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二是——
“虚假拍卖的案子还在调查中,现在哪家银行敢接受字画抵押?”
准确地说,已经不是敢不敢的问题,而是想不想死的问题。
“……”
***
生平第一次,晏初水在钱的问题上陷入难关。
许眠抱着靠枕,缩在沙发一角看他,末了,她善意地说:“初水哥哥,要不我把我的钱也给你用吧?”
晏初水侧目看了她一眼。
他觉得自己还没穷到那个地步,拿许眠的钱,和抢乞丐的饭有什么区别?
何况她那点钱,真的可以用杯水车薪来形容了。
不过,她能这样想,晏初水心里还是蛮感动的,他轻轻招手,小姑娘蹬蹬地跑过去,软乎乎地扑进他怀里。
他用鼻尖在她颈窝蹭了蹭,像是在舒缓情绪。
许眠怕痒,禁不住咯咯发笑,“初水哥哥,要是你拍到那张画,《暮春行旅图》是不是就可以拼出来了?”
他停下动作,摇了摇头。
这也是另一件让晏初水觉得头疼的事。
“为什么呀?”她张大嘴巴,意外地失落。
晏初水给她举了个例子——
“你今天饿着肚子去买汉堡,结果打开盒子一看,上面的面包有了,下面的面包也有了……”
“嗯嗯!”
“中间的炸鸡,没了。”
“……”
许眠流泪了。
这是何等的人间惨剧啊。
“不过,总是要慢慢来的。”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浅浅一笑,欣喜远大于失落。
十年寻一物,他等得起。
小姑娘眨了眨水灵灵的双眼,难得聪明地给他出一个主意,“初水哥哥,字画不能抵押,可房子和公司不是可以抵押吗?”
晏初水醍醐灌顶。
第五十三章 去海边呀
PART 53
大部分时间,我和财务自由之间的距离,只差一个“财”。
——《眠眠细语》
作为墨韵的总经理,晏初水对公司的一切都有说一不二的话语权,包括他拿公司的钱去买《暮春行旅图》,也无人反对。
毕竟,他能花出去一个亿,就能赚回来两个亿,谁还会有意见呢。
尤其这些钱本就是属于他的。
唯独有一件事,他无法一人决断——以公司为抵押向银行申请贷款,需要所有股东签字同意。
而他的姑妈晏青溪,坚决反对。
《暮春行旅图》是晏初水一个人的执念,不是晏家所有人的执念。
“初水啊,不是姑妈故意和你作对,你说有闲钱的时候,你买什么姑妈过问过?可现在公司账上没钱啊,说句不好听的,钱还不是你买画花掉的吗?”
隔着电话,晏青溪已经摆出了她的态度。
“不买画,拿什么上拍?”纵然需要她的配合,晏初水也没有放低自己的姿态,“拍您吗?”
“……”
“如果你这么反对我做的决策,建议尽快撤股。”他冷漠地补了一句。
晏青溪只占公司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加上墨韵能有今天,靠的全是晏初水,她素来人微言轻,但今时不同往日,晏初水是有软肋的——
“你现在要能按公司的资产把钱折给我,我也愿意撤股,可你不是没钱吗?”
“……”
掰回一局后,晏青溪旧事重提,“早两年我劝你让公司上市,你不同意,假如真上市了,现在会缺钱嘛?”
“拍卖行是人力主导型企业,不是资金主导型企业,上市有什么意义?一场春拍或是一场秋拍,只需要那么多拍品,多余的资金都是浪费,又不用买楼、买地……”他说着,话锋一转,“我每天工作、鉴定,年底给你分红还不够,还要再找一堆人来养吗?”
“……”
二比一。
晏青溪垂死挣扎,“你买别的字画,是为了拍卖给公司赚钱,那你买《暮春行旅图》,会上拍再卖吗?”
晏初水沉默了。
答案不言而喻。
“既然不会卖,那这幅画等于你的私有物,你是公司大股东,盈利的钱绝大部分是你的,你拿赚来的钱买什么都可以,但你要拿公司做抵押,我肯定不同意。”
作为长辈,晏青溪的话算是苦口婆心了,“因为这笔钱是单向支出,没有收回,你只能靠秋拍的回款偿还银行,而这又会导致资金紧张,本身也有一定的风险。”
晏初水虽然不喜欢她,却也不能完全否认她说的话。
他买《暮春行旅图》确实是私人收藏行为,与公司并无瓜葛。
“这样吧。”晏青溪提出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案,“你姑父上个月刚清掉一个楼盘,账上正好有钱,我可以让他把钱先借给你。”
晏青溪的丈夫经营着一家小型地产公司,在晏初水的印象里,他们公司盖的楼盘都在市郊,还有些是回迁房,一个盘的利润不过四、五千万。
他姑且听着,没有立刻打断。
晏青溪继续说:“这样有两个好处,第一,你现在还没有见到原作,不能确定真伪,也不能保证一定拍到,假如最后不买,那不是白白把公司抵押了吗?第二,就算我马上给你签字,办理这么大金额的抵押贷款,少说也要四周以上。况且,你前阵子把事情闹得那么大,现在银行看到拍卖公司都要避讳,你就一定能贷到款吗?”
