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
旁边的大叔看没有人理他,又开始找存在感:“小伙子怎么插队?”
男人掏出手机,干净利落付款,虚虚揽着炎炎的肩膀,朝里面看诊的方向走。
他回头侧过脸,隐藏在卫衣帽子底下的脸被投射一层阴影,显得冷酷又难以捉摸:
“我和她是一起的,有什么不满直接来找我。”
他的话语温和有礼,语气却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念剧本。
大叔听完,一股凉气直接从头到脚窜了过去,没有一个字是威胁,他却听出了警告的意味。
脚下的大型犬抖得比刚才还厉害,大叔挤出难看的笑:“没,没事了,你们先去看,我不着急……”
他本来就是看着一个盲人小姑娘好欺负,想要吓走她自己排队快一点,没想到对方的小狗和给她撑腰的男人都不是好惹的。
男人轻轻撩开帽子,如炬的视线射向他,大叔腿一软,直接坐在了自己的狗身上,一人一狗惨叫着挣扎,乱成一团……
炎炎听到异动,不安地敲敲盲杖,被男人温暖的手心推上后背:“轮到你的狗看诊,走吧。”
“好。”
侧上方的话语声如沉寂的潭水,平静而包容。炎炎身处黑暗中,但感觉四周的缝隙终于透进来了光线……
她第一次在B级小世界中体会到浓烈的安全感,甚至连盲杖都抬离地面,把自己的前进方向交给背后的那只手。
从前台到诊室,只有短短的一节走廊和一扇门,两人却走得很慢。
尤其是男人,他似乎比炎炎走得更加拘谨,笨拙地推着她,另一手护在她和墙壁中间,生怕她碰到哪里。
炎炎感受到他在自己身边忙来忙去,想到了辛勤的小蜜蜂,突然想笑:
“先生,您不必如此紧张,只要前面是平路,您只要告诉我正确的方向就可以。”
“好。”
对方试探地抓住她的手臂,没有感受到抵触,松了一口气。
他指引炎炎走到诊室门口,撑着门看她走进去,一举一动体贴至极。
里面等待的宠物医生善意一笑:“小姑娘的男朋友可真温柔!”
“那个,不是我的男朋友……但他确实很温柔……啊,我在说什么!”
炎炎手足无措解释的样子颇为狼狈,男人静静在旁边看着,浑身散发出失落的气息。
他摘下帽子,对医生无奈地摇摇头。
“嘶,你是!”医生看到对方暗示的眼神,在嘴上比划了一个拉拉链的手势,“哈哈哈,姑娘别紧张,我明白了。”
炎炎安静后,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有多慌张,羞得涨红脸,声音比刚才低了一些:
“医生,这是我的狗狗,麻烦您检查了。”
“好的,我看看……”医生点击面前的电脑,接收前台缴费情况。
主人:乌凰炎
宠物犬姓名:不明
品种:不明
年龄:不明
“呃,乌小姐,您的狗是刚养的吗?”
“嗯嗯。”炎炎被男人扶到医生对面的椅子上,把狗放在检查台子上,“它之前是流浪狗。”
“流浪狗!?”
医生惊呼,看着面前的狗,眼神呆滞。
炎炎吓得腰背立马挺直,以为小狗有什么怪异的地方,握着狗狗一条腿的手开始摩挲:“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医生戴上一次性手套,摸上黑狗的身体,眼睛里带着惊艳:“品相这么好的德牧居然会是流浪狗……”
“德牧!?”
炎炎回忆奶奶的描述,迷惑道:“它不是黑色的狗吗?”
“对,这是一只纯黑色的德牧,也叫东德牧羊犬,以智商高、敏捷度高出名,对主人的忠诚度很高。我一开始以为是您养的导盲犬,听说是收养的有些惊讶。”
“天,这么厉害吗……”
炎炎想要冲回家告诉奶奶,自己是预言家。
她真的捡回来一只导盲犬!?
“所以我可以把它当成导盲犬是吧,这么小可以上路吗,狗狗界有没有童工这一说?”
看到她兴奋的样子,医生都不好意思给她泼冷水,委婉地解释:“不,导盲犬一般需要专业人士训练后才能工作……”
“这样啊。”炎炎捏了捏小狗的腿,感受到它轻轻摇晃着回应自己,不甘心地多问了一句,“真的不行吗,我感觉它特别通人性!”
医生边检查,边友好地笑了笑,调侃道:“是吗,难道这么小已经学会握手了?”
“握手它确实会,而且啥都能听懂!”炎炎听到别人夸自家小狗就兴致高昂,颊边的小梨涡看得医生心都化了。
“狗狗,叫一声。”
“汪!”
“叫三声。”
“汪汪汪!”
