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听着她离开的声音，眼神有些黯淡。
“疯狗”又爆发出一阵响亮的犬吠声，她脚下踌躇，还是回头，朝家的方向走去……
回程路上，走过米线店，炎炎照例停下闻一会儿。
“乌小姐！又见面了，怎么样，今天的米线香吗？”
清润的男声从店铺方向传来，炎炎惊喜地绽放笑容：“沈先生，您难道是店主吗？”
“对。”沈岚宇走过来，近距离又保持分寸感的声音让炎炎感到安心，“我是店主。”
“那……”炎炎想要报答他之前帮助自己的事情，从口袋里找出那张钞票，把它抚平，“我买一碗米线！”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拘谨地捏紧纸钞边缘，用力到圆润的指甲显示出可爱的粉色……
沈岚宇怔然，看了一会儿她的手，突然大笑起来。
炎炎不懂他笑声的意思，无措地收回钱，涨红脸：“是不是这张钱不够，不好意思……”
“不是不是！”沈岚宇摆手，反应过来她看不见动作，才收回手，“钱够了，只是……”
“乌小姐，你误会了，我不是米线店的，是隔壁书店店主。”
“！”
炎炎脸上的红意一直蔓延到脖子上，她颤颤巍巍重新递出钱，羞赧道：“那我买一本书……”
“哈哈哈乌小姐太有意思了！”
沈岚宇还是没有收下钱，语气带着抱歉：“目前我店里没有盲文书籍，之后进一些再请你来买书，好吗？”
炎炎把命运多舛的钱放回去，“不会盲文”几个字卡在嘴边说不出来，只好应下。
“对了，我可以叫你炎炎吗？”
炎炎对沈岚宇的印象不错，是个乐于助人，说话开朗的书店老板：“可以。”
“那炎炎也不用叫我沈先生，咱们交个朋友，叫岚宇哥就行。”
“啊这……”炎炎面前的人影看起来很高，一米八左右，无法测谎的她内心深处对所有人带着防备之心。
“不了，沈老板……”
“沈老板？”沈岚宇忍俊不禁，无奈道，“这不就显得更生疏了吗，算了，炎炎想怎么叫都行。”
炎炎尬笑两声，正准备跟对方道别，就听到了意想不到的邀请：
“炎炎可以到我的书店里来工作吗？”
“工作？”
她眨了几下眼睛，不认为目前的身体状况能帮上书店什么忙……
沈岚宇热情给她推荐：“算是个小兼职，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怎么样？”
炎炎回想起奶奶做的午饭，全是素菜，而且没有什么油花，都是非常适合她这种嘴里有伤的病号吃的清淡食物。
奶奶并不知道她咬破了嘴里，说明平时做的饭都是如此。
她和奶奶都没有经济来源，靠政府给的老年和残疾人救济金生活，家庭处境艰难……
炎炎摩挲着手中的盲杖，金属杆上已经被刮蹭出很多痕迹。
她下定决心：“好，我先去体验一下是什么样的工作，行吗？”
“当然可以！”
沈岚宇语气十分高兴，带路时没有直接抓她的胳膊，而是握住盲杖的一端，走一步就回头看一眼她有没有跟上。
他做事细致又有耐心，炎炎跟着盲杖的牵引前进，不知他为何如此主动地帮助自己。
是因为她看不见，值得可怜吗……
盲道离书店很近，他们走了几步就到达门口，只是前面有三级台阶，让炎炎花费了一些时间。
她用脚尖一点点试探，碰到台阶，再确认高度，才敢迈开这一步。
书店门口挂着一个提示有客人的装饰品，感应到有人在旁边就会发出“欢迎光临”的声音。
这会儿炎炎在台阶上磨蹭，玩偶不停重复着“欢迎光临”，听得炎炎有些心急……
沈岚宇很有耐心地等在门口，看着她一步步挪上来，还温柔提醒：“别着急，还有最后一级。”
炎炎终于过了这一难，长舒了一口气，默默记住台阶的数量和高度。
玩偶叫了最后一声“欢迎光临”，终是把炎炎欢迎进书店……
书店里面的装饰新颖，有网红风格。
不过炎炎看不到这些，她只能感觉到里面的光线温馨，温度舒适。
她也看不到，柔和的灯光下，沈岚宇看着她陶醉又诡谲的眼神……
*
司机坐在宾利驾驶座叹气，给脾气不好的车主人打电话：
“顾先生，您尾号1111的宾利被一个眼盲女孩撞到，划出一道……”
“哦？”对面的声线慵懒，不甚在意，“走保险，问我干什么？”
他的气势随着声音一起从话筒中传过来，司机下意识低下头，谄媚道：
“您放心，车已经修好了，主要是那个撞到车上的盲女摔了一跤，打过来电话要求赔偿。”
“你的责任吗？”
