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脉之脚步顿了一下,想想没什么话可反驳他的,于是又继续迈步了。
途中遇见府里的下人,被告知今日来的公子和女郎们都去游园了,左公子尽可自行在这府中游览。
左脉之好奇询问那人怎么认出他的?
那下人也是机灵,虽以前未曾见过左脉之的样子,可南烛公子的名头在这城中虽不说是家喻户晓,可对于这些权贵家的下人来说那是绝对铭记在心的。
只说道,“小的早就耳闻公子风采决然,只见今日这府中长得最好看的公子,又有通身的贵气,那便一定是公子您了。”
左脉之朗声一笑,吩咐左全赏了几颗银瓜子给那下人。
祁涟歇息了小半个时辰,又换了衣裳这才准备去寻施湘雯和施玉瑶。
她领着语嫣和两个小丫头穿过一条花木遍布的小径,正说着话,就见前头转弯处露出一片嫩黄色的衣角来。
在那嫩黄色的衣角紧挨着的地方,又是一片淡紫色的衣角,瞧着颜色极像是今日左脉之身上那件衣袍的颜色。
祁涟心里一下就反映过来,这定然是碰到哪家的女郎在这儿同左脉之表达钦慕之情,正好被她们姐妹看见了。
此处本就隐蔽,细微声响都会被人察觉,祁涟心知此时若再退回去也来不及了,就只能领着语嫣硬着头皮走过去了。
那女子背对着姐妹二人犹在滔滔不绝,倒是左脉之早早就发现了两姐妹的身影,眼神之间略显玩味。
“……不知公子平日里可看什么书吗?近日里我看了鹤洲先生的《墨竹记》,倒对里面描写的花木修剪的方法有些疑惑,公子可否……”
听得出来,这位女郎虽然不知道该如何同左脉之搭话,但面对心上人之时,还是有着常人没有的勇气,能如此既尴尬又顽强地将话题继续下去。
虽然祁涟不介意一直在此处听壁脚,可已经被人发现了那便有些不好意思了。
祁涟正不知该如何出声表明自己的存在,左脉之倒是直截了当地将这份僵局打破了。
只见他装做偶然发现祁涟姐妹的样子似的,眼神之中充满了许久未见的惊喜唤了声,“衡大娘子。”
祁涟能清晰地看见那女郎身子突地一僵,然后像是受惊般的小兔子一样转过头来,发现祁涟和语嫣,脸突然就红了,又飞快地转了过去。
“左公子,我……我先走了。”
说完身形就像兔子一般灵活矫健,霎时便从祁涟几人面前消失了。
女郎脸色绯红似三月桃花,瞧着倒别有一番趣味。
左脉之望着那女郎消失的方向,眼神转过来看向祁涟。
她分明地从他眼里读出了一丝留恋不舍的意味来,既然不舍,那又何必出声打断呢!
“衡大娘子,既然咱们有缘在此处相遇,不知可否麻烦你带我游览一番这园子呢!”左脉之双手抱在胸前做了个虚礼,眼里满含笑意。
祁涟心下一哂,此处又无别人做什么要装得两人才初识似的。
不过既然他要装,那祁涟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同样向他回了一礼,“左公子客气了,您今日来府中做客,那我自然是要尽地主之谊的。”
左全虽是第一次见祁涟,可在左安嘴里他已经知晓了不少这位衡大姑娘的事迹,知道她同公子一定有话要讲,于是非常自然地将他人与两人隔开。
金枝和银桂带着语嫣在前面走着。
祁涟见到左安心里也挺开心的,毕竟他虽然跟着左脉之做事,可来雍城的途中实在帮了他们姐妹不少。
正要打招呼她便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面前这人虽然长得同左安一样,可两人却有不少不同之处,最明显的差别就是左安那性子,面前的这人实在一点儿都没表现出来。
若是平日里,他早就一张爱开玩笑的脸凑上来了。
“这是左安的同胞兄弟左全。”左脉之向她解释。
祁涟点头表示明白,左安也只是面色如常地向她抱拳算是见礼了。
之后两人便沿着小径走着,祁涟向左脉之细说了这段时间在国公府的发现。
其实也并没有可说的,闺阁女子哪有那般惊心动魄的日子。
施国公的书房是府中重地,平日里都有人把守,祁涟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轻易靠近呢!
说话间两人走至一处溪流湍急之处,此处落石摆放崎岖,流经的溪水便因地势的原因流淌速度极快,使得此处水流拍打石头的声音格外地明显。
隔着溪流不远处是一片花丛,并不高大,越过那处便能看见施国公的书房了。
草丛稀疏,不易藏人,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被门口把守的侍卫发现。
“公子放心,我会尽量找机会进去看看的。”
祁涟心中也着急,也想尽快知道霓族人的下落。
左脉之抬头随意地扫视了一眼施国公的书房道,“不急。这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之事,娘子初到此处,咱们徐徐图之便是。”
“映之过段时间就要进千秋书院读书了,不知大娘子可有何打算?”他转头又问。
祁涟眨了眨眼睛,一时竟不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莫非是想说明他出了多少力吗。
祁涟瞬间明了,“听爹爹说映之能进千秋书院多亏了公子的帮助,语璇在这里多谢公子的帮助了。”
左脉之摇头,进而问道,“这城中不少贵女如今都在惊鸿书院读书,大娘子难道不想去吗?”
