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郎君,奴婢说的绝对是真的。”
祁涟不再哭诉,只是半垂着头,眼眶有晶亮的液体划过,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间或拿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瞟向施雪柳。
而施雪柳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就显得祁涟格外地可怜。
这副样子看在衡立轩眼里心里就有些不舒服了。
她知道施雪柳惯常是个性格强势的,府中的一干事宜都要由着她的性子行事。
往日里衡立轩也都不在意,可自从三个孩子来到府中之后,衡立轩对这样子的她却越来越多地感到厌烦,难以忍受。
甚至这两个丫鬟虽已经被分给了璇儿,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们心里的主子是谁。
不管在哪户人家,背主的奴才可是最要不得的。
若是忠仆,不管对错,第一要紧的事情是要替主子遮掩,而不是将这种事情闹得满府皆知。
身边没有可信之人,想想也知道两个女儿在府里虽说吃穿不愁,但其余之事也定然不甚顺心。
衡立轩脑补了一出大戏,自然而然那心就偏向了祁涟一边。
就在此时,衡立轩身边的小厮凑近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衡立轩听罢说道,“如今这事你们各执一词,我却听说南烛公子平日用香只爱那冷梅之香,可现在看那香囊,里面并无任何香料,上面的味道也散得差不多了,这却是不好判断。当初大娘子将香囊交给你们的时候里面可有香料?”
施雪柳利剑一般的目光朝着云香射来,“云香,里面的东西呢?”
云香跪在地上,眼里满是惊慌,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滴。
她可以保证,这个香囊从大娘子手中接过之后她便直接给了夫人。
那日她拿到手里之时也确实隐约闻到一阵特殊的香味,像是花香却又记不起来是哪种花香了,可是现在什么也闻不到。
她头摇得似拨浪鼓似的,哭丧着脸,“夫人,奴婢不知道呀!”
祁涟也是意外,之前为了骗过两人,她可确确实实在里面加了些料的,这会儿里面的东西哪儿去了?
云香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突然看向云霞,手脚并用地爬到施雪柳脚边,拉着她的裙角解释道,“夫人,是云霞,那天我将香囊交给了云霞才来向您禀报的,我根本就没有动过这个香囊。”
而云霞听了云香的话本来苍白的脸色更加无神,身子几乎快要蜷缩在了一起。
祁涟立刻发现了她的异样。
施雪柳也厉声问她,“云霞,里面的香料去哪里了?”
云霞头皮一麻,只会不停地看着施雪柳摇头,“夫人,我也……我也不知道。”
就见衡立轩面容严肃,语气冷凝,“此事果然是你们这两个丫头搞的鬼。”
衡立轩严肃的面孔立马让两个丫鬟被吓得胆寒,云香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没想到本以为能够在夫人面前长脸之事却最后落到这个结果,云香心中害怕不已,若是找不出那香囊之中的香料去了何处,等着她的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眼睛捕捉到云霞眼中的惊慌,以往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像是开了窍,冲上去就拉住了云霞的衣领。
云霞躲闪不及,下意识地也与她扭打起来。
“云霞,你说那香料去了何处。那日我可是将香囊交给了你才去禀告的夫人,如今那香囊里没有了香料,你肯定知道在什么地方,你快点说出来。”
云霞默不作声,只是躲避着云香的动作,看得出她并不想和云香对上。
两个丫头将主子的正堂变成了掐架的地方,让施雪柳这个女主人瞬间觉得面上无光,正要开口喝止,却被云香突然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真的是你搞的鬼,云霞。”
众人朝她俩看去,祁涟一副吃瓜的表情。
就见两人拉扯之间不知何时云霞的衣襟被扯开,她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下面有个连着一个鸡蛋大小素白色的荷包。
云香这会儿只想活命,哪里还能考虑云霞的感受,她用力一扯就将云霞脖子上的东西扯了下来滚到了施雪柳身边,指着那东西激动地说,“夫人,就是这个味道,是云霞将东西从香囊里拿了出来。”
施雪柳也是不明,但心中更多的是被人愚弄的愤怒。
云霞见到那东西,身子一软,自知逃不过了,就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她以前曾有一次随着府里的嬷嬷出去采买之时,曾经在城中见过打马走过的左脉之。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翩翩公子便这样占据了云霞满眼满心,虽她自知自己只是个丫头,可心里还是无法压制住对左脉之的爱慕之情,会想尽各种办法探听他的消息。
日日在梦里幻想和左脉之在一起的甜蜜时光。
若是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不给云霞一点希望也就罢了,可祁涟姐妹的到来彻底让云霞心中那畸形的恋慕之情越演越烈。
那样出身低贱的女子,竟能得左脉之的护送来到雍城,是连她都不曾幻想过的事,她心里就免不得对祁涟嫉妒,也尊敬不起来。
那日得到祁涟给的香囊,理智上云霞是知道不应该碰得,可心爱之人的东西,她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便忍不住悄悄地将里面的香料拿走,做成挂饰戴在了胸前。
一想到左脉之身上的香气能一点点地包裹住自己的身体,云霞夜晚睡觉的时候都忍不住身体发热。
却不想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好啊!我原还想过你为何这般容易地便将这功劳让给了我,却没想到你却是个贱.货,心中只知道男人。”云香气急,嘴了难免就失了些分寸。
就让衡立轩都觉得污了耳朵,大掌拍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够了。”
云香立即被吓得噤声,瑟缩成了一团。
施雪柳一边觉得丢脸,一边又不甘心祁涟什么事都没有,一把抢过云香手中的小包凑近鼻尖嗅了。
脸色立马难看起来。
祁涟微微一笑突然说道,“怎样母亲,不知那其中可是冷梅的香气?”
