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考证,切记妥善保管,要是丢了可就进不了考场。”
顾佳年接过考证藏好,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那就贡院再见,读书人需爱惜羽翼,不要做有伤名声的事情。”
临走前,张家人叮嘱了一声,显然对顾佳年不那么放心。
顾佳年自然满口答应。
听了这话,他心底反倒是安稳,毕竟张家人担心他,自己作弊的可能性就极小。
“呼,张家人真的愿意五童互结,那位小公子的面子也太大了吧?”
就算他老爹出面,张家都不会给这个面子。
顾佳年心底也意外,却笑道:“这次真的多谢他了,幸好没放下功课,不然对不起这份恩情。”
“佳年,咱先别说出去,等到县试那天,他们见到你保准吓一跳。”
“好,先不告诉别人。”顾佳年倒不是想吓唬人,而是单纯怕孙修竹再捣乱。
另一头,张家小弟不满的问:“表兄也太胡闹了,就一个乡下小孩,值得我们费这么一趟。”
“就当下场试试,又不妨碍。”
“可是大伯说过,咱们最好分开下场,这样若是能拿到县案首,便能想一想小三元。”
“小三元虽然不如□□响亮,但也不错。”
张家大哥淡淡道:“所以你们不想去路家读书了?”
一句话,成功让其他三人都闭嘴了。
“表兄说的话能作数吗?之前姑姑也说帮忙说说,结果就没声响了。”
“路家老夫人最疼小表兄,他一句话,抵得过姑姑一箩筐。”
“那好吧,为了读书的名额,就卖那小子一个面子。”
别人可以不告诉,可周夫子却不能不说。
几日后,周夫子回到县城,果然从书童处就得知此事。
顾佳年心知他必定会着急,第一时间找到他,将于张家兄弟互结的事情告知。
“先生,此事虽然一波三折,幸好已经解决,先生也不必责怪其他同窗。”
周夫子却冷下脸:“约好之事临时反悔,此为背信弃义;不顾同窗之情,此为薄情寡义;随意便被人说服利用,此为没有筋骨。”
“是老夫的错,只教导他们读书识字,却忘了心性才是为人之本。”
顾佳年反倒是说:“学生入学晚,与同窗们感情不深,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
周夫子摇头:“此事你不必再说。”
“佳年,你只需好好备考,先生另有决断。”
等到第二天,周夫子便当着所有人的面,上了一堂《背惠怒邻,弃信忘义》。
直把那四位学生说得脸红耳赤,不敢抬头。
而县衙那边,周夫子更是连夜走了一趟,将此事告知。
孙知县忙碌回来,便听见如此信息,当下不敢相信。
县试在即,孙知县犹豫再三,还是没找侄儿对峙。
只是夜深人静之时,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知县夫人柔声问道:“官人是否有烦心的事儿,不如说来,也许妾身能为分忧一二。”
孙知县到底是将这事儿说了。
“夫人,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修竹确实有几分心高气傲,但也不至于陷害一位比他小五岁的孩子。”
知县夫人提醒道:“官人可是忘了,先前修竹嫉妒那孩子得周夫子喜爱,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孙知县顿住。
“其实有一件事,妾身一直没告诉官人。”
“修竹自打来了临川县,处处都要跟老大老二争长短,但凡有好的他瞧上了,想尽办法也要得到。”
“妾身原本想着,咱家老大老二是哥哥,让着弟弟一些也无妨,可时间长了,也觉得那孩子心性偏激了一些,随意一句话,他便要记上好几个月,很有几分自怨自艾,不知道是不是没了父母,所以移了心性。”
“有这种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孙知县直皱眉。
“先前妾身便想跟官人提,只是他年幼失孤,寄人篱下,提了,反倒是显得我这个当伯母的小气。”
孙知县越想越不是滋味,叹气道:“等县试结束,我与他好好谈谈。”
知县夫人没再说话,心底却不以为然。
她自问作为大伯母,对孙修竹也算不薄了,可他是怎么回报的,恨不得时时刻刻在知县面前上眼药,连带着对两位堂兄也并不恭敬。
幸亏她两个儿子都出息,否则岂不是得受这侄儿的气。
县试这一天,天还未亮,顾佳年便早早的起床。
顾老爹早已套好车,顾延年也没来下,两人一块儿把人送到了贡院门口。
“爹,大哥,估计还得一会儿,要不你们先回家吧。”
“我们陪着你等,看着你进去再走。”顾老爹不会答应。
时辰还早,但贡院门口却已经排起了长队。
因为天还未亮,到处都点着灯笼,一片星星点点。
很快,贡院门打开,走出一位县官来:“现在开始入场。”
顾佳年提着考篮,排在了队伍之中等到搜身入场。
“拖下去!”
