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信你个大头鬼。
许眠欲哭无泪,“……真的!”
殷同尘微微一笑,继续看向何染染等她回答。
何染染拎起身旁弱鸡一样的许眠,骄傲地反问:“你们春拍的预展是不是在艺源美术馆办的?”
“嗯,没错。”
“展厅的墙你们要求重新粉刷对吧?”
“是有这么回事。”
“哈哈哈!那墙是我和许眠刷的!”
“……”
第五章 我想结婚
PART 5
人生在世,活着最大,一日三餐,吃肉最好。
——《眠眠细语》
作为全市闻名的相亲圣地,秋湖公园拥有一条龙的相亲服务,硬件设施也过硬,餐厅、咖啡厅、甜品店一应俱全。殷同尘选了一家没什么人的西餐厅,点了三杯冰饮和一瓶巴黎水。
许眠习惯性地啃着左手拇指,目光偷偷瞄向对面。
今天的晏初水穿了一身黑,衬得他皮肤更白,气息更冷,较之昨天也更加严肃。昨晚他直接走人,她还以为他不会再来找自己了。
可他现在又来了,为什么呢?
何染染用手肘顶了顶她,挤眉弄眼了一番,大约是在问她怎么回事。
其实与晏初水重逢,许眠心里是高兴的,只是他昨晚一直训话,弄得她话都不敢多说。现下再见到他,小姑娘心里不免冒出一点小心思,有些期待地问:“初水哥哥,你怎么又来找我了?”
晏初水拧开巴黎水的瓶子,又放了下来,身体前倾,向她靠近了一尺,说:“还有事没说完。”
“什么事?”许眠的双眼亮闪闪的。
“你画个山水背景就八十?”
许眠裂开了。
连带一旁的殷同尘也被这句话呛到,捂着嘴咳嗽起来。
“咳咳……不好意思……咳咳……”
哪里是他不好意思!
现在是许眠很不好意思!
刚冒头的小心思一下子就破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翻涌的小情绪,她握紧杯子,直直地望着晏初水,郑重声明:“我今年二十二岁了。”
“我知道。”晏初水居高临下地看她,还顺便提醒道,“但是大学却没毕业。”
“……”
许眠突然觉得很委屈。
他们隔了十二年没见,可是从昨晚到今天,他连一句“你长大了”都没说,更别提那些温暖的、感人的重逢画面了,只有单方面的嫌弃。
其实穷成这样,她也不想的啊!
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要……破产?
不仅如此,许眠还觉得难堪,尤其是殷同尘和何染染在场,一个不熟,一个很熟,简直是双杀。
“那是我自己的事。”像是在赌气似的,她端起那杯冻柠茶一饮而尽,冻得打了个激灵。
晏初水眉头微挑,有点意外,倒不是意外许眠有了小脾气,而是意外她竟然胃口这么大。
穷还能吃的话,可谓雪上加霜啊。
他摇了摇头,深感忧心。
这个表情除了鄙视,还是鄙视,许眠心头的小火苗窜得更高了。然而,她的小脾气并没能维持三秒,因为身旁的何染染腾地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把她打了个踉跄。
“许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既然叫晏总哥哥,那你的事,不就是晏总的事吗?”何染染说罢,笑眯眯地看向晏初水。
即便还没搞清他们的关系,但何染染深知晏初水在圈内的地位。所谓画家与拍卖行,不就是千里马寻伯乐吗?
眼下这么大一尊伯乐坐在她们面前,许眠这匹小马驹竟然想做小倔驴?她何染染第一个不答应!要不是手边缺材料,她能直接把许眠的四个小蹄子都给捆了!
只可惜,何染染不仅不了解他们的关系,也不了解晏初水的性情。他鄙视许眠,绝不是出于旧相识,或是什么哥哥的身份,他是发自内心的无差别鄙视。
“你——”
“何染染。”生怕晏初水不记得自己,何染染又自我介绍了一遍。
“画个人物就值三百?”
“……”
晏初水爱字画,理论上也应该爱屋及乌,但他对人有一种骨子里的距离感,所以对于书画家,他欣赏才华可以,爱屋及乌却很难。
特别是让他恨铁不成钢的,只是鄙视已经很包容了。
“晏总,你知道的,在国画圈里,画花鸟好卖又吃香,画山水不好卖但是有格调,我们画人物的最惨,又不好卖又没格调!想卖点画吧,就只能画佛像,一百零八罗汉我都画了两轮了!”好在何染染看得开,反正晏初水鄙不鄙视她,她都在鄙视链末端,“幸亏这里有相亲角,大爷大妈喜欢国粹,我才有机会练手画画,否则模特都请不起。”
较之许眠,她觉得还挺满足的。
“你也没毕业?”晏初水皱眉,话是对着何染染说的,目光却落在许眠身上。
她要饭还要出同伴了?
