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脉之回来之时,祁涟也已经睡下了。
枕烟堂除了外边游廊之上的灯笼还亮着,其余各地的灯都灭了。以往不管左脉之多晚回府,也不管祁涟睡着没有,他都要将祁涟闹起来。
可今日左脉之问了采衣,采衣说,“少夫人回屋不过一会儿就梳洗歇下了,今儿个晚上不过喝了碗白玉虾仁粥,胃口也不是多好。”
左脉之沉默片刻也没说什么,只对采衣说了句,“今晚我歇在暮苍梧,你好好照看着少夫人。”
原本应该睡着的人此刻竟还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祁涟一直就未熟睡,左脉之的脚步声响在门外之时祁涟就已经醒了。
她没有起身点燃烛火让屋外的人看到,就是想知道左脉之会怎么做,会不会进来同她解释山奈的事。
可是他没有……
如今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祁涟攥紧的心突然放松下来,再也不想其他,闭上眼睛睡去。
两人之间的气氛好像一夕之间就有了改变。
左脉之接连几日都不曾回府,祁涟在外人面前瞧着面色如常,可她清楚,枕烟堂里有下人已经在说些闲言碎语了。
郎君同夫人刚成婚就在外呆了小半年,如今回城之后却是连屋都不愿意回了,时常歇在暮苍梧。看着少夫人长得天姿国色的,却没想到也是个无趣的美人,不到一年公子便腻了。
不过这里面总有聪明的人,譬如采衣,听见那些下人们背地里编排祁涟之时还会训斥几句。而在祁涟面前她却不会说起这些糟心事。
她如今虽嫁进了左家,但娘家总是要回的。
祁涟没过几天就收到了施玉瑶的帖子,让她去施国公府赏菊花。
九月九登高赏菊,今年祁涟是没有心情登高了,不过与小姐妹许久未见,相聚小酌一杯倒是颇为得宜。
于是初九这日祁涟起了个大早,准备先去娘家拜见父亲,看看弟妹,再去施国公府寻施玉瑶也不迟。
不过临到出门之时,左脉之却突然进了枕烟堂的大门。
一袭紫色暗银丝如意云纹袍子,头戴墨绿色玉冠,同色莲花玉簪束发,翩然若仙又带着一丝魅惑之气,还是那般色若天人。祁涟许久未见她,觉得连这张脸都变得有些陌生了。
见她的打扮,左脉之眉眼一挑,“夫人这是要出门?”他原还想着今日重阳,带着祁涟去城外登高,朝中之事忙了好几日,左脉之才惊觉有些冷落了祁涟。
她要回娘家之事除了身边的几个丫鬟,并没有告诉左脉之身边的人。
祁涟吩咐采衣将准备的礼物搬到马车上,才点头道,“自从咱们自雍城回来就未归过家,我想着今日重阳,正好去看看爹爹。怎么,郎君今日不出门吗?”
“今日无事。”左脉之看着她道,“既然要回府,那不若你等我一会儿,我陪你一起回去吧!许久未见岳父大人,我也应当去给他见礼。”
祁涟有些犹豫,“可是今日我还应了玉瑶的邀请,可能会去施国公府待上半日。”言下之意便是,今日她可能没时间陪左脉之。
左脉之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隐隐感觉今日的祁涟好似有些不对劲,特别是与他相处时的样子,“怎么,夫人是嫌弃我了吗?”
他脸上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祁涟退了两步,“你怎么会这样说,我没有这意思。既然你要同我去,那便去换衣服吧!”
说着就将左脉之推进了内室。
如今府里人人都说左脉之迷上了那黔州来的小娘子,她就不相信这些闲言碎语一点都没传进他耳朵里。
不过既然左脉之要在她面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祁涟想着她也可以当一个贤惠大度的夫人。
衡立轩今日应酬,同祁涟夫妻俩说了一会儿话也就离开了,祁涟就带着语嫣和映之去了施国公府上。四房的施凝蕊同语嫣年纪相仿,两人很是相处得来,左脉之则主动地担起了照顾映之的任务。
说她们女子间的话题他掺和不进去,就去了叶宅找叶幸司喝酒去。
“祁涟,自你成婚以后,咱们见个面可真是艰难。”
下人通报左少夫人来了后,施玉瑶立刻从屋子里迎了出来,脸上的笑容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你也不是不知,我才从黔州回来,府里的事还不少呢!如今第一次出门,可就是来看你了。”
今日施玉瑶除了邀请她,还邀请了不少闺中密友。
王斐然今年年初成婚,本是远嫁,可她夫君准备考来年的春闱,如今就在城里置了个宅子,所以她成婚以后依旧还可以同以前的好友时常聚聚。
与施玉瑶交好的那些娘子们年纪都不小了,除了她,大多都已经成婚。
还在家中做娘子时比穿戴、比家世,如今嫁了人,就要比家中的郎君,婆母妯娌之间的关系了。
以往她们都是看不起祁涟出身乡下的身份,因此,当初也没有人相信祁涟真能嫁给左脉之为妻。作为年少之时倾心的对象,纵然几人如今都有了自己的郎君,可还是忍不住对左脉之的关注。
想看如今她们都曾瞧不起的人,如今嫁进左府又是个什么光景。
“语璇,今日重阳,南烛公子怎么没有陪你一起呢?”