“大人饶命,我,我是冤枉的——”
不等作弊的书生哀嚎,立刻被堵住嘴拖下去,吓得后头的考生两股战战。
科举舞弊历来严惩,但禁之不绝,这书生自己犯糊涂,却把结报的其他四个人都害了。
“舞弊者牢狱三年,此生不可再考,互结五童禁考一年,再有发现,严惩不贷。”
互结的五人中,有一个已经入场的,此刻满脸苍白的被拖了出来。
顾佳年站在队伍中,忍不住去寻张家兄弟的踪影。
这找到不靠谱的互结对象,倒不如索性不考。
幸好,张家兄弟顺利过关,显然田鸿宝所言不假,他们爱惜名声,不会铤而走险。
远处的顾家父子也正担心着,伸长脖子朝着门口看。
顾延年忍不住说:“这也太严格了,一个作弊,五个倒霉,那四人未免无辜。”
“嘘,别乱说话。”顾老爹制止住儿子。
“轮到宝儿了。”
顾佳年打开考篮,敞开外衣,让人搜查。
幸好,一切顺利。
进门之前,顾佳年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朝着爹爹和大哥挥了挥手。
贡院坐北朝南,龙门前有一个大院,北边三间大厅,孙知县正坐在那里。
顾佳年下意识的挺直腰杆儿,忽而心思一动,眼睛转向右前方。
比他早一些入场,站在第一排的男人,正是孙修竹。
孙修竹昂首挺胸的站在第一排,只要想到顾佳年无法参考,周夫子再喜欢也无济于事,他就高兴的很。
蓦的,孙修竹一阵如芒在背。
他猛地回头,脸色剧变。
那站在两排之外的人,分明就是顾佳年。
孙修竹下意识的擦了擦眼睛,眼前的不是幻觉。
顾佳年眯起眼睛,对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口型道:【谢谢指教。】
孙修竹心底大惊,冷汗涔涔,最让他心惊肉跳的是,等他转身看向孙知县,却撞见他冰冷的眼神。
大伯已经知道了。
孙修竹如置冰窖。
顾佳年笑过后,继续眼观鼻鼻观心等点名,而前面的孙修竹再也没有回头。
“开始吧。”孙知县将侄儿的反应看在眼里,心底一沉。
“行礼。”
所有考生都要先向知县揖礼致敬,负手而立。
此时认保的廪生也都集合,一边点名,喊道某位考生,对应的廪生便要上前一步,确认考生,这就是唱保。
但凡廪生有所迟疑,该考生立刻便会受到查察,严重的会直接扣考。
唱保结束,考生们才正式入场,按照考证上的座号一一入座。
县试的座位安排较为简单,直接在大院子里摆放多排的座位,相互间隔,直接在县官的眼皮子底下考试。
桌上提前放好了卷子,卷有红线横直道格,每页十二行每行二十字。
除此之外,就只有两张素纸,那是用来起草的。
顾佳年刚刚坐下,将考篮中的笔墨纸砚一一放好,考试开始的铜锣声音便响了起来。
衙役从中堂出,手中举着牌灯巡行场内,这牌灯就是考题贴板。
衙役走动的速度不快不慢,但这也是考验人眼力和记性的事情。
顾佳年一边记下来,心底在想,若是有考生眼神不济,亦或者记性不好,只怕连考题都看不灵清。
但是转念一想,也许这也是筛选人才的步骤之一,将眼神不好的直接排除。
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看来以后天黑了不能看书,否则看花了眼睛,将来考试都看不清考题。
顾佳年迅速将题目和记录下来。
周夫子叮嘱过,正式考试中,书写尽量用楷书,答案切勿写到红线之外,否则是会被记作零分,白考一趟的。
县试场次是由知县决定的,有四场的,也有五场的。
孙知县上任之后,临川县的县试向来只考四场,倒是比其他地方便宜一些。
这第一场是正场,相对而言录取较为宽松,只要文字通顺即可录取,继续参加第二场。
顾佳年提起笔来,先起草,再誊录。
一旦进入考试状态,他便将场外的事情通通抛之脑后。
他忘了,孙修竹却忘不了。
顾佳年狡诈的笑容在他心底挥之不去,方才牌灯巡逻的时候,孙修竹忍不住顺着去看。
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孙修竹手指一颤,愣是想不起题目下半句来。
越是紧张,心思越是嘈杂。
孙修竹深吸一口气,想要冷静一些,好不容易想起了考题,肚子却一阵阵抽痛起来。