从这两个角度考虑,她说的不无道理。
晏初水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思忖片刻后,他直接问:“那姑父借钱给我,需要我拿什么做抵押?”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与他们也并非亲密无间的关系。
电话那头的晏青溪想了一会,说:“按说我们是一家人,你写个欠条就够了,可你姑父公司还有两个合伙人,总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假客套的部分说完,她直入正题,“眼下人人听到字画抵押都会想到诈骗,恐怕只能用你在墨韵的股份做抵押了。”
以墨韵的总资产,以他持有的股份……
他不由地冷笑一声。
晏青溪提高语调,“怎么?你不相信你姑妈?”
“不信。”他一秒都没迟疑。
“……”
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他相信的人少之又少,他姑妈连个替补选手都不是。
二十多年来,晏青溪倒也习惯了这个侄子的脾气,“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反正我是不会签字的。”
只要她不同意,晏初水就不能抵押贷款,墨韵照常运作,她年底就有分红可拿,没必要跟着他一起发疯,稳稳地收钱何乐而不为?
挂电话的最后一刻,晏初水叫住了她。
“等等……”
“怎么了?”晏青溪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你说的有一样我是认同的。”他重新戴上眼镜,凝视着办公桌上的平板电脑,“我还没见到原作,不能100%确认真伪,是应该拍到手之后,再向姑父借钱。”
预展有三天时间,接着是拍卖会,举牌成交后,买家有十天的付款期,相较于银行贷款的局限性,选择这个方案,的确会从容很多。
“总算想明白了?”
晏青溪被他气得都快没脾气了。
晏初水暂且将她的方案列为第一备选,“用股份抵押也可以,但金额与股份的比例我会让律师根据墨韵的资产进行核算,银行的抵押率是50%,姑妈你刚说我们是一家人,那就按60%计算,利率也下调10%好了……”
晏青溪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小子,是不是直到这会儿才把她当姑妈看?
下一秒。
晏初水推翻了她的猜想。
“你记一下这个手机号,核算结束后,我会再和你联系。”
“这是你的号码?”晏青溪问。
之前晏初水有事找她,用的都是公司座机,手机还是第一次。
“不。”他回答,“这是我助理的手机。”
“……”
很好,直到这会儿也没把她当姑妈看。
***
第一备选归第一备选,该怀疑的事还是一样要怀疑,
拿股权质押借款非同儿戏,晏初水不仅要确保流程合法,为他日后赎回股份做准备,还要确保他姑父真的有那么一笔钱。
前者他交给了墨韵的法律顾问宗月,由她草拟协议,后者他一分为二,自己先打电话询问了父母,又让殷同尘想办法调查看看。
这两件事安排妥当,他还去做了第三件事,就是将自己名下的五套房产全部做了抵押,只有过户给许眠的那一套没动。
对此,小姑娘不明所以。
“初水哥哥,你不是打算拍到画再借款的吗?为什么现在就把房子抵押了?”
晏初水一边准备资料一边回答她:“一场拍卖会有那么多人参加,如果有人凑热闹瞎举牌,拍下东西又不付款,那拍卖行岂不是损失重大?”
“所以入场的时候需要保证金?”她问。
“对。”他点点头,“保证金的数额由每个专场的拍卖级别决定,一般是起拍价的10%到30%不等。宏德的‘四海集珍’专场,所有拍品的起拍价都过亿,所以保证金是三千万。”
“……”
许眠的下巴掉了。
回想起自己那天说要借钱给他,实在可笑至极。
大约是被保证金的数额吓到,她又担心起了别的,“那初水哥哥你把股权质押给姑父,是安全的吗?”