施雪柳默然不语,看见祁涟眼底的嘲笑,才知自己定然是中了这妮子的圈套。
“定然不是冷梅香吧!里面的香料不过当初我买香囊之时那店老板随便送我的。当初我们受南烛公子照拂,来雍城的路上之时,曾经偶然得知,南烛公子只会用丞相府特质的香料熏衣,若是用其他的花香,身上可能会起红疹,所以这香囊绝不可能是左公子的。”祁涟接着道。
“父亲,这下能还女儿清白了吧!”她又看向衡立轩。
今日闹了这么一朝,被施雪柳弄得满府皆知,衡立轩这会儿只觉得腻味,心里也对祁涟有些许愧疚。
看着女儿红肿的双手,眼里闪过疼惜,“璇儿今日遭罪了,快同嫣儿回屋休息吧!明日父亲会为你请了大夫来诊治的。”
祁涟盈盈一拜,眼中闪过感动,“谢谢爹爹。”
“不过爹爹,母亲也是为了语璇的名声考虑,请爹爹千万不要因为此事,与母亲置气,那语璇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衡立轩感叹,她的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还能够如此深明大义。
垂眼看向跪着的两个丫头,“至于这两个丫头,污蔑主子,不守本分,罪大恶极。不过念在你们一家人为府中尽了这么多年忠的情况下,就罚你们去后院洒扫吧!以后,不准再踏进前面的几进宅子一步。也不要再出府给我丢脸。”
这下云香和云霞脸色更是苍白如纸,手上失了力道直接瘫在地上。
别的人家像她们这样的家生子,母亲还是夫人面前有头脸的嬷嬷,她们怎么也是娘子们身边的大丫头,可如今却直接降成了府里的最末等,以后就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送走了祁涟和语嫣,衡立轩的脸这才沉了下来看向施雪柳,“夫人,这等事以后还是查清了再做惩罚吧!”
说完便一甩袍袖,离开了倚澜居到前院去了。
第八十章 缝隙
施雪柳看着衡立轩不带一丝留恋离开的背影,心里的火越来越压不住,胸膛剧烈起伏。
一把便将桌上的茶具都扫到了地上,瓷器乒乓碎裂之声穿得老远,吓得门外守门的丫头都缩紧了脖子。
柳嬷嬷看了,也只能暗地里叹了好几口气。
也只怪施雪柳太蠢,若要整治祁涟她身为嫡母,又管着府中大小诸事,拿捏两个小丫头是很容易的事。
只需要在那私下里使些绊子,便能让两姐妹有苦说不出,何必要闹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呢!
那样就算衡立轩表面上站在了她那边,心里也会生出些不喜来的。
更何况如今这事根本和祁涟毫无关系,全然都是施雪柳自己将自己想得太聪明,又觉得别人太笨导致的。
若是她知道她派来的这两个丫鬟在祁涟姐妹面前是如何行事的,便就不会轻易地相信祁涟会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她们处理了!
萃玉斋里。
语嫣心里一方面痛快将了那恶毒的继母一军,又惩治了两个不听话的丫头,可一方面又心疼祁涟因为此事受的伤。
“大姐,若早知你会挨打,我宁愿继续受着那继母的气。”她捧着祁涟肿的像馒头一样的手,眼里金豆子不停地往下掉。
祁涟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前世在宫里的时候,比这再重的伤她都挨过。如今仅仅用几个手板就换来施雪柳同衡立轩之间的嫌隙,再是没有比这更划算之事了。
不过看见语嫣哭得这么厉害,还是要开口安慰她几句。
“只是看起来吓人罢了,明日就会消肿了。”
祁涟好说歹说,才让语嫣停了掉眼泪。
“姐姐,你说喜欢一个人真的那么重要吗?云霞宁愿冒着被夫人发现的风险,都要藏着那香包。”语嫣好奇问道。
祁涟顿住,语嫣这问题她暂时也没办法回答。
她只在诗文里读过,“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可要她来说,自己是绝做不出这般疯狂的事情的。也无法体会里面深藏的情感。
也惊讶于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感情,真的能到那般疯狂的地步吗?
