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二见钟情!”殷同尘轻咳一声,“而且你当时太过紧张,还羞涩地匆匆跑走,你自己想想,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晏初水拧眉沉思。
尽管听着有些离奇,可他确实记得自己当时跑得飞快。
真的是因为紧张和羞涩?
“那结婚的理由呢?也是因为二见钟情?”他追问道。
殷同尘摆摆手,推翻他猜想的同时,给出另一个答案——“你馋她身子啊!”
“!!!”
破碎的记忆在一瞬间闪出零星的光。
这句话他也记得!
清晰、逼真、栩栩如生……他是真的说过!
“那、那……”晏初水的呼吸骤然急促,“我和她婚后真的住在一起?”
讲真,前面的部分他都可以接受,但要说与人同吃同住、同床共枕,晏初水是有些怀疑的,以他的警惕性,这一点极难突破。
“啧啧啧……”
殷同尘不由地以手扶额,流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
晏初水一头雾水。
“老板,婚后的你就是一匹饿狼啊……”
“饿狼?”
“何止是住在一起,你是夜夜笙歌,还白日宣淫,整个人无心工作,每天只想搞黄色……”
“等等……”晏初水再次叫停,“可我记得是她骗了我,而且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怎么会是现在这样?”
殷同尘眯眼。
看来老板记得的部分不算少,得继续加强逻辑。
“老板,你反思一下你之前的行为……”他循循善诱,“大晚上闯进小姑娘家里,然后馋人家身子,接着夜夜……”
“够了、够了!”
“所以你是个渣男啊!”殷同尘给出最终总结,“你渣成这样还闹离婚,说到底,夫妻一场,好聚好散,人家请你帮忙鉴定三尺画,你还不答应,哎……”
“……”
晏初水静默良久。
“那你为什么还跟着我?”他反问。
殷同尘抬手抚上自己的左胸,一字一顿地回答:“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跟着你,肯定也没有道德呀!”
“……”
***
晏初水是在三天后想通的,他猜测自己之前可能是有大病,比现在病得还严重,才会做出那么多荒谬至极的行为。
成年人总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决定同意许眠的附加条件。
《暮春行旅图》中间三尺不同于头尾,应当是全画最精彩的部分,他猜测中轴的出现并非偶然,情况或许与黄珣持有左三尺相似,收藏家手里有画,却不知是什么画,直到他在宏德斥巨资拍下《暮春行旅图》后,这幅画的真面目才浮出一角,藏家因此幡然醒悟。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种猜想。
另一种情况是,专门作赝品的人得知这幅画价值连城,所以精心炮制出一张伪作,想大赚特赚一笔。
正因为有第二种可能性的存在,许眠才会提出要他亲自鉴定。
然而现在的晏初水,精神麻木又情绪低落,加之先前看走眼的巨大冲击,他实在不太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不过许眠是这么说的——
“只要你帮我鉴定,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同意离婚。”
这句话仿佛给殷同尘的鬼话又镀上了一层金,她果然很包容、很豁达,渣的那个人的确是晏初水自己!
下意识的,他问:“离婚后,你有什么计划吗?”
“先把外婆接出来一起生活,然后……”许眠微微一笑,“去再婚啊!”
“……”
***
离开檀城前,许眠去找了她舅舅黄炜。
临河的小院与她的记忆越来越远,院中的池塘、假山、芭蕉……都不见了,只有灰色的水泥地面,还有两张牌桌。
她推门进去时,听见舅妈正在向表嫂许诺:“等烂包袱将完整的画拼出来,我们立马搬走,想去哪住就去哪住,到时候你可得再生一个啊。”
表嫂抱着孩子坐在廊下,撇了撇嘴,“我觉得爸有点冒失了,先把那八个亿拿到手不好吗?万一她搞不到画呢?”
“你是不知道那张画有多值钱,我可是看到新闻了,中轴在一个英籍华裔手里,如果能把画拍回来,那叫国宝回归。”舅妈连声感叹,“国宝!懂不懂?”
“啊……”表嫂这才一脸明白的样子,继而又道,“亏得那老太婆命大,你说要是上次摔出个三长两短,还怎么拿捏许眠?”
“可不是!”舅妈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我之前就和他爸说,得留意点老太婆,钱还没到手,得让她好好活着!”
“没想到老头子死了,老太婆也这么值钱……”
……
冬季的冷风吹不散她们勃勃的兴致,许眠轻咳一声,上前与她们打招呼,“舅妈,表嫂。”
闲聊的两人一时僵住。
“你怎么来了?”
这是舅妈的第一句。
“你来干什么?”
