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庸给她梳着头的手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下。
“困就再睡会。”他说。
“那还是算了。”越满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脸,努力打起精神:“今天天气好, 出去踏青重要。”
谢知庸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 他语气很轻,又像不容违背的陈述:“还是算了。”
越满:???
“好久没出去了。”越满可怜巴巴地拽住他半截衣袖:“求求求求求求你。”
谢知庸的手指移到她脸侧,指腹手有轻微的茧, 磨蹭过去的时候带起一点点轻微的痒意。
越满偏头蹭了下,谢知庸托着她的半截脸, 神色晦暗不清,他没说话, 静静地看着越满。
越满和他对视, 一颗心越来越沉下去。
谢知庸松了手,他继续给她梳头发, 动作很慢,但总算是开口了, 他说:“好啊。”
*
街上依旧是那样子,热热闹闹。
只是。
越满耐着性子,冲那个小贩复述了一次:“两串糖葫芦。”
对方笑着,没有接话。
谢知庸越过她,手指轻够,取下两串糖葫芦, 最后再把铜板放在小贩桌子上。
他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手指勾过越满的,他说:“走吧。”
越满勉强地笑笑,越想越不对劲, 谢知庸又拽住她的手,他晃了下, 问:“怎么了。”
可能是多心。
越满把一颗心咽下,摇摇头,咬下一颗糖葫芦。
再抬眼,她神色一顿。
“于谣师姐。”她低声,视线定格,好像在走一个长长的神。
“谢知庸。”她喊。
谢知庸回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好像轻微地叹了口气,一瞬间好像都懂了。
“你在骗我么?”她问。
谢知庸没有回话,只是用一种,让越满看不懂的眼神看过来。
他好像难过得要哭了。
越满想。
“是。”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吐出这句话。
掌心忽然空了一片。
越满挣脱他的手。
“难怪上次愿意带我出去,是来应付这一天么?”越满忽然扯了一个很淡又很嘲讽的笑,看起来不知道在嘲笑对方还是自己:“我是很好骗么?”
“……没有。”谢知庸忽然慌了神,她伸手过去,想要抓住她的手,越满忽然躲开他,不小心撞到了后面的摊贩。
那个摊贩毫无知觉,仍在自顾自地叫卖声。
声音很大,真的很吵,越满好像忽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谢知庸在她身前半步,手仍然僵在半空中,没有放下,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没什么好逛的,”她忽然泄了浑身的劲,垂下眼,避开谢知庸那种会让她也很难过的目光:“我先回去了。”
越满扭头就往回走,谢知庸跟着走了几步,又被她喊停。
“别跟着我。”她说,语气好像冰刀子。
扎得谢知庸从心口到四肢都发疼,又冰又冷,如坠冰窟。
*
好个鬼。
越满坐在门前台阶上,恨恨地抹一把自己的眼泪。
她甚至以为成亲了,已经给了他足够的安全感,谢知庸就能收回心思,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一场骗局。
要不是集市上意外的一个余光,她估计会被瞒到天荒地老。
越满轻轻踢了一脚石子,看着它圆溜溜地滚走了。
忽然就被抽中了所有力气。
她把脑袋弯进臂弯里,眼睛很热,很想流泪。
静了好一会才终于反应过来,理智上线,她掌心握着一颗尖锐的石子,边缘印进掌心有轻微的疼痛感,让她冷静不少。
谢知庸不会无缘无故如此。
她稍微回神,回忆以往的时光,试图在被她忽视掩盖的细节里找到片刻不对劲。