“逆时针转两圈……再向右翻滚一圈……朝医生摇五次尾巴。”
小狗比军训的学生都听话,炎炎下一个口令,它眼神里带着不耐烦乖乖照做,每一个动作都堪称标准。
医生连检查都忘了,下巴快要掉到地上。
他已经脑补了一整部《重生之我是狗狗特种兵》的剧集,感觉自己身处玄幻世界……
炎炎虽然看不到狗狗有没有按照口令成功完成,但是她一直相信它,直接开始鼓掌:“好厉害!怎么样医生,这个程度可以培养成导盲犬吗?”
医生晕晕乎乎地扶了扶头:“您好好培养的话,说不定能考上大学……”
“啊?”
“不好意思。”医生咳了几声,回神道歉,“这只狗才一个多月,但是能在我见过的聪明狗之中排前三……乌小姐训练有方啊!”
“嘿嘿!”炎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起自己潦草的养狗方式,“狗狗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小狗瞄了一眼炎炎,用爪子扒拉两下医生的手,示意不要理她,继续检查。
“……”医生已经在心中默认这是一只神狗。
检查结果喜人,它虽然在外流浪,但是完全没有染上病毒或某些细菌,只是轻微营养不良,之后注意按时喂食就可以。
医生很快给它做完驱虫,准备打疫苗:“这种疫苗需要打三次,打针前后一段时间内都不能洗澡,而且……”
“啊?”炎炎一拍手,“我刚给它洗了澡,看来今天不能打了。”
“什么!居然给这么小的狗洗澡!?”
医生严厉地教训了炎炎一顿,把给没有打疫苗的幼狗洗澡可能的后果讲了一遍:“这次是幸运,才没有发生不可挽回的意外!”
“我错了,马上就学养狗需要注意的事项!”她抱起小狗,后怕地摸了摸它的后背,“对不起狗狗,幸好你没有事……”
看她自责的样子,医生也没有再说什么,小声嘟囔着:“这种神狗得好好养啊……”
“医生您说什么?”
“没事,按照预约的时间来打疫苗就可以了。”
炎炎谢过医生后,被一直安静围观的男人领出诊室。
她找出那两张一百元,想要放到他手里:“我知道这些不够,您留一个联系方式,改天一定补齐给您!”
“不用。”
男人接过钱,又塞回了她的上衣口袋里。
“不行!”炎炎害怕他直接离开,急忙抓住他的衣服,接过碰到了他还没有收回去的手,被对方的温度烫了一下,又缩回来。
她的动作剧烈,在手腕上挂着的盲杖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引来路过去看诊的人一声抱怨。
“抱歉!”
炎炎朝声源低头,抓好手中的盲杖。
“咱们换一个地方说话吧。”男人建议道。
“好。”
炎炎被他扶着胳膊,走出宠物医院,刚才在大厅里找茬的大叔早已不见踪影……
她走出大门,站上人行道就停下脚步,却被男人继续向前拉:“我的身份比较特殊,到车上去聊,可以吗?”
炎炎心下怀疑,但怀中一直警惕的小狗给了她勇气,再加上对陌生男人莫名的信任,稀里糊涂坐到了车后座。
男人也担心她害怕两个人独处,半开着车门,使车内的空间不那么封闭。
炎炎感受到空气的流通,松了一口气,把盲杖支在半开的车门上:
“您可以告诉我,今天一共花了多少吗?”
“你不用给我钱。”
对方从另一边的车门上车,本来宽敞的后座仅仅加入了一个人,却瞬间显得拥挤起来。
他身上自然散发出的强大气息让小狗开始“唬”他,炎炎赶紧安抚它,不赞同地反驳:
“我给自己的宠物检查,怎么能花您的钱?您在那个大叔面前维护我,我就已经很感谢了!”
男人的眼神自动跳过某只多余的狗,黏在炎炎的脸上,看到她空洞的瞳孔,有些心疼:
“乌凰炎女士,请允许我用这种方式赔偿您……”
炎炎一脸懵逼:“赔偿?”
“对,还记得那辆停在盲道上,导致您摔倒的宾利吗?我是车主,今天是专门来找您商量赔偿事宜的。”
“我记得……其实不用专程来赔偿,您以后不要再犯那种错误就好。”
“不,交警那边给出了严重的判罚,来找您赔偿也是交警的惩罚之一。”
男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突然勾起嘴角:
“我叫顾容,今后请多指教。”
顾容?
男人的自我介绍非常简单,炎炎却反应了很久。
她把这两个字反反复复地嚼,感觉很熟悉,却有违和感……
“顾先生,是哪个‘rong’呢?”
对方沉吟片刻,轻声回答:“容故的容。”
车内沉默许久,才响起炎炎犹豫的声音:“是容貌的容吗?”