说话的是位祁涟并不熟识的年轻女子,挽着妇人发髻,若不是她开口说话,祁涟都想不起自己同她见过没有,怎么这人就一副两人无比熟悉的样子了。
仔细思考之后,才发现这人曾经在惊鸿学馆之中与她一同进学的。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幸折枝
这话里的意思实在太过浅显,祁涟都提不起与她多计较的心情。
不过饮了口清茶,“郎君本是我一同来的,不过他听说府里今日来了不少新夫人,都是女眷,实在不便出现在此处,就带着映之出去玩儿了。不知这位夫人,今日你的郎君现下又在何处,可曾陪着你一起来赏菊呢?”
言下之意就是左脉之可不喜欢见着她们这些人。
刚才说话的那女子立刻讪讪,若是她自己也是婚后夫妻生活和美的,也就不会去阴阳怪气管别人的家事了。
她家中的郎君长得不如左脉之不说,连贴心都比不上,她进门之时家里就已经有了两个通房丫鬟。今日重阳,也不曾说给她娘家备些薄礼送去,更就不会陪她一起来这重阳花宴了。
“好了,既然今日玉瑶是请我们来赏菊的,那咱们就不要一直待在这儿了。”眼见着气氛越发尴尬,王斐然立刻站起来打圆场。
毕竟今日可是施玉瑶的客场,两人是好姐妹,她自然要帮着她说话了。
她起身的时候下意识地扶了扶腰。
这一幕立即就有眼尖的瞧见了,立刻捂了嘴欣喜问道,“斐然,你可是有身子了。”
王斐然先是一呆,然后脸就开始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抿嘴微笑答道,“有一个多月了。我婆母说月份太小最好不要说出去,我才瞒着你们的,却不想你眼睛这样尖,就看出来了。”
如今她脸上可再没有祁涟在抚月楼里见到的那般轻狂的模样,不知是不是要当母亲的原因,祁涟只觉得她脸上闪耀着一种即将为人母的柔和光辉,融融的像笼着一层光。
脸上皮肤白皙透着粉色,眼见着王斐然婚后的日子就知道是过得不错。
“你可是咱们之中最快的呀!成婚还不到半年,如今就怀上了。”有人就不免艳羡了,她们其中有两人如今成婚都一年多了,肚子都还未有信呢!
虽嘴上不说,可心里还是着急的。
长辈们哪个不想媳妇儿进门就能尽快就为家中开枝散叶的,每日去请安之时话里话外也透露出那种意思。
她们同自家郎君同/房的次数也不少,可就是怀不上,那有什么办法!
而且她们若是想在婆家立住脚,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举得男。
所以如今看着王斐然过门不出半年就有了喜,心里真是好生羡慕。她这样能生养的,就算第一胎是个女儿也不打紧。
王斐然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只不过面对众位还未音讯的姐妹,也不好做出太过兴奋的样子,只是抿嘴笑得委婉,安慰她们,“你们都还年轻,急什么,这事总是急不来的。养好身子,这孩子自然就来了。”
“哎!我听说隔壁的邬城有一座极为灵验的观音庙,那里的观音娘娘有一泉圣水,若是女子诚心祷告,再喝上一壶圣水,很快就能有信呢!”其中一位年轻的夫人立刻道。
“果真如此吗?”
“是真的?你快细细同我们讲讲。”
听见这话,果然许多人都来了兴趣,纷纷围上去打听具体的情况,立刻王斐然身旁就没人了。
施玉瑶叹了口气,上前挽上祁涟的手臂抱怨道,“唉!看看,自从你们成了婚,我就好似同你们没什么话聊了似的,怎么每日不是夫君就是孩子的,咱们就不能说点儿有趣的吗?”