“啊，对……”司机头碰到了方向盘上，才发觉自己被对方的声音吓得一直低头，“我停在盲道上去买了个东西。”
“你的责任就去给人家赔偿道歉。”男人挂电话前突然想到什么，多问了一句，“对方叫什么？”
“我想想……叫乌凰炎。”
“……你被解雇了。”
*
炎炎过上了稳定的打工生涯。
她的工作很简单，在书店中当吉祥物。
每天上下午，她都需要坐在书店的阅览区域，拿着一本书，装作阅读的样子。
当然，她觉得尴尬，偶尔还配一口茶……
沈岚宇给的报酬颇为丰厚，静静坐一天，就能收到一百元。
炎炎把手上的书翻来覆去快盘烂了，细细感受纸质的触感，怎么想也不认为这是个正经工作。
“炎炎，我进的第一批盲文书籍到货了，你试试这一本！”
沈岚宇把她手上的普通书换成盲文书，邀功一样站在旁边。
“谢谢……”书封上就有明显的凹凸不平，给盲人们用特殊的方式传递信息。
炎炎新奇地摸了一会儿，把书放在大腿上，敛眸，小声问道：
“沈老板，你的书店里，真的需要我这个职位吗？”
“啊？”沈岚宇没等到盲文书的反馈，被问得一愣，“什么意思？”
“我坐在这里，没有贡献任何劳动力，根本配不上你给的工资……”
她张开嘴还想说些什么，还是作罢，只在心里想了想。
如果是为了可怜她，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沈岚宇消化她的话，回头看到店里没有客人，便坐到她的对面：“炎炎，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书店的性质。”
炎炎朝着他的方向，作出认真倾听的表情，沈岚宇不自觉前倾，把手肘支在两人间的小圆桌上，着迷地看着她的眼睛：
“这是一家新开的网红书店。我需要的员工不是能干体力活的，而是能招揽客人的。”
炎炎听得一知半解，迷惑问道：“我坐着能招揽客人吗？”
“当然！”
沈岚宇的声音突然变大，他轻咳两声，恢复正常音量：“虽然你看不到自己，但是你要记住，你在别人眼中，是一道风景！”
他伸出自己的手，一点点靠近她的眼睛：“这里是最适合你的职位，炎炎的形象将带领这家书店，证实网红的成长路线……”
微微颤抖的指尖离浅紫色眼眸只有几厘米的距离，瑰丽的瞳孔却丝毫没有察觉，动也不动一下……
“欢迎光临！”
“啧。”
沈岚宇迅速收回手，走向书店门口：“您好！”
炎炎转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懵逼。
他咂舌了？
炎炎把注意力转到腿上的书：“系统，我不会盲文。”
【哦。】
“你听听，这是什么渣男敷衍语录！”
【……有病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是你给我安排了看不见的身体状态，你要负责。”
【？】
炎炎缠着系统，帮她学盲文。
她摸一个字，系统念一个字，一来一回进行一上午，收获颇丰。
上午书店的客人挺多，沈岚宇一个人负责推荐书籍、整理书架、结账，没有时间再来找她说话。
炎炎坐在落地窗前，一桌、一椅、一书、一杯茶，配上面容精致的少女，像是镶嵌在水晶球中的梦幻景象……
窗外的人看到她，都忍不住驻足，与看书的少女一同沉静。
沈岚宇很满意她带来的宣传效果，等店里没客人就放炎炎去吃午饭。
能让打工人快乐起来的只有两个时间段：找到工作的时候和下班的时候。
炎炎坐得浑身僵硬，活动了一会儿身体都能听到“咯噔”的骨头声音。
她拿起盲杖，下台阶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提高。
今天中午下班早，炎炎往反方向走去，停在花香四溢的店门口，听到了不远处狂烈的犬吠声……
“别激动！我不会伤害你的！”
炎炎猜测是手中的盲杖吓到了狗，赶紧把盲杖藏到身后，惊慌解释着。
“炎炎，你跟一条狗多说什么？”杨姐听到声音出店门一看，就发现一人一狗在互相交谈。
她走过来，扶着炎炎走上台阶：“别怕，疯狗要是敢冲过来咬你，我踹飞它！”
“别，它听起来不是那种狗……”
“唉，它都咬了那么多人了，不过它个子长得飞快，我都怕过几天踹不动它……要不趁这几天……”
“杨姐！”炎炎心里发紧，抓住她的胳膊打断她的话，“我是来买花的！”
“啊，好，想买什么？”
炎炎置身花海，四面八方的香味混合在一起，带着露珠的清新。
