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韵瞥了他一眼, 瞅见对方眸色暗沉,面色漆黑,就知道他到底想到了什么, 苏韵忍不住撇了撇嘴, 心里暗骂他好几句“吝啬鬼”“小气吧啦”。
这都哪辈子的事了, 还记得这么清楚。
“都别杠了,”年羹尧捏着鼻子出来打了个圆场,摁着眉心一脸的无奈,“你们怎么回事,一见面就吵吵,正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光顾着吵架了。”
“要你管!”两人这时候却是异口同声,同仇敌忾。
说完两个人又相看两厌,听到对方与自己一同发出的声音,面上流露出压抑不住的不悦与嫌弃。
“成,成,”年羹尧被气笑了,他抱着肘咬牙切齿,抬了抬下巴,“就多余管你们!”
好不容易做回好人,却被两个人共同嫌弃,一起针对,就他妈离谱。
刚才不是吵得很凶么?
刚刚对他这么一个无辜劝架的路人出言不逊的时候,可半点都没看出来剑拔弩张的架势。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来劝架的,而是来拱火的。
“都别吵了,”洛鸢被这群人叽叽喳喳闹得头大,瞪了一眼在她身后的罪魁祸首,在对方无辜的神色中,学着四阿哥一贯的作风,冲他假笑了一声,然后干脆利落地拉下了他的手,没好气地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然后不再看他,自顾自走向了在对面恭候多时的苏韵,再不给身后一脸受伤的少年。
很果断地投入了苏韵的怀抱。
苏韵朝四阿哥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很有一股子抱得美人归的浪荡公子哥的作风。
“怎么样,葛尔丹那边有什么异动?”洛鸢眯着眼靠着身后的苏韵,一脸惬意地抱着肘,挑眉问道,“我记得你们这时候应当在前线盯着对面。”
像这两位的手段,最适合到前线侦察。
年羹尧不说那一身武艺,就说那专治不文明的系统,就能将那些平日里说话毫不顾及的兵痞子们治得服服帖帖。
而苏韵就更别提了,那神秘莫测的变装术,简直就是做间.谍的最好保护色。
五年来,这两人在军中威信大涨。
年羹尧跟个教导主任一样令大家又爱又恨还很怕,毕竟这位跟四阿哥一个德行,发起大招来敌我不分,无差别攻击。
苏韵就好很多了,她是以四阿哥幕僚的身份进来的,对外宣称是个易容高手——可实际上就是变装的掩人耳目的说法,几次成功潜入敌营偷了不少情报,几次大捷她都功不可没,在军中自然也声名大噪。
这两个人的声名甚至连康熙都有所耳闻。
五年时间年羹尧已经升为了千户,虽是个外官,但也是货真价实的正五品,若是中间没什么差错,回朝后论功行赏定然前途大好。
而苏韵一直宣称自己闲云野鹤,不愿被官场束缚,故而没要官职,但赏赐却毫不客气地收入囊中。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她不可能一辈子在边地打仗,女子的身份终究是限制重重,一旦被发现了,那便是欺君之罪。
所以做官很好,但她还是不能走上这条路。
“对面没什么好盯的,还是老样子,”年羹尧摆摆手,“那葛尔丹那个儿子,叫巴……”
他“巴”了半天,还是没能完整地说出来,于是很潦草地称人家为:“巴猪,对,就是巴猪!”
“人家叫色布腾巴尔珠尔,”苏韵蹙起眉,瞪了他一眼,“你连人家的名字都记不全,还打什么仗?”
“那怎么了?”年羹尧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在我这儿,手下败将不配拥有性命。”
“是么?”苏韵斜他一眼,抚着下巴阴阳怪气,“那请问一声,在我这儿从未赢过一盘的你,我该称呼你什么呢?年狗还是尧猪?”
“你——!”年羹尧恼怒地两眼圆睁,瞪着她。
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凶气,可惜人家苏韵半点都不害怕,双手交叠在胸前,回瞪过去:“我!怎么着,想打我?来啊,打啊,年羹尧我告诉你,你今儿要是不动手你就是我孙子!”
眼看着两个人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着,剑拔弩张,又要吵起来。
林教头从一开始的瑟瑟发抖,到后来发现自己插不进他们对话之后的麻木,再到现在场面失控后的懵逼,他心情大起大落得太快,以至于到现在还有点不知所措。
这群大人物这么不顾身份地大打出手似乎不太好看。
所以他到底是要跑远点避开是非之地,还是说上前帮个忙,冒着被牵连的风险拉个架?
