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泪眼,她看见男人正用蒸馍的热水给大白狗烫狗食,那干净利索的模样,那挺拔的身姿,那英俊的容颜……
林虎刚好用水涮了锅,似乎察觉了什么似的,转过脸见小媳妇眼泪汪汪,倒笑了:“咋了,眼泪都出来了?是烫着了还是噎着了?慢点吃。”
白玉兰就故作噎住了,拍拍腔子。
林虎赶紧过来给她拍背。
好半天,她才说好了。
“小馋猫!”林虎宠溺地亲了她一下,戴了手套把狗食盆端出去,进屋洗了手,才又坐回饭桌跟前。
“你还没说这肉咋做的。”
林虎就说:“很简单,等牛头煮熟了,拿出来趁热把骨头抽出去,用白布包起来捆好,再放进加了酱油和白酒葱姜蒜的滚水里盖锅盖焖煮半个小时,捞出来,放在大瓷盘里,上面压上案板,案板上面再压块石头,一夜到亮,凉了,也成型了,也筋道了,切成片儿小玉兰只管吃就是。”
“这么麻烦,还说简单。”
“给媳妇做饭,一点也不麻烦。”林虎意味深长地说。
白玉兰心里一甜,不由得抿嘴笑。
“我还切了一大块,一会儿送给爸妈。”
“好。”
白玉兰早就想给爸妈也送点,林虎没吭声,她就等着他吭声。
现在吭声了,果然是在乎她的好男人,能想到她心里想的。
“咱们今天再上县城一趟吧。”她说。
“成。”她说啥,林虎都没有异议。
“马上过年了,大家都需要钱,咱们在庄子上收些鸡蛋,红枣,苹果,梨之类的农副产品去县城机关大院卖了,来时,再买些鞭炮水果糖之类的年货在镇子上卖,应该能赚个过年钱的。”
林虎放下筷子,竖起了大拇指:“小玉兰和我想一块了。”
“这牛头肉,咱们可以切好,再拿些馍,路上当干粮吃,就不用下馆子了。钱么,能省一个是一个,省得多了,作为资本,就可以赚更多的钱。到那时候,咱们想吃啥就买啥。”
“可我不想媳妇跟着我受苦,出门带媳妇下馆子吃饭是应该的。”
“应该是应该,我不想再去香满楼了。”
“成,那咱们就去别的楼。”
“别的楼也不想去。先定个目标吧,等咱挣到第一个一万块,咱就下馆子庆祝,好不好?”
“不好,钱可以慢慢挣,可不能让媳妇受委屈。你吃好了,才能身体好,身体好,才能给咱生出健壮的宝宝。”
“难道非要下馆子才算吃好?咱们这牛头肉,馆子里都未必有。再说了,馆子里饭菜油太多,容易吃胖,胖了就不好看了。”白玉兰笑着说。
“好,胖胖的好,不硌人,趴着舒服。”
“滚!”白玉兰陡然脸红。
“滚着也舒服。”林虎英俊的脸上浮现出让人心动的笑容,“今晚咱们就不回来了,住县城招待所。”
“不住。”白玉兰瞪他,“刚说了不许乱花钱,你倒又来。”
“放心,我的钱,永远够媳妇花。”
第99章 该花的花,该省的省
这个白玉兰自然放心,林虎赚钱的本事,可是高庄所有的小伙子都没法比的。
但她作为家庭小主妇,总不能只知道花钱不知道赚钱。
财富积累的速度和本金有很大关系。
只有本金越来越大,赚钱的速度才会越来越快。
“我知道够花,我男人是谁,挣得钱比谁家的男人都多。”白玉兰也懂得适时地撩下糙汉子。
果然,听了媳妇的夸赞,林虎眉开眼笑,直接就凑上来亲了一嘴。
“但挣得多,也不能乱花,是不是?以后,该花的花,能省的省。我不许花的,一分也不许。”白玉兰故作威严地说。
“好,听老婆大人的。”林虎立马现出一副很恭顺的模样。
心里却在想,幸好自己手里还有些钱,不然,媳妇管起钱来这么抠,想给媳妇买个啥,都要不出钱来。
其实,林虎兜里还有钱的事,白玉兰心里跟明镜似的。
比如,上次去镇子上,林虎去给她买发卡,还有,去县城,林虎买棉靴和毛毯,都没跟她这个管账老婆要钱,这说明了啥?
说明林虎手里除了给她的那六千九百块,还是有一些钱的。
林虎并没有把全部钱交给她管。
但白玉兰也没觉得林虎做得有啥不对。
让她管六千多,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试问,整个高庄,现在能拿得出五块钱的媳妇有几个?