忽然,越满神色一僵,她惴惴不安地站起来,绕着院子里繁茂的梅子树转了几圈,好像下了什么决心,掉头往书房里跑去。
里面的摆设全部和她先前看的一模一样。
掀开黑布,底下的笼子空空如也,好像什么也没有,干干净净。
越满深呼吸片刻,护身符里有先前在柳城,谢知庸藏得几道剑意。
她握着护身符,就这那道剑刃,念了个诀。
果然,触到笼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反弹回去。
几阵巡回,那剑意还是占了上风,它兜兜转转,将四周的空气破开。
越满挡住迎面而过的利风,心口闷闷的,她想:果然又是幻阵。
等待一切稍稍平息,她松了挡在前面的手,视线投向前方。
白鸽终于得见天日,歪着脑袋,透过金笼歪着脑袋看过来,它的动作幅度极小,好像只是纳闷地和她说“好久不见”。
好像把一切都鲜血淋漓地撕开到谢知庸面前了。
越满好像被塞进一块冰块,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冰住了一样,半分都动弹不得。
鸽子往前蹦了一步,用脑袋蹭蹭越满的手指。
越满赶紧把手往后撤了半分,不敢再碰这鸽子。
神秘莫测的笔友,莫名其妙的剧情。
好像海水一样把她包围,这些海水都无孔不入,让她有种濒临窒息的压迫。
越满急切地喘息几口。她急急掀了一张宣纸,奋笔疾书,塞进竹筒里,再抖着手,把鸽子放走。
她背靠着门板,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手指还在轻微的颤着,没有从刚刚的动静反应过来。
*
日光影影绰绰,投下来没一会,树叶受到剑气所激,轻颤起来,搅碎一片阳光。
于谣剑刃一扫,回挡住侵袭上来的魔物,浓郁的魔气把她围得密不透风。
紧接着,一群魔物好像饿虎扑食一般,冲她扑过来,她眸光一凛,剑意气贯长虹,将魔物击退了好几步。
下一波攻势马上卷来,数不清的魔物前仆后继上,又将她围住。
几番撕斗,于谣有些力竭,握着剑轻微喘气,四周寂静,她的动静于是有些大,魔物抓住她这片刻破绽,一扑而上,好像要将她撕裂。
于谣下意识闭了眼,手中剑全挡在身前,发出轻微铮鸣。
冰雪铺天盖地落下,明明极冷,却让于谣松了一口气,她抬头望去。
只能看到谢知庸的背影。
他静静地立在前面,叶子的影子罩下来,把他整个人都拉入了黑色的阴影之中。
“先退下去吧。”他手指轻敲了下剑柄,魔物于是全附着在地上,消失得干干净净,好像从未造访过。
于谣心一颤,她急急喊:“谢师兄!怎么……”
谢知庸回头,掀了下眼皮,神色平淡地看过来。
极其凉的一眼。
“如你所见。”他说,好像不打算再解释什么了,掠着剑就离去。
于谣松了力气,心灵疲惫,又无从提起,只能怔怔地看着谢知庸远去的身影,又回望了一眼明净宗高高挂着的牌匾,心乱如麻。
*
修仙界出了大动静。
修仙界和魔族表面的和平全被撕破,魔物埋伏于明净宗周遭,不停袭击进攻明净宗,据说一手操纵的还是明净宗曾经的大师兄。
百姓们好久没听过这么新鲜的事了,魔物只对明净宗下手,没有殃及百姓,于是他们得以热闹地议论了几天。
“就是天生魔骨,”馄饨摊的小二抹着桌子,说到高兴处又狠狠地一甩抹布:“明净宗养了这么多年,结果是条白眼狼,只希望明净宗早日将那些魔物除得干干净净,保佑我们一方继续和平。”
他刚要继续说什么,就见周遭刚刚还和他义愤填膺的人全都没了动静,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地好似几具泥塑。
“怎么……”他刚想问,就听见有人开口:“一碗馄饨。”
“好嘞!”小二忙不迭地捞了一碗馄饨出来,包装好递过去。
他个子矮,只能看到对方的肩膀,他袍子墨黑浓郁,小二鼻翼轻动,闻到极浅的血腥味。
想来黑袍是用来盖住污血的。他洋洋自得地想,觉得自己的脑瓜转得真快。
那客官没说什么,扔下铜板就走了。
小二点了点,嘿,多了几枚,立马宝贵地把小费收起来。
周遭的人齐齐喘了口大气。
“怎么?”小二一边继续擦着桌子,一面问下去。
“谢、谢、谢知庸?”
