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他不了解她。
他根本是不配了解她!
“区区一个床伴,吃不吃饭无所谓。”他讥讽地哼了一声,猛然向她走近,身高的绝对优势下,他低着头也是居高临下,“只是你一直没回来,我等了好久,怕今天来不及伺候你呢。”
“初水哥哥……”
许眠被他逼得连连后退,有些茫然无措。
茫然?
晏初水觉得可笑,她怎么会茫然呢?一切不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吗?
本来还想问一句,她是怎么认识的晏初林,又为什么要去托管中心探望?可话到嘴边,他就不想问了。
因为不配。
晏初水拎起她手中的两袋东西,热乎乎的,还有点烫,他随手往茶几上一丢,进而开始主动宽衣解带,甚至没有了之前的屈辱感。
“为什么要救我?”解扣子的时候,他垂着眼帘问她。
假如那场车祸她真的毫不知情,那她是为了什么才会冲上去救他?
“要留下我羞辱?”他抬起双眸,似笑非笑,“还是就是想要我的人?”
许眠脚下一绊,仰摔在沙发上,晏初水没有扶她,反而抬起一条腿,用膝盖抵住沙发,他俯身向下,将她完完全全地圈在一片逼仄之下。
“就在这里开始?”
他笑得有些恶劣,扯开的领口露出平直的锁骨,领带半挂在身上,有一种破戒的禁忌感。
“开始什么……”
她想撑起身体,但没能成功。
晏初水捏起她尖尖的下巴,抬到自己脸侧,鼻尖若有若无地蹭过耳垂,温热的呼吸中,他低沉地说——
“肉偿、以身相许,还你的救命之恩啊……”
不对劲。
许眠再次肯定了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她怀疑晏初水知道了什么。
要坦白吗?
念头在一瞬间闪过她的脑海,然而没等她做决定,晏初水就欺身吻住她。
不同于勉强的伺候,也并非坦然的释放,他像是在迎合许眠,又像是在以另一种方式,将她给予他的耻辱感通通还给她。
他故意用牙齿咬她,看她吃痛地闭上眼,又忽然松开,问:“喜欢这样吗?”
下一秒。
他又去咬她的耳垂,不轻不重的,每一下都在她的敏感点上。
“还是这样?”
他故意问得很直接,像是要把她的所有反应都大声读出来。
许眠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每一次试图开口,最终都变为娇声嘤咛,他在撩拨她的身体,触发她的反应,同时询问她,她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这样而已吗?
他有些不甘心。
一阵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打破气氛。
许眠的双眼倏然睁大,这是她设置的一个专属铃声,只有从托管中心打来的号码,才是这样的声音。
这个时间点,外婆理应睡下,找她的人只可能是晏初林。
下意识的,她奋力推开晏初水,想伸手去掏口袋。
可晏初水偏不让她如愿,一把勒住她的两只手腕,紧紧攥在掌中,手机就在她腰身处震动,她却怎么也拿不着。
铃声在屋内回荡,他们彼此僵持。
“谁找你?是她吗?这么不挑时间,打扰了我们的好兴致。”他挑眉坏笑,玩味地欣赏她焦急的表情。
如同咀嚼一块口香糖,反反复复,直至没有任何味道,然后吐掉。
铃声停止,他才用三根手指从她口袋里抽出手机,微眯着双眼看去,许眠很急,在他身下扭动挣扎,他啧啧嘴,像逗弄猫儿狗儿一样。
“嘬嘬嘬……别急啊。”晏初水一边用她的拇指解锁屏幕,一边说,“老公帮你回,回完电话我们再继续。”
他在夜风中站了许久,久到他觉得,自己应该可以面对晏初林了。
电话被回拨过去,嘟嘟的长音,等待接听。
“喂?”
对方接通了电话。
晏初水的心跳急剧加速,但他立刻分辨出这不是她的声音,“你找许眠?”他问。
对方迟疑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许眠的手机会是一个男人在使用。
“我是他丈夫。”晏初水低眉看着身下的小姑娘,咬字清晰地说。
“啊……”对面回过神来,“那你告诉她一声,她外婆从楼梯上滚了下来,现在被送去市立医院急诊室了。”
许眠只能听见晏初水的声音,听不到对面的声音。
她的脸色是焦虑与不安。
而晏初水,是僵住了。
一声短音后,电话挂断,他终于想起那天在双穴墓前,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了,以及许眠此前说过的话。
他以为她当初沦落,是因为黄珣夫妻双双过世,家中的一切归她舅舅,她才被扫地出门。
假如师母方秋画尚在,怎么会让她……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拉起身下的许眠,替她理好衣服,裹上外套,“走,去医院!”