这是第二句。
许眠立在小院中央,不卑不亢地说:“我要去参加拍卖了,在离开前,我要再见外婆一次。”
“说好的三个月探视一次,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舅妈拎过手边的一支鸡毛掸子,就要来赶她。
许眠分毫未动,反而昂起下巴,愈发坚决地看向她们,“你也知道那幅画是国宝,如今能给你们带来巨额财富的人只有我,我当然有资格和你们谈条件。”
“你……!”
舅妈还想骂两句,却被身旁的表嫂拉住衣袖,大约是暗示没必要在节骨眼上招惹许眠,她只得讪讪作罢。
黄炜打了一通电话去精神病托管中心,许眠如愿,正大光明地走进去探视外婆。
午后两点,阳光正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方秋画穿着新羽绒服,坐在窗边摆弄一只紫红色的毛线球,一会将线绕上左手,一会又绕上右手。
许眠在她面前屈膝蹲下,仰头看她,“外婆,我来看你啦。”
方秋画低头看去,像是真的摔清醒了似的,她说:“眠眠来了。”
许眠眼眶一热,将头靠在外婆的膝盖上,贪恋她身上熟悉而温暖的气味。
“是我,是眠眠来了。”
“眠眠长高了。”方秋画丢下毛线球,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以前一点点矮,现在高了。”
“外婆,你最近要乖乖的,等我回来接你出去,好不好?”她吸了吸鼻子,很努力地笑起来,弯弯的眉眼如画一般。
“出去……去哪里?”方秋画糊涂地问。
“我们回家呀。”许眠握住外婆的手,细细抚摸她掌心的褶皱,又亲亲地靠着,“回我们自己的家,有小院、有池塘,和以前一模一样……”
“那瑾瑕呢?”方秋画忽然问,“瑾瑕也回家吗?”
“外公……”小姑娘眼泪打转,嘴角却依旧笑着,“外公也会回家的,所以你要好好听话,没事别乱跑,更不要摔倒,好吗?”
一听到黄珣也会回家,方秋画立刻笑起来,“好好,我不乱跑,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许眠想了一下日期,“等过了元旦,我就接你回家。”
希望是人间最美的光,在那一刻,方秋画看见了。
看见了绵延秀丽的云眠山,看见了静静流淌的云眠河,看见了河边的小院,看见了院中的芭蕉。
春去秋来,岁月如梭。
“眠眠……”她说,“你说话要算话哦。”
第八十一章 钱外有钱
PART 81
人外有人,钱外有钱。
——《眠眠细语》
从脏乱危险的精神病托管中心回到熟悉的家,晏初水本该无比欣慰,可推开家门,他却觉得自己的家也很陌生。
比如——
茶几上为什么会有一对情侣杯?
又比如——
衣柜中为什么有五颜六色的连衣裙?
再比如——
床头柜里怎么放着那么多不可描述的计生用品?
他扭头望了一眼客厅的殷同尘,后者正对着他诡秘一笑,仿佛在重复之前的话——一匹饿狼、夜夜笙歌、白日宣淫……
晏初水深吸一口气,默默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过去式,只要他鉴定完《暮春行旅图》的中轴,就可以离婚,告别过去。
告别之后呢?
关于未来,他一点想法也没有。
蓦然间,他想起许眠的答案,她说离婚后,就要去再婚。
这让晏初水产生了些许迷惘,隐隐约约的,他记得许眠应当是纠缠他不放的,哪怕背着他与晏初林合谋,哪怕强行夺取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她从没有放过手。
大概之前那些都是表演吧,目的就是把他逼到绝境,自愿交出右三尺画,所以现在可以放手了。
好在他对此不甚在意。
从卧房出来,晏初水转头走进藏品室,门也不关,直接打开保险柜,取出那三尺《暮春行旅图》。
画轴缓缓铺开,他静默凝视。
画中高山依旧,云雾如常,唯一变化的,是他看画的心情。
唐代翰林学士朱景玄的画论《唐代名画录》中,将历代中国画分为“神、妙、能、逸”四品,其中“神、妙、能”又各分上中下三等。
神品用以形容极其精妙的画作,对事物刻画达到传神的境界;妙品指的是作品笔墨精妙,技法娴熟;能品则等同于精品,此三品都可以作为范本临摹学习。
而逸品却是另一种独立的存在,指作品达到超众脱俗的品第,笔墨技法浑然天成,可谓无法之法,且逸品是技法与灵感的结合,乃妙手偶得,所以是无法临摹的。
晏初水赏画无数、鉴画万千,俞既白的《暮春行旅图》必然是当之无愧的逸品,然而……他不还是看走了眼吗?
