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大阿哥的嘴突然挨了一巴掌,“啪”的一声,清脆得像是在拍黄瓜。
“唔——!”大阿哥吃痛,忽地捂住了嘴,被这一巴掌抽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他生理性的微红着眼眶,朦胧间努力睁大了眼,瞪着哈哈大笑的四阿哥和毫不客气比他笑得更大声的年羹尧,愤怒地抬起另一只手的食指,颤抖着指着这两个幸灾乐祸的狗东西,破口大骂:“唔唔唔——!”
给老子……欸等会儿,他嘴怎么张不开了?
大阿哥惊恐地摸了摸自己的嘴,的确是肿了,但是这并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的嘴,为什么黏在一块了?
他有些恐惧地用力张了半天嘴,但这两片唇就像是被谁穿针引线,缝得严严实实。
大阿哥心里终于慌了,他扭过头,求助似的看向了他的两个好手下,满脸惊惧,“唔唔”地口齿不清,那两个人也是惊了一跳。
“主子,您这是被谁抽了一巴掌?”那个很有个性的绿头发的男子迟疑地开口,声音粗噶沙哑,难听得要命,宛如虫蚁啃咬朽木吱呀呀惹人牙酸,令人不由得怀疑他几百年没说过话,“您这嘴确然是又红又肿,可这附近并无人接近……”
“得了吧,你快别说话了,”紫衣女子有些嫌弃地开口,嗓音犹如潮热雨林中滴落的甘霖,十分悦耳,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出身异域,还不太适应中原的话,这口音总有些蹩脚的生硬,“陈年老尸听了你的话也得气得盖严棺材板,再死一回。”
“你以为你的话好听?”绿头发的男子甩了甩泛着粼粼光泽的头发,不服气地哑着嗓音,就像是锯木头一样,顺着她的话接着道,“陈年老尸听了你的话,估计得气得活过来,先一巴掌呼死你然后再盖上棺材板!”
……嗯,陈年老尸听了估计也得沉默。
这时候你俩就不要互相嫌弃了好么?
反正这俩人无论是谁站在他跟前说话,弱小可怜又无助的陈年老尸都得把棺材板盖严实些。
也不知道谁的话更难听些。
总之,各有各的难听法。
不知不觉,这两个人竟然就“谁的声音更难听些”这个话题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一时间剑拔弩张,口沫横飞,身下的坐骑也不耐地彼此瞪视——也不知道是受了身上驮着的脾性暴躁的主子的影响,这匹烈马在白虎跟前半点都不怂,还忿忿地喷着鼻,外人瞧来这是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两个人吵了半天根本没有一个人关心他到底能不能说话,大阿哥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暴躁得想要打死这两个不靠谱的属下。
“唔唔唔!”快别他妈吵了。
看看老子!
……然后无事发生。
这两个人顿了一下,像是在疑惑刚刚的声响是谁发出的,然而后来没了下文,他们便若无其事地接着吵起来。
大阿哥气得俊脸扭曲了一瞬,狰狞着抽出身侧配着的铁鞭,扬起手打算给左边的紫衣姑娘来一鞭,然后低下头对上了那双白虎炯炯有神的眸子……
他讪讪地放下了手。
然后恶狠狠地转移目标,瞪向绿发男子,抬起腿打算踹他一脚,然后,他面前出现了整整齐齐的一排毒蜂,确切的说是毒蜂屁股——尖尖的尾刺正对着他。
……好极了。
大阿哥有火发不出,简直要憋死了。
而对面的年羹尧和四阿哥快笑死了,哈哈的大笑声在此间回荡不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绕着处在暴走边缘的大阿哥耳边盘旋,每一个“哈”都正正好踩在大阿哥敏感的神经线上蹦跳。
洛鸢这边虽然身为兔子,但却也透过青草的缝隙看得真切。
三只披着兔子皮的人并着那一只爱说歇后语的货真价实的兔子,一齐笑得前仰后合。
洛鸢笑着笑着,余光忽地瞥到了小宫女,笑意渐收,瞧着这只连笑起来都放不开地半抿着唇的“兔子”,她想了想,唇畔溢出的笑声慢慢地低下去,她偏过头,黑亮有神的眼睛看着小宫女,平静道:“解气了么?”
被她盯住的“兔子”一抖,浑身皮毛都一起颤了起来,然后紧紧地蜷缩,蜷缩,恨不得蜷缩成一个球,变做一个坚不可摧的盔甲——用来保护自己。
“你、你……”小宫女瑟瑟地抬起眼,抬起两只爪子死死抱住自己,是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兔子唇边用来探测的须颤了几下,摇曳着暴露出她此刻并不平静的心,“你知道了?”
“这么明显,即便是猜不到十分,猜个八九分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苏韵也凑过来,耸了耸肩,“我们看起来也不像是傻子吧。”
“对不起、对不起……”小宫女突然崩溃地哭了,圆滚滚的泪水将本就红彤彤的眼染得更加通红了起来,然后顺着脸上的茸毛淌下来,打湿了满身的毛,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语无伦次地重复,“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可我、我太害怕了呜呜呜……”
她这一番话说得语焉不详,但洛鸢还是大概猜到了小宫女不停道歉的原因——无非就是觉得她把他们卷进去了,良心不安。
“你没必要道歉,真的,”洛鸢放缓了声音,“错不在你,你也是被大阿哥强迫的,对不对?”