“谁?”小二以为又是什么达官贵人,可惜地想没恭维几句多要些铜板。
“……那个白眼狼。”
店小二的抹布落了地,染上一层灰尘。
*
修仙界的大动静越满是半分都不知道,她被关在院子里,谢知庸没说不让她出去,只是外面一切都幻阵。
假的。
越满抬手锁上门。
她连续几日没见过谢知庸了。
不知道是越满这几日嗜睡,还是谢知庸有意避着她——兴许两者都有,两人没碰上面。而越满也梗着一口气,又带着莫名的、不敢细想地猜测,没敢先迈出一步,掰着手指等白鸽返程。
谢知庸晚上几时回来,又几时出去的?
脑子只是发了偏刻呆,神就飞到天外。
越满赶紧把风筝一样的思绪扯回来,抿唇犹豫很久,还是端了碗甜汤放到院子桌上。
她抬头望着天边明月,不可否认,她有一点想谢知庸了。
第68章 坦白
明净宗魔物侵袭频繁, 弟子们挡了一波又一波的魔物,都已经精疲力尽。
负责防卫的长老硬着头皮上前, 躬身:“掌门, 魔物猖獗势众,弟子们难以招架。”
云乘掀起眼皮,淡淡扫他一眼:“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那长老尴尬不已, 没有接话。
“那张长老看如何是好?”他轻飘飘问。
张长老向前走了一步,语气铿锵掷地:“我以为, 掌门和众同僚自当齐心协力,封布大阵, 除魔卫道。”
云乘扯出了一个冷笑, 他高声:“其他长老怎么看?”
其余长老面面相觑,无人敢附同。
布阵固然能解一时之忧, 只是……云乘究其一生,都在寻飞升之术, 为此攒了不少灵力,布阵耗灵力巨多,想必是他的下下策。
“先守得一时罢。”云乘皱眉,挥挥手,在张长老一声接一声的“三思”中屏退了对方。
底下噤声一片,云乘手指卷起一枚棋子, 不说话了。
*
留在院子里的甜汤没被人碰过,越满轻触上碗,还是温热的,她垂头丧气,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道侣吵架都这样的,谢知庸好像忽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一样, 不仅如此,白鸽也久久没有回信。越满恹恹地垂下眼睫,烦得绕着自己的头发转来转去。
入夜之后,院子更显空旷,只有清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响声。
困意一点一点上来,她抿唇,强打起精神,她这几日觉得很不对劲,越满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感觉自己的精力在一点点的流水。
这让她很不安。
是因为待在这里的原因么?
她不敢细想,只能无力地安慰自己也许是这几天心情不好没睡好觉。
迷迷蒙蒙不知道在台阶上坐了多久,越满身子都要僵了,开始质疑,谢知庸是不是根本不回来。
打了个哈欠,眼里泛起一点水光,她刚准备站起来活动活动,视线对上推门而入的谢知庸。
谢知庸身上穿着墨黑的衣袍,他走进来的时候,好像也带来了一阵凌冽的寒风和肃杀,身上的血腥味很淡,但还是顺着风,送到了越满跟前。
他的眼神锋利又凛然,像一柄出鞘的利刃,却又在触及越满的时候缓和下来,露出一种很迷茫的神情。
越满抿着唇不说话,静静地回望着他。
*
“我不理你,你就真的不和我说话了,是么?”越满越想越气,秋后算账一样,给他扎手臂上的绷带的力气都大了点。
又在对上那道血痕的时候不由自主地轻了点。
每次都这样,越满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真是被谢知庸狠狠拿捏了,只要他受点伤,她就舍不得继续生气了。
谢知庸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闷声:“我怕你讨厌我了。”
越满的手指轻顿了下,她放缓了下语气:“没有,没有讨厌你,也不会讨厌你,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谢知庸轻眨下眼,没有马上接话。
“你知道了是么?”越满也不硬要他开口,她把手里的药膏放好,轻轻起身,又被谢知庸拽住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