所以,尽管知道男人手上还有钱,但他也不追究。
据说,女人要把男人的钱管紧些。
但那要看什么男人。
好男人,可以对他放宽政策,给他留个小金库,他会时不时地给你来点小礼物和小浪漫。
渣男人,别说管他的钱了,有多远,躲多远就是了。
***
白孝廉家。
王冬梅和白孝廉俩夫妇对坐着吃女儿女婿送来的牛头肉。
“想不到牛头肉能做出这个味道来。”王冬梅边吃边点头。
一向少言寡语的白孝廉也忍不住夸赞:“比你做了几十年饭的人都做的好吃。”
“我做了几十年饭,可没做几十年牛头肉。”王冬梅反驳。
“你做几十年牛头肉,也做不出这个味。”白孝廉说,“镇子上那一品红饭店里的牛头肉,都没有林虎做的好吃,那老厨子,听他说还是给大帅做过菜的。林虎这手艺,比那老厨子不知好多少倍。”
王冬梅一听不对:“你啥时候上一品红吃过牛头肉?敢情你瞒着我和玉兰,一个人吃独食啊?”
“听听听,这是啥话?去年不是玉兰她大姑的雪蓉出嫁,人家婆家在那一品红包了一桌嘛,让你去吃席,你不去,我去了,你倒说我吃独食。”白孝廉表示冤枉。
王冬梅不吭声了,她的大姑子嫁给了县城的铁路工人,家里条件自然比农民好。
白玉兰大姑那几个丫头,一个个地,显得比别人高人一等,总以城里人自居,逢年过节来舅舅家拜年,连家乡的土话都不说,全都撇的是不正宗的普通话。
这还罢了,她们总是在玉兰跟前炫耀这个那个的。
王冬梅就很瞧不上那一家子爱显摆的样子,大姑子的大女儿出嫁在饭馆里摆酒宴,她也没去。
咱穷有穷骨气,不走人家那上级路线。
倒是老大家和老三家,都去了一家子。
后来听见大姑子在那里骂人,说一家子人都去,才随了五块钱礼钱,连饭菜钱都不够,吃大户呢这是?
“我才不敢去吃大户。”王冬梅意有所指地对白孝廉说。
白孝廉也知道这是他大姐的话,就不吭声了。
白玉兰就对老两口说:“爸妈,你们先吃着,晚上帮忙看看我们那边的院子。”
“你们又干啥去?”王冬梅问。
“去县城。”
“大冷天的,咋又去县城?”
“这不快过年了嘛,我和林虎想在庄子上收点鸡蛋红枣苹果啥的,到县城卖了,再买些县城里有的年货回来在镇子上卖,一来一回,能赚点过年钱。”白玉兰说。
王冬梅立马反对:“你这买卖敢做?不怕被抓?”
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在这方面,都是很敏感的。
“妈,现在放开经济了,啥买卖都能做,你又不是不知道。”白玉兰觉得王冬梅太过小心了。
“我知道,可谁知道明天是啥风向呢,防着些没错。”王冬梅还是害怕。
“你防着些,明天钱都让别人赚走了。”白玉兰笑着说。
“赚走就赚走,有命在就行,你和林虎又不是缺那点钱的,不够了,还有我和你爸的压箱底钱呢。”王冬梅是坚决不许女儿女婿去“冒险”。
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可不能出啥状况。
“好了,妈你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大家都做的生意。”白玉兰还试图说服王冬梅。
“啥大家都做的生意,咱们庄子上谁家做这生意了,你指出来一个。”王冬梅咄咄逼人。
“要是咱们庄子上都做这个生意了,那这生意,我和林虎也不做了,大家都凑热闹的生意,肯定也赚不了钱啊。”白玉兰一边说一边已经挽着林虎的胳膊往出走了,再不走,王冬梅该拽下她了。
王冬梅还要说话,被白孝廉制止。
“让年轻人出去闯吧。”
“闯闯闯,你就不怕闯出祸来?”
“你咋尽往坏处想?”白孝廉吃一口牛头肉,喝一口二锅头。
王冬梅不吭声了。
白孝廉把筷子递给她:“吃吧,女婿的福,好好享受就是,想那么多没用的干啥?玉兰都是嫁出去的人了,你也别再管了,她是林虎的人了,是好是孬,有林虎呢,你怕啥?”
第100章 老段家祖坟冒绿烟啦
王冬梅接过筷子,放在一边,根本没心思吃牛头肉,眉头依旧拧成了个疙瘩:“可我就玉兰这么一个女儿,我怕……”
“你一个女儿,我难道有两个女儿?你看看前庄姜家,女儿十几年不回娘家,她娘都不管,每天笑哈哈的,比谁都快活。”
“姜家有七个女儿,那肯定不在乎了。”王冬梅说。
白孝廉就瞪她:“这几天,我发现玉兰越活越明白了,你倒是越活越糊涂了,你不知道多一个儿女多操一份心吗?难道有七个女儿,嫁到内蒙的那个就不是女儿了?就能让别的儿女代替?都是做父母的,哪怕有十个娃,该牵挂的还得牵挂,不牵挂的,哪怕只有一个,也不牵挂!”
这老头子,咋忽然这么会说话了?
还说得一套一套的?
