手、力挽狂澜。不过,这么多年,老张风风雨雨都扛过了,这次应该也没问题。
女朋友,你这个月为什么没有来?是不会再来了吗?直到2022?”
——李微意慢慢地把这段已经不存在的日
记,默念出来。
她已经明白,在这一世的2014年7月13日夜里12点整,她和张静禅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的脑电波,或者说灵魂,在那一刻,完成交换,却也互触互通。所以,她才能在那一瞬间,看到张静禅上一世的八年,看到他全部的日记,看到他的经历,也看到他孤独的等待。
他的日记还有很多,2015、2016、2017……
直至2022年1月12日,重逢的前夕,张静禅在日记里写道:
“晖萃大厦刚建起时,我就幻想过,把你按在顶楼那一大片落地玻璃前,狠狠亲吻。
你的脚下踩着我所拥有的商业帝国,而我怀里抱着的人,是你。
明天,这个梦想,就要实现了。”
李微意笑出了声,一滴眼泪却掉下来。
难怪,张静禅那天,非要她站在玻璃前,而后强吻。
原来那是上一世的他,想了很久的事。
李微意合上笔记本,放到一旁,拿起背包,刚要出门,手机响了。
是黎允墨打来的。
一些有关黎家的记忆被触发,李微意一怔,接起电话:“喂。”
那头的黎允墨静了几秒钟,呼吸声清晰可见:“嫂子?”
李微意笑了一下:“嗯?”
“不是说……今天就会上身吗?你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李微意莞尔,本想再逗他几句,想起他这一世的辛苦不易,到底只柔声说:“是我,我回来了。”
这一条新生的时间线,暂停在我苏醒的一刹那。
那个陪伴了植物人张静禅八年的女孩,被我覆盖。
黎允墨一呆:“你、你……真的是你?你终于来了!那禅哥会不会也醒了?!”
李微意静了一瞬,说:“如果他醒了,疗养院会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
“……说的也是。”黎允墨语气低落了几分,“没关系,你都来了,他应该也快了!你今天什么时候过去?”
“现在就去。你呢?”
“我手里还有些工作没忙完,上午还得去公司,做完才好请假,可能要到下午去了。打工人就是这么悲催,你先去,我尽快。”
第95章 我的覆盖(2)
李微意背着包,下楼开车,开的是辆四、五万的小车。这一世,她依旧学画,因为大量的时间花在照顾张静禅上,名气和收入比起上一世都要逊色不少,但生活是够的,她还学会了开车。
而黎允墨在大学毕业后,进入一家公司做市场专员,很忙很累,赚得也不多。
两人除了生活外,多余的钱,全拿来支付张静禅的疗养院费用。
今天的阳光很好,李微意把车开在城郊的路上,两旁是蜿蜒的河流与碧绿农田,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她习惯性拈起脖间吊坠,在指间摩挲,低头一看,是8年前张墨耘死前赠予的那个旧金佛。
李微意垂眸盯着那金佛,送到唇边,轻轻一吻。
这个疗养院不大,但是干净整洁,护理人员也算尽心,李微意和黎允墨来得又频繁,所以张静禅一直得到很好的照顾和康复锻炼。
很快就到了房间门口,护理大哥正好端着盆子出来,冲着她笑。
李微意问:“他……还好吗?”
护理大哥奇怪地看她一样:“老样子,挺好的。”
李微意“哦”了一声,想要推开门,一时间手竟发软,慢慢推开。
房间的样子,和记忆里一模一样。朝南,简单狭窄,阳光温暖,窗帘洁净。
洁白的被褥,盖到他的腰上。他穿着她买的毛衣,双臂放在被子外面,仿佛只是睡着了。
李微意先把背包放在桌上,背对着他,站了一会儿,才露出笑容,走过去,可是在看清床上人容颜的一刹那,就笑不出来了,眼泪模糊了视线。
张静禅真就还是老样子,黑色短发,白皙的脸,眉骨峥嵘,鼻梁挺直。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出他一身的冷傲劲儿。只是他的脸,看起来也比从前瘦了一些——和她一样。
李微意在床边坐下,抓起他的一只手,轻轻摩挲他的手指,声音小得只有两个人能听到:“张静禅,你怎么还没醒?我都回来了。”
每一世,哪怕是负债10亿的第一世,他都是人上人,一身气派,矜贵不凡。
唯独这一次,他孱弱地躺在床上,8年来连基本的生存都要靠他人维系。李微意看着看着,突然觉得受不了。她眼泪婆娑地问他:“你
怎么那么傻?替我挡吊车那一下?当时、当时……我才是男人啊。而且你不是大总裁吗,怎么不会算这笔账呢?就算我躺八年,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就是个小人物。可你是要当首富的人啊,你还欠我1个亿呢。你却躺了八年,在这种破破烂烂的地方躺了八年,这辈子你什么都没有了……都怪我,我太没用了,挣不到大钱,让你住在这种地方……”
哭了好一会儿,她渐渐平歇,可更多更多的记忆,随着情感的爆发,鲜活地涌上心头。
她看到每一年张静禅的生日,她都和黎允墨,捧着小小的蛋糕,围着他唱生日歌;她还看到自己考上理想美院后,把录取通知书在他床头放了一夜;也看到自己因为工作不顺利,哭着来到他面前,威胁说你要是再不醒来安慰我,我就出轨了。可最后,她还是把他换下的两件衣服洗了,又哭哭啼啼回家去了;看到她发现曾经有一个护工,偷懒不给他做康复和按摩,她气得在他的房间里守了三天三夜,阴沉沉的脸色,让每个护工都噤若寒蝉;看到她在深夜也爬上他的床,拿起他的一只手臂,睡在他的怀里,望着窗外的星星,和他十指交缠。
……
眼泪再次如线坠落。那么多的回忆,八年的点点滴滴,就像是李微意亲身经历过,历历在目,刻骨铭心。
与此同时,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无比深厚的,唯有经年累月才能积淀的沉默情感,慢慢在李微意的胸膛深处涤荡开去。
李微意一阵怔愣。
这种经历,似曾相识。
上一世的自己,对许异也怀有深厚的感情,也曾这样一遍遍想要侵蚀她的心。可李微意最终选择抗拒,选择无视。她将“她”完全覆盖,那个被许异深爱的人,消失在时间线里。那份感情,随着时间线的不断迭代,早已淡不可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