***
市立医院是檀城最大的一所公立医院,但整体规模中等,夜晚的急诊室亮着红色的灯牌,出租车刚在门口刹住,许眠已经拉开车门冲下去,车身的惯性让她一个踉跄,直接摔到在地。
这是重逢后,晏初水第一次见她如此慌张。
她像是一下子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小丫头,迷迷瞪瞪,连走路也会摔跤,然后疼得哇哇大哭,爬不起来。
眼泪滚滚掉落,她又一次无力起身。
晏初水付完车费,想过来搀她,却发现她软得像一滩水,这不是摔伤导致的,而是过度紧张造成的身体失觉。
他来不及犹豫,直接将她抱起,朝着急诊室奔去,许眠靠在她怀里,上下颠簸,止不住地颤抖。
值班的医护人员见他抱着一个人小跑进来,还以为是许眠受了伤,哪知他问的却是——
“刚才有没有一个老太太被送来,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叫方秋画!”
护士愣了一下,继而点头。
“有是有,可是……”
晏初水放下许眠,扶住她的腰追问:“那人呢,现在在哪里?”
护士为难地说:“她是精神病托管中心送来的,监护人有交代,不允许我们把信息告知任何人。”
“监护人?”晏初水皱眉,“她的监护人是谁?”
许眠是黄珣与方秋画带大的,理应也是由她养老,那监护人不是许眠吗?
“是她儿子。”护士回答完,反问了一句,“你们是患者的什么人啊?”
晏初水垂眸看向许眠,后者点了点下巴,肯定了这个答案。
外公去世时,她还不满十八岁,连她自己的监护权都在舅舅手里。舅舅并非外婆亲生,母子关系淡薄,可当外婆患病后,他却成了比许眠更有资格的监护人。
因为身为外孙女的许眠,连财产继承权都是没有的。
其实她并不在乎那些财产,只希望能和外婆在一起。
尽管愿望渺小,也不代表就能实现。
舅舅把外婆送去托管中心,还不让许眠随时探视,她费心讨好护士,也仅能求得他们多告诉她一些消息。
就像此时此刻,她整颗心都悬在外婆身上,不知道伤得重不重,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生命危险,却连见外婆一面都不被允许。
许眠从晏初水怀中慢慢滑落。
她抱膝痛哭,彻底崩溃了。
第七十二章 你丈夫
PART 72
小时候总希望自己的人生不要平凡,长大后才明白,连平凡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眠眠细语》
医院向来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即便到了深夜,也偶有抱着孩子的父母,焦急地推门而入。许眠蜷着身体,缩在急诊室外的座椅上,木然地看着人间悲喜。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有过高烧不退。
那天仿佛和今天的情形一样,外婆抱着她,下车时摔了一跤,外公立刻接手,一手将她搂进怀里,一手搀扶着外婆,两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带一个小孩子,并不是容易的事。
而许眠就是在这样的不容易中,慢慢长大。
外婆管她严一些,外公则更加包容,不,对她最严的人,是初水哥哥。
有时连外婆都忍不住说他:初水啊,眠眠还小,你帮她改作业不要那么凶嘛。
晏初水说:师母,你知道吗?她说我们都是你养的家禽!
方秋画怔了几秒,问:那你是鸭子还是鸡啊?
晏初水:……
黄珣的离世,对方秋画的冲击太大,而真正让她陷入绝境的,是在一场大病后,她去给亡夫扫墓,才发现黄珣的骨灰被人移走了。
从公墓的一侧换到另一侧,与他的第一任妻子高云真合葬在一起。
少年夫妻,鹣鲽情深。
那她算什么呢?半路闯入的后来者?
明明是自己与他相伴了四十年,到最后却是他们夫妻同穴?她当然不接受这个结果,可那个非她所出,也悉心抚养多年的儿子黄炜却告诉她,这是黄珣的遗愿。
黄珣的最后时刻是家属轮班守护,有时是方秋画,有时是许眠,也有时是黄炜。
人走灯枯,一切已无从考证。
方秋画过不去这道坎,百般不信,又无可奈可。
万一……是真的呢?
如果她坚持将黄珣的骨灰独葬,他会不会怪自己连他最后的心愿也不答应?他走得那么仓促,也许他是有理由、有解释的,只是没来得及告诉她?