祁涟一怔,未曾想到左脉之竟然还会关心她读书的问题,心里倒是十分意外。
不过他既然能主动问起这事,难说左脉之心里就打着什么算盘。
“我听说惊鸿学馆里的女学生都是朝中一二品大员家中的娘子,爹爹不过礼部一侍郎,恐怕是没这等福分了。”祁涟想了想道。
左脉之看了她一眼,“惊鸿学馆招女弟子也不是只看重家世的,若娘子天资聪颖,有读书的天赋书院自会录取你的。”
说罢他又朝她靠近了一些,我在学馆附近有一处书舍,娘子若是能去读书那日后咱们见面也算方便了。读书的事我会帮你的。”
祁涟懂了,左脉之的意思就是这惊鸿学馆她必须去了。
“我明白了。”祁涟垂眸回答。
两人正说着话,却不料那边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施国公和一个下属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遥遥相对的左脉之和祁涟眼神之中闪过一抹惊讶。
不过他很快掩去了这抹惊讶,从书房门口走到了与两人隔水相望的地方。
左脉之朝施国公一拱手道,“国公爷,晚辈有礼了。”
祁涟也行了一礼道,“国公爷。”
她虽名义上算得上是施国公的外孙女,可祁涟自认为还没有脸皮厚到如此程度,因此也只能跟着左脉之一起唤了声国公爷。
施国公朗笑一声,“贤侄客气了,今日过府赴宴可还满意?”
左脉之展颜一笑,“多谢国公爷盛请款待,今日看见贵府娘子如此高超的舞技真是让晚辈觉得三生有幸呢!”
祁涟瞟了他一眼,这人真是……今日施湘雯和施玉瑶跳舞之时她可是看得分明,虽他视线大部分都落在两人身上,可眼里却没有什么惊艳的神色。
施国公哈哈一笑,“都是些小妮子平日里无事胡乱练的,贤侄觉得满意就行。”
他又转向祁涟,“你便是立轩的大娘子,叫语璇的丫头吧!”
他笑容虽显得慈祥,可眼里却尽是审视。
以前倒是未曾多注意过这个小丫头,今日见了,却觉得这丫头看着怎么也不像是个自小在乡下长大的样子。
祁涟装作害羞似地将头埋地低低的,“是的。”
与施国公四目相对,她心里就不免有些心虚,施国公能从边关一个小小的守将爬到今日国公的地位又怎可能是个心思简单之人,会不会他就会看出她同左脉之关系的不一般。
“不知贤侄怎会和这丫头在一起呀?”施国公又笑看向左脉之。
左脉之轻笑一声,“晚辈午歇刚醒,刚出阁楼便遇见了衡大娘子,听闻今日赴宴的公子们都去游园了,因不熟悉这府中花园的路,就请了衡大娘子代为领路。”
施国公似有所悟,“原来如此。”
两人之前相识这事他是知道的,却没想到他们这般熟识。
左脉之看着他一拱手接话道,“既然国公爷还有正事,那晚辈就不多叨扰了,这会儿去那园中多认识几位女郎才是正理儿。”
语气之中略显轻浮,倒是和他流连花丛的名声极为相衬。
两个男人眼神之中交换过一些男人自然就懂的眼神,施国公忽然就朗笑了起来对着左脉之说,“哈哈哈,贤侄果然是个性情中人。”
身后,施国公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不由地眯了眯眼睛,如此看来他这个便宜外孙女和左脉之的交情可是不一般!
“丰城。”施国公站在原地突然就道。
“国公爷。”
话音刚落他身后突然就出现一个灰色劲装的男人,面容朴素,五官并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这样的一张脸最是不容易被人记住。
“派几个人时常跟着那小丫头,看看她私下里都干了些什么。”施国公吩咐。
“是。”
瞬息之后那人又消失不见。
而祁涟同左脉之这边,话别了施国公之后两人一直都未曾出声,一直到两人穿过一处垂花门来到另一个院子,左脉之才开口提醒祁涟。
“施国公可能已经注意到你了,以后在这府里做事之时小心一些。”
祁涟也是面色有些严肃,沉默地点了点头。
……
一直到金乌西沉,施国公府处处挂上了灯笼,府内都未安静下来,反而越发喧嚣。
施景桓是个标准的纨绔子弟,若论吃喝玩乐,那国公府里没有一人敢说比他还在行。
他不是读书和做官的料,平日里薛夫人为了他的前途可没少操心,这次宴请亲眷和通家之好,薛夫人为了能让施景恒在他人面前长长脸,可是特地请了施老太太恩准将晚上宴席安排这事交给施景恒的。
而施景恒也是拍胸脯向他母亲保证了的,一定会将这次的事情办好,让别人也看看他施景恒也不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
那日薛夫人看他如此自信,不知道多高兴呢!