“他……他太可怕了!”小宫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噎着解释前因后果,这无异于将自己的伤疤揭开,血淋淋地撕个粉碎,难堪地闭了闭眼,“他瞧上了我,便想方设法地想要……想要将我弄到他榻上……”
小宫女自是不肯的。
她看得真切,大阿哥那样的身份,对于她不过是见色起意,想勾着她与他欢好一场,事了之后便会像扔抹布一样将她抛到脑后,再不看她,保不准还会找个由头将她弄死——毕竟,他那样想要谋得皇位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个女人让自己的身上有了污点。
小宫女想通了这一点当然是左躲右躲,平日里尽量避着他走。
谁想到,偏偏今日是避不开了,人手不够,她纵是不愿,却也不得不跟着一块到了这猎场帮忙。
本打着侥幸的心思,却不成想还是被大阿哥看见了。
大阿哥那样的人,想找一个宫女还不是易如反掌,她纵使是逃了,却也没什么用。
最终还是落到了大阿哥手里。
还好大阿哥似乎是去做什么事情了,没工夫来管她,于是她找了个空便逃了出去。
可这猎场如此大,她根本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于是她稀里糊涂地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便进了这猎场中心。
还差点被八阿哥拿箭射死——她也并不想为别人挡箭,说来惭愧,其实在看见有人射箭的时候,她脚步还打算往外错一错。
可天意难料,她只不过刚有了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实践,就莫名其妙脚步一转直奔着箭尖就跑过去了。
……那一刻,她简直要怕死了。
“……后面的事,”小宫女抽抽噎噎,打了个哭嗝,“你们就都知道了。”
小宫女吸了吸鼻子,想着,这样她们也算知道自己当时并不是自愿挡的箭,肯定就不愿意带她了。
不过也好,老是拿那件事说事,她也怪不好意思的。
这功劳她受之有愧,还不如不受。
小宫女虽说人微言轻,但还是有几分骨气在身上的——否则当时傍上大阿哥这样的他人看来的好事,她老早便就坡下驴了。
也没什么的,小宫女抬起前爪艰难地揩了揩泪,只不过就是有点惋惜罢了,因着这副容貌,她没什么朋友,像她们这么好的人,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了。
就在她伤心地自己宽慰自己的时候,透过朦胧的眼帘,她瞧见了一点绿色。
——那只爱说歇后语的兔子给她衔了一捧青草。
“吃点草,”兔子将草扔到她身边,看着她认真道,“吃点草就不哭了。”
小宫女定定地盯着它,盯了半晌,哇的一声突然哭了。
这回哭得比刚才还要烈,简直要将余生的泪都淌干净了。
洛鸢被这哭声惊醒,她一惊,倏地抬眼看过去,就看见那只真兔子手忙脚乱抓耳挠腮地绕着假兔子跳来跳去,假兔子的眼泪像冲破了大坝的洪水,哗啦啦流个不停,一发不可收拾。
她有些无奈地抽了抽嘴角,脑子一转大概想清楚了缘由,于是连忙过去,抬起前爪拍了拍小宫女的肩头,宽慰道:“别哭了,这又不是你的错,该哭的人不是你,应当是大阿哥那个混蛋啊。”
“我、我骗了你们,”小宫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朦胧地问,“你们……不生气?”
“什么叫骗?”洛鸢心里对于小宫女说的事门儿清,她叹了口气,要真说起来被连累的是小宫女才是,随即甩了甩头,温声道,“不管怎么样,你为我挡了一箭这是不争的事实。”
小宫女眉毛底下的大坝总算是修好了,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地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洛鸢真诚的兔子脸:“真的?”
“真的。”洛鸢目光往四周转了转,挑出了一看起来比较干净的青草,几步跳过去,用两只前爪费劲地合掌,用力一拔便将那棵草拔了出来,然后一蹦一跳地回到原地,一爪子递过去,“现下条件简陋了些,只能用这个给你擦擦泪了,蹭蹭就行,别使劲。”
小宫女一脸呆愣地看着这棵草,以她的聪敏一下子就明白了洛鸢这是在给她表态——表明洛鸢还愿意和她这个小宫女做朋友,她心下怦怦疾跳了几下,毫不犹豫地接过了这棵草。
小宫女抬起眼,跟一直看着她的洛鸢对视了一眼,两个人相视一笑。
她揩了揩泪,总算稳住了情绪。
“我说,你们俩总算哭完了,”苏韵一边扒着草瞧着不远处的场景,一边用余光观望着这边令人牙酸的姐妹情深的样子,见敏感多愁的小宫女总算不哭了,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忍住开了口,催道,“哭够了就快来看年羹尧怎么收拾那个混账玩意的!”