纵然有宣和装“偷梁换柱”,但许眠的临摹也是真的绝。
他不得不承认,无论她人有假,心有多黑,画技是真的一流。
波澜不惊的心被风轻轻吹皱了一下。
他想,自己是不是因为她画得好,才和她结婚的呢?或许是吧,至少这个理由比殷同尘说的那些高雅多了。
正想着,殷同尘从门口探进半截身子,发出一声惊呼:“哇,老板你真的有三尺画哎!”
晏初水神色平静,毫无遮掩的意思。
“啧啧啧……”殷同尘不由地咂舌,“连我都不知道,藏得可够深。”
晏初水没回答,只是将画轴递过去,一副随便他看的态度,哪知殷同尘吓得连连后退,“别别别,万一我不小心碰坏了,许眠不得把我大卸八块。”
晏初水拧眉,“你很怕她?”
殷同尘舔了舔嘴唇,“本来不怕,看到你这样,才怕的。”
“……你不是说结婚是我自愿主动的吗?”
“呃……”
客厅传来开门声,不用问,能直接登堂入室的,除了许眠,没有第二个人。
殷同尘如获大赦,连忙开溜,“啊,那个老板,你们慢慢聊,我先走了。”
“哎……”
晏初水话还没说完,殷同尘已经跑得没影了,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画,又想了想门外的人。
谁……不怕呢?
***
许眠烧了壶开水,给自己泡上一杯茶,尔后捧着马克杯,坐在沙发中央。她对面的晏初水有些拘束,还有些紧张,仿佛是在别人家做客。
不过,他的房产全都抵押出去了,假如离婚,确实是在她家做客。
小姑娘吹了吹热气,氤氲的白雾中,她的双眼像云中的月亮,雾蒙蒙的明亮,她努了努嘴,示意他去看茶几上的一份文件。
“这是殷同尘给我的,《暮春行旅图》的全部资料。”
“???”
晏初水再次震惊,殷同尘整理好的资料,为什么是给她?
许眠见他纹丝不动,疑惑地歪头,殷同尘早就是她的人了,替她干活有什么奇怪的。
初水哥哥总是这样拎不清,真愁人啊。
她忧愁的目光过于直白,纵使晏初水再麻木,也能看得懂。
他喉结滚动,急忙拿过文件夹,所有的资料都打印成册,介绍得十分详尽。画的由来与画家本身,他知道的比资料还全,故而匆匆翻过,至于画为何一分为三,他此前并不了解,所以看得极为认真。
最初的缘由如他所知,《暮春行旅图》是在火烧圆明园时遗落民间的,黄家意外得到左三尺,余下的六尺辗转落入民国政府手中,此后跟随大量文物一起被蒋介石集团运往台湾。
这些文物中,有考古发掘品,有绘画、书法、瓷器、玉器等等,单是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唐宋元明清历朝绘画,就将近千件,几乎包揽了馆藏中最好的艺术品。
而在1953年,美国曾派遣一批“专家”到台湾活动,挑选了诸多所谓的“东方艺术之花”,要求蒋介石集团以“长期出借”的方式送去美国,并称之为美国“不可逃避的国际义务”,其中就包含了六尺《暮春行旅图》。
这批文物远渡重洋,分散至美国各大博物馆,而残缺的《暮春行旅图》在被美国费城艺术博物馆收入后,因画作不全,被认为留存价值不高,在几年后的公开拍卖中,由一位英国收藏家以低廉的价格购得。
这位收藏家的第二任太太是中国人,两人在离婚争执中将画一撕为二,其中右三尺被收藏家转卖给晏初水的父亲,而中轴三尺在那位太太过世时,赠给了她哥哥的孙子,正是这次拿画拍卖的英籍华裔。
晏初水看完资料,算是豁然开朗了。
一张名画历经劫难,一分为三,是极大的不幸,可幸运的是,兜兜转转居然还有复原的可能。
许眠抿了两口热茶,笑眯眯地说:“初水哥哥,你瞧多有趣,别人离婚是把画一分为二,我们离婚倒是合二为一呢!”
晏初水没喝茶,却被呛得咳声连连。
小姑娘摇头晃脑地继续,“好可惜哦,画都合二为一了,人却好久没合了……”
“……”
晏初水扶额,她以前都是这样赤裸裸、明晃晃地说话吗?
那他还主动结婚?
原来他的口味这么重?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神色淡漠地转移话题,“那中轴的预估价你知道吗?”
小姑娘瞧他一本正经,实在无趣得很,扁扁嘴道:“不知道,放出消息的是源流拍卖行,没有给价格。”
源流拍卖行是本市一家中型拍卖行,虽然规模不大,但偶尔会接一些特殊条件的拍卖,所以在业内小有名气。
“所以这次的拍卖属于特拍?”他问。
“可能是。”许眠回答,“我联系了源流的负责人,他们说那位英籍华裔爱好古代艺术,还为此出了一份试卷,要竞买人考试合格才能参加竞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