做一个狠心的人,是折磨别人,而做一个心软的人,往往是折磨自己。
方秋画一遍又一遍地自我纠结,最终将自己逼进死胡同,再也走不出去。
她无法面对一个没有黄珣的现在,所以她打乱时空、挣脱意识,开始失忆、失语、失认……直至被确诊为老年痴呆。
许眠有过怀疑,病症让她的身体备受折磨,可她的精神,或许是满足的。
在那些痴痴傻傻的幻想中,方秋画并不孤单。
许眠给她理发的时候,她对着镜子微笑,说,瑾瑕给我梳头,最好看了。
她不记得的事太多了,不记得吃饭,不记得穿衣,甚至不记得上厕所要脱裤子,却唯独记得与黄珣有关的每一件。
生活已然走远,而她还停在过去。
穿堂的夜风如冰冷的潮水,晏初水脱下外套,把许眠囫囵盖住,他用一只手摸上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
无关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也无关那些他尚未弄清的缘由。
只是因为,她需要。
小姑娘的肩膀微微颤抖,像寒潮中一条逆流的鱼,在水浪里左右摇摆。
“师母生病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他问。
“告诉你……会有改变吗?”她裹紧他的衣服,此时此刻,她真的很需要温暖,哪怕是零星的一点点。
她酸涩地动了动嘴角,“外公去世,我也写过信给你,我在殡仪馆等了你一天一夜,初水哥哥,你知道晚上的殡仪馆有多可怕吗?”
晏初水怔住了。
“很冷、很黑、很吓人……”眼泪蓄在眼眶中,她屏住呼吸,不让它掉落,“从天亮到天黑,又到天亮,我和自己说,许眠,你不要再等初水哥哥了,他一点都不在乎你。”
“一点……都不。”
***
许眠是在半夜睡着的,起先靠在晏初水身上,尔后慢慢滑下去,枕着他的腿。她的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入睡了也不踏实,时不时惊醒一下。
最后等她完全睡熟,晏初水才将她打横抱起,在医院门口的一家快捷酒店开了一间房。许眠睡在床上,而他坐在床边,不敢睡。
一直等到天亮,他才掏出手机,开机,打电话给殷同尘。
他本以为殷同尘接到电话会惊讶得大喊大叫,哪知对面过于平静,除了一声佯装的吃惊外,透出的都是心虚。
他当即意识到,那个内鬼,就是殷同尘。
“是你告诉许眠,我在檀城的?”
“呃……”殷同尘试图用唠叨躲过这个问题,“老板,你和许眠遇上啦?不愧是夫妻,真是缘分啊!檀城天气好吗?正所谓秋高气爽……”
“闭嘴。”
“那我可以挂电话了?”殷同尘如获大赦,迫不及待的。
“等等……”晏初水叫住他,“你去我家,帮我拿一份东西送过来。”
“我能不能寄快递?”殷同尘问。
根据他的预判,许眠和晏初水正是开战期,战争是什么,战争就是无论谁输谁赢,老百姓都是最惨的。
他不想去。
“不行。”晏初水下了死命令,“那些东西不能给第三人经手。”
“既然如此保密,老板你自己回来取好啦!”
“……”
“那……现在情况如何?”插科打诨后,殷同尘问起了正事,他当初帮许眠找寻晏初水的踪迹,也是因为知道墨韵的股权最终会落入她手中,不管是出于对未来老板的效忠,还是出于别的,他总觉得这件事仍有转机。
晏初水静默了一会。
他自己都是千头万绪,还怎么回答殷同尘的问题呢?
“你先把东西送来吧,我家门锁的密码是……”他详细交代道。
殷同尘一一记下,顺便提醒他一句,“你家也快不是你家了,我这趟去要不要帮你把东西搬去隔壁许眠那儿?”
“……用不着!”
“哦……”殷同尘听出来了,看来两人的情况并没有好转,老板显然还是占下风的,幸亏他及时投靠许眠,首席拍卖师保住了!
挂电话前,晏初水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檀城的?”
“这个嘛……”殷同尘笑道,“老板你忘了吗,你怕个人信息泄露,电子支付捆绑的银行卡是我名下的,我去银行拉一下账单就……”
“……”
说白了,他自己就能找到晏初水,可是呢,他找晏初水哪里比得上许眠抓人有趣,还能卖个人情,一石二鸟。
世间万物皆有价值,哪怕只是一条信息,也可以拍卖获利。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拍卖师眼里,只有买主。
***
许眠在医院守了三天,也没能见到方秋画。唯一的好消息是,护士见她可怜,偷偷告诉她,方秋画虽然从楼梯上滚了下来,但衣服穿得多,身上大多数是软组织挫伤,只有左手腕骨轻微骨折,打了石膏,后脑勺撞了一下,有一些淤血,按时吃药,就能慢慢恢复。
按流程,方秋画一出院,便会被送回精神病托管中心。
整个过程,许眠都无从插手,她知道,这是她舅舅黄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