王冬梅直接被白孝廉给唬住了。
白孝廉又喝了一盅二锅头,用手擦了擦嘴,站了起来,畅快地深吸一口气:“玉兰跟了林虎,我就放心了,老婆子你也别东想西想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也得过咱们自己的日子。——好了,我去赶羊了。你晚上给我做些灰豆面吃,可别再弄拌汤糊弄我了。”
“就前天玉兰去县城,给你拌了拌汤,你倒记仇了。”王冬梅把皮帽子和二毛皮大衣给白孝廉戴上披上。
白孝廉一笑:“我如今也不图啥了,就图吃好喝好,庄子上像我这个年纪的,都走了好几个了。”
“别乱说。”王冬梅制止他,“也别走太远,就在家附近放羊。”
“这就对啦,你该关心的是老头子我,女儿有林虎关心呢。”白孝廉呵呵笑着。
望着赶羊远去的男人,王冬梅想,男人说得是有道理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自己女儿还好,嫁得近;像姜家女儿,嫁到内蒙去,十几年不回家,若是她,怕是想女儿想疯了。
***
村道儿上,林虎慢慢地开着拖拉机。
白玉兰坐在车斗里,敞开嗓门吆喝:“收鸡蛋了——收枣子了——”
声音清脆甜润,像是唱山歌似的。
林虎觉得挺有意思。
村民们也听得稀奇,纷纷出来围观。
刚放开经济。
消息闭塞的村庄里,人们还不敢公然大声吆喝做买卖。
白玉兰是头一个。
村民们都仅仅是围观,并没有哪一个有要卖鸡蛋的意思。
或者说,她们都以为白玉兰是在闹着玩。
特别是大花瓣,把涂抹得艳红的嘴唇一撇:“这白玉兰,真是的,自家男人有本事,就那么嘚瑟给谁看呢?炫耀拖拉机也不是这么个炫耀法啊,欺负人呢!”
拖拉机突突地响,又离得远,林虎和白玉兰都没听见。
倒是徐大嫂听见了就笑说:“我也没看见玉兰嘚瑟啊,林虎接了新拖拉机,庄子上人人知晓,玉兰也没必要炫耀啊。”
大花瓣啧啧两声:“谁不知道林虎和你们徐家人一条心,玉兰给你多少好吃的,你咋跟个哈巴狗似的舔人家屁股呢。”
“你说啥呢?嘴巴放干净点?信不信我揍你一顿?说谁哈巴狗呢,也不看看你那骚母狗样!”徐老八冲大花瓣扬起了拳头。
徐家兄弟,对自家大嫂都是挺维护的。
“哎呀妈呀,打人了!”大花瓣咋呼着跑了。
徐老八朝她跑掉的方向虚空踢一脚,骂道:“这骚货,不是个好东西,老段家祖坟都冒绿烟了!”
众人知道他说的啥意思,都哄笑起来。
林虎的拖拉机到了薛婆婆家门口,薛婆婆招手拦了下来。
“咋了,玉兰你们收鸡蛋?”
“嗯,是收鸡蛋。薛婆婆,你有攒的鸡蛋吗?拿来换钱呀。”
“多少钱啊?”薛婆婆是个胆子大的,不怕被捉拿,成为了第一个问价钱的人。
“原打算一个八分钱收的,您是第一个问价的,算是开张了,给您一个九分钱。”白玉兰笑盈盈地说。
“真的假的?”薛婆婆吃了一惊,她拿鸡蛋供销社换盐换火柴,都是一个按五分抵钱的。
“我哪敢骗您老人家,真的给您九分钱。”白玉兰很认真地说。
她的脸冻得红扑扑得,像涂抹了一层胭脂似的,格外明艳动人,又因为穿得漂亮,真个像画里的人一般。
“好,玉兰你可要说话算话,我这就拿去,我攒了两篮子,正打算拿到供销社换些东西过年呢。”薛婆婆颠着小脚跑进了院子。
很快,薛婆婆挎着一篮鸡蛋来了。
“这是五十个,我数过了,你数数。”薛婆婆把鸡蛋篮子递到垫着绵软麦秸的车斗里。
“我数数,二,四,六……五十,对是五十个,一个九分钱,五九四十五,四块五,四块五太难听,我给您四块六。”
白玉兰多给了薛婆婆一毛钱。
就这一毛钱,可把薛婆婆欢喜得眉开眼笑,手舞足蹈,用那个掉了牙齿的干瘪漏风的嘴直夸白玉兰:“哎呀,我早就看出来玉兰就是有福气的人,有福气的人才会这么大方的。看看,一毛钱,说给我就给我呀,这够我用一个月的火柴钱了。”
人群,羊群。
人群里也会有羊群效应。
围观的人见薛婆婆成功交易了,都争先恐后地回家去拿鸡蛋。
虽然冬天鸡不下蛋。
但会过日子的家庭主妇一般都在夏秋季节攒下了不少鸡蛋,她们攒下的鸡蛋,都不敢吃掉,都是要用来换钱换东西的。
八十年代的农村,农民还没地方打工,没啥来钱的法子,动不动家里就连买一盒火柴的钱都没有了。
这个时候,人们就会拿着鸡蛋去商店换东西。
鸡蛋在这个时期的农村,几乎是硬通货一样的存在。
如今已是腊月,马上过年了,需要用钱的地方渐渐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