不过,云霞那事却是她没有想到的。眼看着平日里她的性子挺沉稳的,却不想也是个会被感情冲昏头脑的。
祁涟只能回答,“大姐也不知道,但我想对每个人来讲,最重要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吧!对云霞来说,最重要的就是那一份感情。”
……
左脉之的暮苍梧里,规矩是极严的。
就连左老夫人那边来人传话,也是要经了院里的小厮通传才能进来的,可这府里却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却从来都无视这等规矩。
凤凰非梧桐不栖,左脉之还年幼之时便被高僧断言左府这位公子命格高贵,属人中龙凤。
当时的乐怡郡主还健在,听见这番话自然是心中欢喜不已,便在左脉之百日那天亲自在这院子中种下了一棵梧桐树。
及至今日,那梧桐已有七八丈之高了。
左脉之的书房便建在这棵梧桐近旁,名唤-“近梧轩”。
樵山派之人住处一向追求风雅,这近梧轩也修得格外雅致,只不过四面透风,到了冬日里不耐寒的人若处其中,不足一刻钟便能被吹得透心凉了。
左脉之向来是个耐寒的,任凭外间再是狂风卷集,室内的素纱被吹得四面翻飞,他在其间依旧可以不动如松。
因这近梧轩修建在这暮苍梧里的最高处,便建了一串自山下直通到此处实木搭的楼梯,常人走过便会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可左脉之向来喜欢清净,所以这院子里干活之人身上都有几分功夫,能做到脚步踏在楼梯之上时却不发出声响。
木屐踏在楼梯之上发出“咚咚咚”的响声,左脉之执笔的手顿住,眉头微微皱起看向门口。
果不其然,下一刻房门便被大力推开,冲进来一个容貌惊艳、雌雄莫辨的男孩儿。
他一进来便是一张怒气冲冲的脸,好看的眉眼因愤怒而显得更加明艳,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来,“哥哥,我听说你让侍郎府的一个小子拜了叶幸司做先生?这是为什么。”
之后是侍奉的清渠有些惶恐的声音,“请公子责罚奴婢,二公子非要硬闯进来,奴婢实在是拦不住……”
左脉之脸上恢复成无波无澜的神色,放下手中的笔对着门外的清渠说道,“你先下去吧!”
清渠惶惶地屈身一礼,小心翼翼地退走了。
直到确保公子不会再听见她的声音之后,清渠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自二公子出生之日起便对公子十分依赖,一直心里都很崇拜这个哥哥,可公子从来就未给过二公子什么兄长般的温暖。
兄弟两个,一个冷漠疏离,一个却拼了命地想要博得对方的关注,真是不知道上辈子是谁欠了谁的。
待到门外再无人息,左脉之才将目光放到房中正气得喘气的弟弟身上,“家中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吗?进兄长的院子连通传一声都不会!”
眼见着兄长根本不关心他生气的事,左澜之眼睛更红了,他赌气般地说道,“我就不。当初让你带我去千秋书院拜师你不肯,如今你却带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孩儿去给叶幸司当弟子,有你这么做兄长的么。”
左澜之如今九岁,虽也在千秋书院读书,可却并不是通过左脉之的关系进去的。
而是当初令惠公主扭不过他,非要与左脉之读同一所书院,凭着她母亲公主的面子才得以进入读书的。
左丞相和令惠公主都身份尊贵,可他在千秋书院也只不过一介普通学生,对比映之未来樵山派嫡传弟子的身份可是不够的。
左脉之从未对他读书的事情上过心,今日听闻了衡映之的事,他便一直耿耿于怀。
见他依旧执拗,左脉之也不再管他,依旧拿了笔继续写字,“你心思根本就不在读书之上,若真让叶幸司当了你的老师,辱没的也是我的名声。”
他心中的想法,左脉之自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被长辈娇宠着长大,性子便养地无法无天,若有什么事没法顺他的意,便要将府里闹得天翻地覆。
可在他这里却不会如此纵容于他。
小的时候有长辈庇佑以为这世间什么东西都可得到,等到长大了,才会懂得人生从来都不是随心所欲的。
左澜之听了他的话,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两转,走近他突然乖巧地拉住他的衣袖,“既然大哥说我读不好书,那便你来教我好不好,若是兄长教我,我一定好好读。”
左脉之转头看了他一眼,小聪明是挺多的。
抬手将衣袖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冷漠拒绝,“我很忙,没空管你。千秋书院有许多夫子,个个都才华横溢,若是你能跟着他们好好学,将来都是受用无穷的。”
左澜之撇撇嘴,退到了一旁。
他不明白,为何兄长从来不愿意待自己温和一些,对自己好一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