她深呼吸，全身都舒畅起来：“我想送给奶奶一枝花，买什么合适呢？”
“送给长辈的话……”
杨姐俯身找了一会儿，把一根枝干塞进她的手里：“向日葵就不错！”
炎炎握紧这支向日葵，掏出那天奶奶给的钱：“好，您看这钱够吗？”
一张纸钞被叠成小方块，看得出来主人很珍惜它。
“够！”杨姐接过钱，又递给她两张，“这是找零，拿好。”
“嗯嗯。”
炎炎把向日葵和两张纸币握在一只手中，另一手拿起盲杖，与杨姐道别后回家。
奶奶打开门时，她把藏在背后的花突然移到身前：“当当当！”
“傻孩子，买什么花呀，一点儿都不实用！”
奶奶笑骂，语气却没有谴责，反而珍惜地双手接过向日葵，惊喜地盯着看。
炎炎同一只手里的钱没有拿稳，晃晃悠悠掉到地上……
奶奶捡起来，诧异道：“炎炎已经拿到今天的工资了？”
“还没有。”炎炎走回家，去卫生间洗手，“那是买花的找零。”
她坐到餐桌旁边，才发觉奶奶好久没有说话：“奶奶怎么了？”
“炎炎，我一共给了你十块钱，但刚才掉到地上的，是两张五十……”
两张五十块钱被奶奶整齐摆在餐桌上，旁边是一个玻璃瓶，里面插着一支向日葵。
奶奶神情复杂看着炎炎……
她们需要这些钱去生活，但是她不想让炎炎感觉自己在乞讨。
向日葵的花瓣水灵，鲜黄色象征着阳光，在菜品单调的餐桌上，真的像一个闪耀暖光的小太阳……
炎炎沉默一会儿，朝正前方笑了笑：“奶奶，咱们吃饭吧。”
“好！”
奶奶把寡淡的菜夹到炎炎的碗里，塞得满满当当。
整顿午饭时间，奶奶都一直用手紧紧攥着两张五十，布满皱纹的眼角闪烁湿意……
炎炎的肚子依旧不饿，她勉强吃完上层的菜，米饭剩了一大半。
奶奶看她没吃多少，给了她一盒奶，让她下午工作累了喝。
下午在书店的时间，炎炎很认真在学习盲文，系统与她的配合有了默契，学习速度越来越快……
她坐在落地窗前，可以感知到室外的光线。
下午的时间没过一会儿，光线便暗了下来，沈岚宇早早就开了书店里的灯光：“好大一片乌云，看来要下暴雨了……”
他递给炎炎一把伞：“今天就到这里吧，下雨客人变少，别淋雨。”
“老板你用吧，我家特别近，能赶在下雨前回家。”
沈岚宇直接把伞柄放在她手里：“店里还有一把伞，你就拿着吧，万一路上下来呢……”
炎炎谢过他的好意，轻车熟路往家里走。
她怀中抱着伞和没有喝的奶，突然脚步顿住，脚下踌躇不决。
身后的远处隐约有“疯狗”的一阵叫声，炎炎转过身，顺着盲道朝那边走去……
路边的店铺看到天气不好，都提前关上门，杨姐也把外面的花都搬到室内。
平时浓郁的花香传不出来，炎炎只好通过狗叫的声音判断位置。
她盲杖敲击地面的声音一靠近，“疯狗”就开始叫，炎炎立马停下，把盲杖放在脚边，示意自己不会使用工具。
这个方法有效，“疯狗”的叫声逐渐平息，只剩喉咙里威胁的呼声……
“对啦，不用怕我的！”
炎炎对着狗的方向“嘬”了几声，换来更凶狠的威胁声，讪讪作罢。
她蹲下，把伞放在腿上，对着那盒奶摆弄半天，终于找到开口的地方。
撕开盒子上层，她用手伸进去试了试，确认小狗能够舔到里面的奶。
“滴答。”
雨珠砸下来的速度不快，力道却大的很。
炎炎头顶感受到湿意，伸出手一试，果然是暴雨来袭……
喂狗的进度被中断，她把奶盒子小心放在地上，摸起雨伞撑到头上。
刚想把奶推向狗那边就离开，炎炎突然发现“呼”声在逐渐靠近……
她想起杨姐的话，顿时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对方看自己一个不顺眼，上来叨一口。
雨点一滴滴落在雨伞上，越来越密集。
炎炎蹲在人行道上，举着把伞，像个潮湿角落里长出来的小蘑菇。
下雨天几乎没有行人，炎炎周身除了雨，便只剩下了另一只生物的声音……
她放轻自己的呼吸声，在暴雨击打雨伞的猛烈声音中仔细分辨“疯狗”。
听到它一点点靠近，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威胁声音也消失，似乎在疑惑这个人类为什么不动弹；
听到它走到雨伞的范围内，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甩了炎炎一身；
听到它对着奶闻味道的吸气声，紧接着就是伸出舌头舔的水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