“说什么有趣的,你不是也快订亲了么?怎么,未来夫君就这么不入咱施六娘子的眼。”
既然都被众人看穿,那王斐然也不掩饰了,走动之间都小心地护着肚子,大夫可说了,前三个月是最要当心的。她如今还在雍城里,对各种消息自然都清楚的很,暗地里早就听说施玉瑶要订亲了,此刻不免打趣她道。
施玉瑶立刻脸一红,“我这不还没成婚吗”,她瞧着前面几人,一脸绝不同人‘同流合污’的样子又道,“不过,就算我成了婚,也不会一天到晚都围着个男人打转的,才不会像你们一样没出息呢。”
祁涟则是一脸惊讶地看着,“你要订亲了,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同我说呢?”之前连一点音讯都没有。
施玉瑶羞红着脸嗔了她一眼,“哪有女子会大张旗鼓地在别人面前提起自己的亲事的,再说如今你不是也知道了吗?我本想私底下同你说的,哪知道斐然这么快就把我卖了。”
祁涟摇摇她的手,“那你快给我说说。”
施玉瑶挑挑拣拣这么多年,究竟是那位公子脱颖而出,夺得了她的青眼。
施玉瑶又看了她一眼,那眼神,真可谓是‘眼如秋水鬓如云’,柔软似水流流转,若祁涟是位男儿,绝对会因为这个眼神而对她心生怜爱。
“说起来,那人你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施玉瑶下颌微收,脸颊上像两片榴花瓣突然贴到她的腮上似的,两颊绯红。
“这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子可太多了,我可猜不出来。”祁涟笑道。
“那你可还记得咱们去年元宵节的时候出去看花灯吗?”施玉瑶瞪大眼睛望着祁涟,若是她忘了,那她可就不讲了。
那可真是记忆太深刻了。
当时他们几人在国公府的画舫之上,还遇见了清河郡主和温元灵,被她们陷害画舫船破,当时施湘雯落水,差点儿丢了性命。
祁涟点头。
似是突然想起心头那人,施玉瑶的俏脸微红着说,“你还记得吗?当时跳船之后,二哥哥带着我同姐姐一起朝河岸边游去,中途来了一位撑船的公子,将我们救了上来。”
经她一说,祁涟这才想起来,若不是有那位公子及时出手相助,只怕如今施湘雯已不在这世上了。
虽当时施家因为几人落水之事而手忙脚乱,可之后还是亲自登门向这位公子致了谢。
才知道,他乃出身清贵世家的信阳庾氏。
说起来,这一氏以前也是出过几任太史宰相的,只不过自上上一代开始就有些没落了,家中也并没有涌现几位出色的子弟。
到了乾国建立,庾氏也就慢慢地淡出了世人的视线。
不过,他们遇见的这位庾公子倒是一表人才又兼才华横溢,早在十五岁之时,就中了进士,如今就住在南城的一条巷子里,正为了明年的春闱备考。
那时他初入雍城,就赶上了热闹的元宵节。
可庾氏如今没落,庾赋声从小也学会了节省银钱,并不为家中母亲增添负担。
身上也没有银钱登上那高级的乐游春画舫,便自己赁了条小船荡舟曲江,也能看见两岸的美景,正好就救下了施家众人。
施玉瑶可是薛夫人的心头宝,眼见着施湘雯自落水之后那副病弱的样子,薛夫人可就更觉得多亏了庾赋声,施玉瑶如今才仍能活蹦乱跳的。
所以让施景恒多带着他出去应酬应酬,若是庾氏欲重回世家之林,那么多结交些雍城的权贵可是少不了的。
又听说庾赋声在赁房子,还非常热情地说帮忙要帮他找合适的屋子,或是送他一栋小宅子也未尝不可。
不过以施景恒那般德行,庾赋声交往几次就知道了两人不是一路人,对于施景恒的邀请慢慢也就不应了,同时也拒绝了薛夫人的帮助。
施景恒本就不耐招待这个一心只知读书的书呆子,若不是被他母亲逼着,他恐早已不耐了,所以庾赋声一拒绝,施景恒干脆也就放开了此事。
施玉瑶见多了那般捧高踩低、攀附权贵之人,乍见庾赋声如此清高,不慕权贵的公子,突然就对他上了心。
几次下来,又觉得他果敢正直、心地良善,长得虽不如左脉之那般清冷孤绝、人间姝色,但也五官隽雅,眉眼好像是用水墨画描出来的,似深山之间长得挺拔修长的翠竹,宁静致远,身上总有种读书人的清朗之气。
要说这庾赋声虽然呆,但也不是那等完全不开窍之人,再加上施玉瑶本就是那等灵动活泼的姑娘,惹人怜爱。
年少之人到了这个年纪,哪能不想小娘子的,一来二去,两人就暗生了情愫。
听完施玉瑶说完她同庾赋声的事,祁涟只觉得这世上英雄救美的事,还真不是那些说书先生胡乱杜撰出来的,没见着就因为出手相助,就俘获了施玉瑶这位贵女的芳心吗!
不过她想着,薛夫人那样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看上如今已经家道中落的庾赋声呢!
祁涟如此想,便也问出了口,不过庾赋声如今在施玉瑶眼里是样样都好,祁涟可不会问她这个问题。
王斐然见她那眼神就知道祁涟心里在想什么,抿嘴一笑,就告知了事情的原委。
施湘雯嫁给了三皇子,祁涟又去了黔州,其间的来龙去脉,施玉瑶只有同她讲了。
祁涟想的没错,薛夫人一开始是看不上庾赋声这个落魄世家的公子的,她虽感激庾赋声救了施景润几人,可却从来没想过要把宝贝女儿也搭进去的。
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拗不过施玉瑶这个宝贝女儿。
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施玉瑶这些年挑挑拣拣那么些贵族公子,都看腻了,偏就看上了长相清朗的庾赋声,且还大有非他不嫁的趋势。
她见薛夫人不答应,直接就去施老太太那里探了口风。
施老太太已经为了家族的安危牺牲一个孙女了,如今到了施玉瑶身上,施老太太可再不希望施玉瑶步施湘雯的后尘。
施国公府如今已是花团锦簇,宫中有位位高权重的德妃娘娘,又出了个三皇子妃,且又与左丞相府那沾亲带故的关系,再不需要施玉瑶添一门显赫的婚事让施国公府在朝堂之上更加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