顾容眼中的期望消失,闭上,再睁开时已经一片清明:“对。”
炎炎发现今天的自己很奇怪,总是对很多第一次听到的东西产生熟悉感。
比如顾容的声线、他的名字……还有他组的词。
强迫自己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她把怀中躁动不安的狗抱紧,回到刚才的话题:“交警给的惩罚,很严重吗?”
“对。”顾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要求我在您的伤好之前,全方位照顾您。”
“呃,我没伤啊。”
“不,你有!”顾容笃定道,“我翻看了那天的行车记录仪,您当时摔得相当严重!”
炎炎回想起沈岚宇报警时说的“性质极其恶劣的交通事故”,怀疑交警是不是信了他的说辞:
“不,我没有。我是受害者,我说没有就没有。”
顾容轻笑一声,勾人的尾音听得炎炎耳畔发痒。
他突然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我可以看一眼,乌小姐的肚子吗?”
小狗瞬间狂吠起来,后腿在炎炎的胳膊上一蹬,朝顾容飞扑过去,速度惊人……
它大张着嘴,里面的牙齿不算锋利,却亮闪闪地让人害怕。
炎炎感觉到它跳出去,赶紧往它跑的方向抓一把,却抓了个空。
一眨眼的功夫,敏捷度明显比普通小狗高的黑狗已经落到后车座位中间。
它的牙齿离顾容的腿只剩一点距离的时候,一只手抓紧它的后脖子,把它提到空中。
普通的幼崽被这个姿势提起来,大都会瞬间变乖。
这只小狗根本不是普通幼崽,它又蹬又踹,剧烈扭动头部,想要回头咬顾容的胳膊,喉咙里威胁的唬声就没有停过。
顾容担心把它提出个好歹,赶紧转变方式,把它按到车座上,有力的骨节像一根根钢钉,用一只手就稳稳把小狗固定住……
小狗敌不过他的手劲,疯狂地叫。
炎炎往它的方向摸去,却摸到了顾容的手背,忍住退缩的冲动,从他的指缝间穿过,在小狗的毛毛上摸了摸。
它安静了一些,却还是不安生。
炎炎叹口气,这场闹剧已经让她忘记刚才顾容说的话:
“顾先生,我今天先带它回家缓缓,看来是被吓到了……”
顾容没有强求:“行,你之前只留给我座机的号码,可以留个手机号吗?”
“我没有手机,你有事打座机就行。”
炎炎从他手中抱过小狗,这次紧紧卡住它的腿,抱歉地转向顾容:“顾先生介意留个联系方式吗?”
顾容报了一串手机号,看炎炎努力记忆的表情,又温柔地减慢速度重复几遍。
“我记住啦!”
炎炎在心底背了一遍,绽放的笑容纯粹又美好。
顾容把她的笑容印在眼底,跟之前的无数次心动重合……
他率先走下车,绕到炎炎那一边,把手掌护在车框上端。
炎炎出门时有意低头,只有几根发丝撩过他的掌心。
小狗看见他的手倒是很兴奋,一直探着脑袋想去咬他,被炎炎死死拽住……
她站稳后,换成单手抱狗,顾容把盲杖递到她手边。
“谢谢您,顾先生!”
“不客气。”
顾容不甘心与她之间的交流只剩客套,在她迈出第一步前,小声叫出:
“炎炎……”
炎炎脚下停住,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还有什么事吗?”
“炎炎。”
“啊?在叫我吗?”
顾容把车门碰住,想用这个声音掩饰自己的情不自禁,很快把声线恢复成最开始清冷的样子:
“之后应该会经常联系,所以我希望咱们之间称呼别再那么疏远,炎炎,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炎炎捏紧盲杖,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她深吸一口气,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可以,那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吧。”
顾容看着她一步步走远,熟练地用手中盲杖探路,熟练地根据小狗的叫声判断盲道上有没有障碍物……
她看不见,也自己跌跌撞撞地迅速成长起来,不需要他去帮助什么。
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烂借口成了笑话,成了不肯定她自立的画蛇添足……
顾容坐进驾驶座,关上车门,从车窗上追随她的背影,烦闷地摸出一支烟。
车内很快被烟味沾满,包裹她留下的微弱味道……
他留恋地朝倒车镜看去,后座上空空荡荡。
“嗯?”他视线一凝,转身向一抹红色探去,发现车座和靠背之间的缝隙中,塞着一百元……
宠物医院的位置离炎炎家不远,拐两个弯就到。
她找到一家宠物用品店,买了一条狗绳,花了十块钱。
炎炎数了数剩下的钱:“店里还有其他客人吗?”
店员站在她旁边,奇怪地回答:“没有,现在只有您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