这话一出来,余下的三只兔子赶紧一蹦一跳地过去,扒着草叶津津有味地看起来了。
真兔子还很应景地催他们一人来一口汁水丰沛的青草,却毫无意外地得到了一片拒绝。
……好,你们不吃,我吃!
被拒绝的兔子恼怒地跺了跺脚,气哼哼地开始猛吃青草,大口大口地嚼。
洛鸢离它最近,被嘎吱嘎吱的声音吵到了,于是偏过头想提醒它小点声。
……然后她看见真兔子周围寸草不生,它凭一己之力为自己造了一个真空圈。
洛鸢顿了顿,沉默地看着咔哧咔哧大口地飞快地嚼着草的兔子,慢慢扭过了头,若无其事的,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开玩笑,这兔子瞧着都吃红了眼。
万一草不够了,开始咬人怎么办?
她们现在是兔子,论战斗力可能还比不上一只熟悉身体的真兔子。
有的时候,沉默是金。
*
四阿哥这边,本来想着静静地观战,没准还能看一场以下欺上的好戏——毕竟这位大阿哥身后的两个属下似乎并不怎么愿意听他的话,也许也是因为这事有些棘手,他们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不愿意掺和进来。
他们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两个人吵得昏天黑地,还越吵越远,与大阿哥的距离一点一点地拉大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位肯定不是真吵,那分明就是想置身事外的表现。
谁家吵架吵得这么忘情,还能记得一点一点往外挪。
四阿哥打算坐山观虎斗,看看意识到这一点的大阿哥会不会一气之下惹恼了那两个不简单的下属,然后逼得两个人反水,掉转过头来直接呼死他。
这个结局多么完美。
但很可惜,大阿哥还是有点脑子的,没有被气疯,他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敌人是谁,于是扭过头瞪着四阿哥和年羹尧——尤其是年羹尧这个罪魁祸首,傻子也能知道,就是他刚才的那一句话让大阿哥的嘴被封上了。
“您别看我啊,”年羹尧感受到了那不善的视线,挑起眉头,满不正经地摆了摆手,眯起眼挑起唇露出白净的牙,笑得毫不收敛,“我可没有冲上前给您一巴掌,我就是提醒了您一下,声音别太大了,不然会有惩罚的。你看,这老天爷看不过去了吧。”
……净他妈瞎说。
大阿哥气愤地腹诽,说了这么多,没半个字是实话。
大阿哥也不想跟他废话,直接驾着马朝他冲过去。
正好现在嘴封上了,这狗东西没有什么理由来坑他了吧?
这么想着,大阿哥嘴角勾起一个稍显血.腥的笑。
然后便见年羹尧也勾起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悠悠道:“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请注意文明出行,遵守交通规则,不超速,不争道。”
作者有话说:
芜湖,让我们为大阿哥默哀
第81章 气大阿哥
大阿哥正在意气风发地打马向前, 于猎猎风起之时,眯起眼冷不丁瞧见年羹尧这狗东西竟然勾起了笑,嘴唇还动了动, 看起来像是在说什么话。
不好,大阿哥心头警铃大作,之前唇上微麻又疼痛的余韵犹在, 他周身微不可察地下意识抖了抖,连忙勒起马缰,想要试图停下来,不再往前进。
但是现在已经有些晚了。
只见他身下的马跑着跑着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前腿半跪在地上, 后半身抬起, 直接将毫无准备的大阿哥顶了下去。
“唔——!”
大阿哥嘴还封着,这样的惊变骤起,他连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只得“唔唔”地含糊叫着,带着满脸的惊恐,他从马背上直直飞了出去。
……然后重重跌落在地。
扬起微尘四散。
“啧, ”年羹尧舔了舔笑得裂开口的干涩的唇,还在那边说着风凉话,故作担忧, 隔着八丈远朝他扯着嗓子喊,“大阿哥,您怎么就不听劝, 都说了, 不要超速啊——!怎么样, 摔到了没啊,用不用小的扶您起来?”
话虽如此,他脚步可是半点都没动,在原地稳如泰山,像是扎了根。
由此看来,这句话就是客气客气的场面话,谁当真谁傻子。
大阿哥自然不是傻子,他也没搭理年羹尧的幸灾乐祸,两只手撑着地,慢慢抬起上半身,晃了晃头,身形飘摇得像是经过了雨打风吹后的芭蕉叶,脆弱得像是下一刻便零落成泥。
他慢慢抬起脸,本来白净的一张脸如今沾满了灰尘,瞧着灰头土脸,之前的光鲜亮丽现下是半点都没剩。
刚才有多趾高气昂,他现在就有多么狼狈凄惨。
四阿哥瞥了一眼,没绷住,哧地笑了一声,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你……”大阿哥愤愤地瞪了他一眼,然后顿住,恍然发现自己竟然能说话了,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唇,察觉出了自己手指下的那一道浅浅的缝隙,心头骤然涌上了一股子失而复得的惊喜,他猛地扬起脸,得意洋洋地瞪着四阿哥,周身也有了劲,手一撑地便爬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