不过许眠仍在委屈中,鼓着脸没说话。晏初水想起她小时候也这样,一不高兴就变成河豚。
他无意识地笑了一下。
面对这个问题,何染染一下子就自信了,“我当然毕业啦,要是没毕业,我能卖三百吗?八十那是许眠的价格!”
许眠:???
话题再次回到了她身上,八十块,差不多算是根耻辱柱了。
她嘀咕了一句:“八十块钱够吃三天的饭了。”
“那你知不知道,画家的润格过低,会影响以后的前途?”晏初水收敛了眼中的鄙夷,很认真地与她谈起这个话题。
许眠当然知道。
又或者说,谁不知道呢?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其实也不只八十,染染不小心画坏的画,我还可以拿回去改画别的,她用的纸比我的纸好……”
“画坏的画?改什么?”殷同尘困惑了。
何染染“咦”了一声,仿佛在看两个外行。
“这规矩你们都不懂?”
“什么规矩?”晏初水嗤笑一声,书画行业里还有他不知道的规矩?
何染染大笑,“美女不成画张飞,张飞不成画石头嘛!”
殷同尘石化了。
晏初水倒是认真回想了一下,那幅《松下观瀑》的用纸确实和许眠屋里的宣纸不一样。
“那《松下观瀑》……”
“那个啊!”何染染又骄傲了,“那是我的《貂蝉望月》!”
“……”
晏初水再次望向许眠,后者睁着一双澄净的大眼睛,天真懵懂又无知。
试问谁能想到?
这样一个二十岁出头的花季少女,白白净净,瘦瘦弱弱,长得也算清秀漂亮,而她除了要饭,竟然还捡破烂!
***
殷同尘深知此行的目的意义重大,未免话题继续崩塌,他揪住旁边的何染染向外走,“你和我一起出去。”
何染染死死抠住桌边摇头拒绝,哪个画家见到晏初水还会走人啊,傻子吗?
“出去和你谈合作!”不给她赖住的机会,殷同尘直接把她的十根手指头一一抠下来,离开前,他俯身凑近晏初水,再次叮嘱,“想想《暮春行旅图》……”
晏初水微微眯眼,对面的许眠正在咀嚼杯子里剩下的冰块,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因为使劲而挤成一团,皱巴巴的。
也行吧,捡破烂好歹环保。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与之交谈,“不管怎么说,你外公都是我的书法老师,我又比你年长几岁……”
听出他语气放软,许眠也不闹别扭了,低着脑袋点了点,表示她有在听。
“所以,我也算是你的……”
许眠抬头。
晏初水把话说完。
“……长辈。”
许眠再次鼓起腮,反问:“那按辈分,我得叫你叔叔?”
晏初水摸了一下鼻尖,表示认同,“其实也是应该的。”
“叔叔!”她故意叫得很大声。
“嗯!”晏初水应了一声,他觉得自己从善如流了。
“???”
她又想喝冰水了!
晏初水素来火眼金睛,当即把手里那瓶巴黎水递了过去。
许眠接过来,咕嘟咕嘟喝了半瓶。
晏初水忍不住拧起眉头,提醒她:“这次是特例,以后不要喝已经开封的饮料。”
一句很突兀的话,一下子浇灭了许眠所有的情绪,她放下瓶子,定定地看向他。眼前的晏初水和以前一模一样,冷漠的距离感、不染尘埃的气质,以及无意间透露出的敏感。
她咬了咬下唇,问他:“初水哥哥,你现在还是谁都不相信吗?”
晏初水的眼瞳动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她。
许眠扁扁嘴,自己回答自己,“是你给我,我才会喝的。”
还算懂事,没有太叛逆。
晏初水感到一丝宽慰,索性开门见山与她说正题,“你看你现在这样,无论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你既然画画,而且画得也不错,我可以把你签到我的拍卖行,以后你每个月固定画一些作品,拍卖行会给你宣传推广,然后再……”
这一次,是许眠打断了他的话。
“初水哥哥,我不想签约。”
晏初水是真的怔住了,且不谈墨韵在书画圈的声望地位,单是签约这一条,对她这样穷困的画家来说,已经等同于衣食无忧的保障了。
“签约是有保底的,每个月最少会以市场价收你十张作品,当然,你要是画不到那么多也无妨,这只是一个收稿下限。”以为她是太过潦倒所以不懂行,他难得耐心地解释了一句。
可许眠还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拍卖行一般是没有签约形式的,只有书画工作室才会签约小画家,你不用给我破例的。”
晏初水靠向椅背,呵,还挺懂。
“那你的学费呢,还打算继续休学?”