晏初水已经得到两方消息的肯定——他姑父最新的一个楼盘因为市政规划,突然成了重点学区房,因而赚得钵满盘满,确实拿得出那么多钱。
至于安全问题……
“宗律师拟定的质押合同我大致看过了,目前借款四个亿,质押了40%的股份,期限为一年,只要秋拍回款我就可以把股份赎回。按合同规定,在此期间质押给他们的股份并不属于他们,除非……”
“除非什么?”小姑娘有些紧张。
“除非我没有如期支付利息、偿还本金……”他说着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荒唐,“或者,我破产了……”
许眠长这么大,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见他如此随意地谈及“亿”为单位的资金,下意识地啃起了大拇指。
“这些事你不用担心,拍卖行的资金链都是这样,一时宽松一时紧张,卖出去十张画,就得买回来二十张画,公司才能像滚雪球一样不断扩大。”晏初水从她的嘴里把手拽出来,抽了纸巾给她擦干净,“别老是啃手,不卫生。”
“我紧张嘛……”
她嘀咕了一句,“你的雪球太大了……”
晏初水被她逗笑,“怎么,害怕我破产会变穷?”
许眠揉着手里的那张纸巾,摇摇头,“我是不怕穷的,我是怕初水哥哥你受不了。”
自从外公去世,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就结束了,再到外婆患病,舅舅连一分钱学费都不给她,她早已习惯了所谓的“穷”,但她无法想象贫穷的晏初水会是什么样子。
住群租房?吃一块五的泡面?当街卖画?
好像,似乎,还……
她打住了自己的念头。
“你知道墨韵今年春拍的成交额是多少吗?”他悠哉地问了她一句。
许眠回神,再次摇头。
“一共九个亿。”他回道,“每年秋拍的成交额都会比春拍更多,这其中一半的钱是墨韵的流动资金,另一半还可以赚佣金,所以……”
晏初水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穷不了。”
许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紧张的情绪一扫而空,换上了期待的表情,“那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去拍卖会啊,正好是国庆假期,我也没有课。”
“你想去宏德?”
“我想去海边!”她双眸亮起,闪闪发光的,“我从来都没去过!”
晏初水怔了一下,莫名心疼。
想来在她十来岁活泼好动时,黄老师和师母已经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确实不太会带她远途旅游,而她念了大学又那么穷,温饱问题都没解决,还谈什么诗和远方?
他家眠眠啊,真是个小可怜啊。
“好。”他微微一笑,“带你去看大海,听说那里十月有海豚出没,还可以出海……”
“不不……”小姑娘弱弱地羞红了脸蛋,小声纠正他,“我是想去海边。”
晏初水疑惑了。
去海边……不是为了看大海吗?
她舔了舔嘴唇,“我听说在海边吃海鲜,超好吃,还有墨鱼肠、鳕鱼肠……”
“……”
第五十四章 蓝色窗户
PART 54
成年人的快乐是无尽痛苦中的片刻喘息,没人想做成年人,只有小孩子才想。
——《眠眠细语》
大约是有了吃海鲜的动力,接下来的半个月,许眠格外勤劳,白天去图书馆写论文,晚上在家画画,准备毕业作品。有好几次都画得太晚,晏初水不得不去隔壁敲门,把她扛回床上睡觉。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快一些,一眨眼九月就结束了。在这期间,何北海因为高血压和糖尿病的缘故,获得了暂时的保外就医,这让何染染稍稍缓过一些精神。
许眠去找过她两次,她没有因为这件事和好友置气,只是情绪低落,人也变得有些内向。
有一天晚上,许眠留在她家陪她睡觉,关上灯后,何染染突然说:“假如我们的生活,只是每天画画,该多好啊……”
许眠想起当年艺考的时候,自己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而何染染都是由她爸妈亲自接送。大二那年他们离婚,何染染拉着许眠在春来面馆吃面,一边吃一边骂何北海不是个玩意。
一晃三年过去,那么难过的曾经,居然变成了现在求而不得的单纯与快乐。
那时候……
哪怕外公已经走了,可外婆还在家里,每年寒暑假,她都可以开开心心地回家去。
有家的人,永远都是孩子。
没有家了,就得自己长大。
***
为了避开假期出行的高峰,晏初水选择十月二号从本市出发。因为有运送字画的可能,所以在两城相距一千公里的情况下,他依旧选择了自驾,由郝师傅和陈师傅两位司机轮班开车。
早上七点出发,抵达这座海滨城市时,天都已经黑了。匆匆办理入住,又匆匆吃了一顿饭,许眠早已累得直不起腰,没到十一点就爬床睡觉了。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她觉得口干舌燥,睁开眼想喝水,才发现晏初水不在身旁,而是坐在外间的沙发上。
“初水哥哥,你怎么不睡觉啊?”小姑娘光着脚丫,揉着眼睛走出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