平日里这些夫人郎君们都喜欢看些歌舞表演,这样的节目虽说排演得赏心悦目,可看得多了也就甚为无趣,年纪大了尚且沉稳一些,可年轻人就喜欢些刺激的东西。
第八十四章 兄妹逢
下午的节目看得施景恒昏昏欲睡,可到了晚上他就精神起来了,这可是他的主场。
他请了平日里爱消遣那处的杂技班子来表演,又有投壶、行酒令等耍乐的玩意儿。
如今乾国的风气,还是走的雅正之风,而今日这些杂耍卖艺的东西在那些大家面前只能算得下九流,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
这些上流圈子里的青年们平日里少有接触,猛然一见也就觉得新鲜了。
这些表演之人虽都是些贱籍出身,可为了糊口,在这些技巧上面花的功夫可不算少,表演实算得上精彩。
今日的晚宴留下的就都是些年轻的公子小姐,再加上夜色之下,总能激发出人们内心的那些旖、旎,所以晚上的众人好似也比百日放得开些。
晚宴照旧是摆在孤芳台的,公子和贵女们分坐在阁楼两边,白日的纱幔已经撤去,各自的脸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了。
最近天气暖和许多,因此桌案之上多上的是些冷食。
施景恒更是在男宾和女眷这边都上了酒,公子这边的都是些酒劲儿十足的,而女眷们这边的就是些酒味很淡的果酒,既能过瘾,又不会担心喝醉。
女郎们都十分好奇,不少都尝试了这些在家中从未喝过的酒。
有些觉得好喝便多饮了几杯,脸上免不了就都挂上了红晕。
这样娇羞的女儿家姿态,就更让那些公子们着迷了。
祁涟也多饮了几杯酒,脸上就感觉有些烫人,她不喜这里过于暧/昧不清的氛围,便到了附近的花园里吹风。
却不知道风助酒势,冷风一吹,脑子却更加迷糊起来。
出来的时候又没带着丫头,害怕会出现什么意外祁涟就打算回去。
却不料她刚转身,就见一个清瘦的身影站在她身后遥遥地望着她,是施景润。
看他脸上的晕红,想来也是多饮了一些出来清醒一下的,太子哥哥向来酒量不佳,这点祁涟一直都是知道的。
祁涟嘴角扯出一抹微笑,“弗正哥哥。”
他们现在都在施国公府中,就算四下无人,那个称呼她也不愿意,也不敢再叫了。
如今早已换了天地,大夏也已经亡了,祁涟无比清晰地记得这一点。
施景润看见祁涟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里只觉得庆幸,庆幸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时代还能有一个人守着与你同样的秘密,他们可以互相倾述,不至于让他把所有的事都闷在自己的心里。
那日在曲江河畔,兄妹两个都发现了对方,可如今两人身份早已大变,私下里见面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总算拖到了今日,才算是凑巧有了说话的机会。
祁云锐,字弗正。
生于建元四十三年,屈己而纳谏,任贤而使能,恭俭而节用,宽厚而爱民。
百姓爱戴,功高震主,后皇帝受奸臣挑拨,又忌惮太子威望,遂以叛国之名杀之,卒于玄正十七年秋后。
后世谓之,万灵秀,百夫持。万卷精,多才克。诗可兴,笔馀力。人之望,邦之直。
那时的她被困深宫,只听说太子哥哥被斩首之时全城的百姓都去送行了。
而他那昏聩无能的父皇,只能抱着被子缩在后妃的榻上瑟瑟发抖。
虽祁云崇昏聩不堪,多被世人唾骂,但后世这人对这位仁心仁德的太子却多有褒奖,只可惜年寿不永,也羽翼未丰。
如此心怀天下的太子哥哥幸好没有死在大夏亡国之时,若是亲眼看见那些大夏百姓被战火摧残的模样,那他的心底该多么自责呀!
一个本就摇摇欲坠的王朝,偏偏有这样一个心怀天下的储君,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好在他如今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们兄妹也在这般机缘巧合之下再次重逢。
施景润看着这个前世他无比心疼的妹妹,大男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疾步走过来拉起祁涟的手,另一支手忍不住地抚上她的脸,这双琉璃一般的眸子,真是让人怀念呀!
“祁涟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到了这里的?又是怎么成了如今这副模样的。”他急急地询问,不似时常那般淡然。
他刚成为施景润的时候,施家还在祖地,那时乾国刚刚成立,他就从身旁人的只言片语当中知道了大夏已经早亡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