顾佳年却顺顺利利,很快完成了初稿。
中午贡院会提供一碗水,一个饼,味道不怎么样,但胜在是粮食。
顾佳年吃了一些垫垫肚子,并不敢多吃,很快就开始誊录。
他写得极为小心,书写工整,几乎发挥了自己所有的书法功力。
等到日暮西斜,锣鼓声再一次响起。
县试一日一考,并不给蜡烛,到点不管你有没有写完,都需要交卷离开。
当然,提前写完了,你可走不得,得乖乖坐着等。
顾佳年闲下来,还有心思牵挂外头的爹爹和大哥,即使让他们回家休息,但以他们的性格,只怕一直在外头等着,也不知道累不累。
“大人,学生想如厕。”
一道声音响起。
顾佳年惊讶的抬头,居然是孙修竹。
要知道县试时间不长,考生们通常会限制饮食饮水,以免中间要如厕。
如厕的时候衙役会跟着监督,毫无隐私可言是其一,但最重要的还是去一趟如厕,卷子上便要被压上屎戳子,是会减分的。
孙修竹那么要强的人,居然没忍住。
顾佳年趁机扫了他一眼,只见他面色苍白,摇摇欲坠,不像是要去如厕,倒像是得了什么急病。
“大人?”县官低声问道。
孙知县微微点头。
县官这才拿着一个黑色的印章,直接在孙修竹的卷子上压了一个黑印子。
孙知县眼观鼻鼻观心,似乎眼前的人与他毫无关系。
县官心底倒是佩服,方才他还想着看在知县大人的面子,高抬一手,哪想到知县大人明镜高悬。
等孙修竹回来看到那黑印子,脸色更是惨白。
他哆嗦了依稀嘴唇,到底不敢说什么。
交卷之后,考生们才能统一排队,从龙门鱼贯而出。
“宝儿,这儿。”顾老爹与顾延年果然守在门口。
顾佳年连忙跑过去。
“是不是等很久了?”
“累不累。”
双方关心的话差点没撞上。
顾老爹一把抱起儿子放在牛车上:“走,咱回家去。”
“娘跟喜年肯定做了许多好吃的等着。”顾延年也笑起来。
两人都没问他考得如何,只挑一些轻松愉快的来说。
后头,孙修竹跌跌撞撞的走出龙门。
“堂少爷。”小厮连忙迎上,“您怎么了?”
孙修竹还没回话,直接呕吐出来。
小厮被吐了一身,心底嫌弃却又不敢表现出来,他知道这位堂少爷的心眼子,可比府里头两位正经的少爷小很多。
“少爷快喝口水,我扶着您上车。”
孙修竹嫌弃的推开他,坐在车上闭上眼睛。
他不信大伯真的那么狠心,不把县案首的名头给他。
孙知县作为此次的主考官,在县试结束之前都需住在贡院,并不会回家。
严格的说起来,孙修竹作为侄儿是需要避嫌的,不过县试规矩不大,又不是亲生儿子,倒是也无人提起。
第一场结束,县官们便需要加班加点的批改出成绩。
通过第一场的考生,才能自行选择要不要参加第二场。
卷子都弥封着,无法看到姓名,孙修竹那个屎戳子,倒成了一个记号。
县官看了看孙知县冷淡的脸色,心底略有犹豫,还是将这卷子留下,没扔到废卷中。
很快,第一场通过的名字便送到孙知县面前。
他只扫了一眼,便道:“这张怎么还在?”
县官解释道:“毕竟只是第一场,只需文字通顺,字迹工整即可,人有三急,倒也不必太过严苛,大人您觉得呢?”
孙知县只点了点头:“那就放榜吧。”
他却不知道,县官的揣摩上意,自己的抬了抬手,更给了孙修竹错觉。
第一场结束,隔一日便会发榜,通过了的便要准备第二场,第三日进场继续考。
顾佳年果不其然的通过了。
再次入场,考生便直接少了一半。
顾佳年看见了不远处的孙修竹。
这一次,孙修竹并未躲开他的视线,反倒是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案首是我的。】他这么说。
顾佳年微微挑眉:【神仙大人,为什么大家都想要案首?】
【能拿第一的,为什么要拿第二。你不想要?】
顾佳年勾了勾嘴角:【原先不怎么想,但是现在很想。】
反正不想让给孙修竹这样的卑鄙小人。
【那你听我的,每天拿眼泪擦司南佩,可以增加你的夺魁概率。】
顾佳年闭嘴不说话了。
第二场便是招覆,多是默写,等到第三再覆,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四书文,第四场连覆,则还有经文和诗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