“我已经攒了不少啦。”未免底气不足,她特意提高了语调,“上次卖给画贩子好几张画,还有周末在这里画画,等到九月就可以交学费了。”
好吧,眼下的问题是解决了,那以后呢?
他两手交叠,沉下目光,“你一个画家,青春大好的年纪,不想出人头地,你想干嘛?”
不知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许眠竟然瞬间红了脸,像是羞于回答似的,她将半张脸都埋进了臂弯。
“你还有什么丢人的事我不知道?”他说。
许眠想了想,有点道理。
于是她仰起头,琥珀色的眼瞳闪出憧憬的光芒,和无数芳华少女一样,脸颊绯红,满心期待——
“我想结婚!”
第六章 羞而不耻
PART 6
不是我不想努力,而是努力不想要我。
——《眠眠细语》
画家与拍卖行,就是千里马与伯乐。
都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如今伯乐找到了一匹千里马,打算让它驰骋天下,千里马却说要去隔壁村配种?
伯乐直接高血压。
18℃的空调温度下,晏初水仍然血气上涌,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情绪了,起码从他接手墨韵开始,就没见过这样的画家!
如果单单只是那句“我想结婚”,他一定是一笑置之,可再加上那句“我是来相亲的”……
晏初水就特么信了!
世间荒谬的事都是自有逻辑的,尤其是许眠,从小到大,她似乎都是这样:考试没考好,回家大哭一场,然后继续看动画片;没钱交学费,窝在群租房里要饭,但是一心思春。
羞、而、不、耻!
这下晏初水连恨铁不成钢的心情都没有了,因为许眠根本不是铁,也不是千里马。
她是彩色的、天真的、梦幻的——小马宝莉!
尽管伯乐气得要死,可小马宝莉毫无察觉。因为时间仓促,许眠今天只画了三张背景,还被大爷大妈杀了价,收入不到两百块。可在秋湖公园收摊时,卷毛毡、收笔墨、盖砚台,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让何染染十二分读不懂她了,忍不住问:“刚才晏总走得那么快,是你惹他生气了吗?”
许眠正端起那方日月式歙砚,中指不经意地划过砚台细腻的侧面,在她的指腹之下,那里刻着一个小小的篆书,是一个“水”字。
她歪头想了一下晏初水离开前的神情,震惊、无语,以及盯着她看了将近一分钟。
近距离的对视下,许眠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初水哥哥长得可真好看呀!
无论是皱起的眉头,还是紧抿的嘴唇,又或是气得说不出话来时上下耸动的喉结……怎么会有人连生气的样子都那么好看呢?
她咬了咬下唇,将砚台小心收好,说:“怎么会?他还让我和墨韵签约呢。”
“咦——!”何染染当即叫出声来,“那你有没有带上我?”
许眠摇摇头,“我也不想签。”
“……也?”何染染挠头,“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签呢?”
那可是墨韵啊!
“这样啊……”
许眠停下了动作,仿佛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风吹过林道,发出沙沙的声响,骄阳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洒下细碎的光晕。
她穿着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裙子的颜色没那么新,看得出来穿了许多年,但旧衣服的柔软质感让人觉得更加舒适,看着就软绵绵的。
许眠就是给人这样的感觉。
她眨了眨微垂的双眼,向前倾了倾身子,“我还以为你也不想签呢。”
“……”
何染染沉默了。
“你想吗?”她又问。
少女的目光软得似一片云,何染染突然就没有了那种世俗的欲望。
“不……你的以为,是对的。”
许眠微微一笑,继续把剩下的东西收进画箱,她身后的折叠画板着实是大了些,几乎把她的小身板遮得严严实实,她一边走一边说:“签约有什么意思,那都是有期限的,到期了也就结束了。”
何染染拖着两条腿跟在她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踢开路上的小石子,小声嘀咕:“这世上有什么事能没有期限啊?方便面还有保质期呢。”
明亮燥热的天气里,蝉鸣像一团解不开的丝缠绕在耳畔,许眠飞快地穿过这条林荫小道,耀耀烈日下,她说——
“当然有。”
***
由于小马宝莉的不配合,接下来的几天,墨韵拍卖行都是鸡飞狗跳。因为和瀚佳对着砸钱,所以赝品的热搜忽上忽下,以往的买主不断上门,要求晏初水亲自出具鉴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