林教头认真想了想,觉得这种风口浪尖不应该是他这个小人物站的,一不小心就巨浪拍倒在沙滩上就完蛋了,鉴于此,他还是躲开比较好。
他刚想跑,便被一只手拽住了,他顺着那只手往上看去,就看见常跟在苏韵大佬左右的羞涩少年,少年有些腼腆地拽住他的衣摆,看着他,慢吞吞道:“林教头,这时候临阵脱逃,不太好吧?”
说完,这位还冲他笑了笑。
笑得他心里发毛。
完蛋,这位也不好惹,林教头陪着笑哈哈了一声,心里叫苦不迭。
这位比起前面这几位虽说弱了些,但是能跟在苏韵身旁的,又有哪个是简单的?
人家不显山不露水,可会的语言比谁都多,什么话都能跟着说上两句。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到的。
这种人,最适合去跟着苏韵搞间.谍工作,简直是无往不利,是真是假根本看不出来。
就这位,借他俩胆也不敢惹啊。
于是在腼腆少年的注视之下,林教头颤颤巍巍地跟着四阿哥一起拉住了年羹尧……的衣摆。
没办法,他胆子就这么大,这已经是极限了。
腼腆少年也不追究,只抿着唇看着“战场”,轻轻叹了口气,然后静静地观战——对,这位把林教头推出去了,自己却并没有进入战场。
很明显,“他”也不想掺和,便拉了个替罪羊替“他”出手。
这算盘珠子打得好极了。
林教头若是知道也得哭天喊地悲愤大吼:“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把我推出来自己躲一边看戏!”
当然,想想罢了,再借给他四个胆,他也不敢。
*
场面一时间确然有些许的混乱。
洛鸢终于觉察出不对来了,她蹙起眉,跟四阿哥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神色。
她转过身,挡在苏韵身前,隔住两个人的目光,她定定地看着苏韵,很严肃地问道:“你今天这是什么了?我为什么感觉你好像一直在故意激怒他?”
苏韵面色一僵,胸膛起伏了几下,然后忿忿地扭过头去:“还能因为什么,不过就是看不惯他对塔娜儿那副殷勤的嘴脸罢了。”
洛鸢了然。
塔娜儿是葛尔丹那边的一个女将领,论辈分是葛尔丹的子侄辈,长得很漂亮,是那种健康的漂亮,微红的脸盘,劲瘦有力的身段,一看就是经常锻炼的那种。
这姑娘很有草原悍匪的气质,自打瞧见年羹尧的那一回,便扬言要将年羹尧捆来做她的男人,很狂很野很直接。
年羹尧对此嗤之以鼻,并且当晚便带兵烧了他们的粮草。
于是两个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此后便是恶心的你来我往的拉扯战,两个人各有胜负。
那位塔娜儿也并非是草包,一身的武艺也并非是摆设,很多时候就连年羹尧也不得不承认,这姑娘是个难缠的角色,不怎么好对付。
而塔娜儿更是,不仅对他的兴趣分毫未减,甚至攻势还比一开始更加火热了,打定主意要征服这样的有个性的男人。
于是他们之间的对话从一开始的:
——我一定要让你做我的男人!
——滚。
变成了后来的:
——我承认你很强。
——还算有点眼光。不过老实说,你也不赖。
……对话突然惺惺相惜了起来。
“你听她瞎说!”年羹尧气得肝疼,甚至还有点委屈,“我就没把那个什么塔当成女的来看!你瞅那人多凶,哪有半点女人样!我要她干嘛?娶回来干仗?”
说着说着,年羹尧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狐疑地抬起眼,慢慢平复了心头被误解的愤怒,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竟然勾起了一抹笑,他周身倏地放松了下来,往后随意地一仰,大逆不道地半靠在四阿哥的身上。
四阿哥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也没作声。
“我说苏韵,”年羹尧笑得蔫坏,满眼都是促狭,“你该不会是,嫉妒吧?”
他本来想用个直接点的“喜欢”或是“吃醋”之类的,后来余光一瞟,瞅见了兢兢业业拉着他衣摆的林教头,毕竟是外人在场,他不好说得太过明显。
——万一这东西往外瞎传他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那就不好了。
于是话头到了嘴边转了一圈又被他原路返回咽了下去,他转而又用了另一个隐晦的但又意味深长的词,故意拿话刺她。
“……”苏韵被他这话一激,倏地浑身僵了一下,有一种被戳中心事的惊慌慢慢浮上来,她下意识抬起眼看对面的罪魁祸首,恰好对上了对方看好戏一样的调侃目光,透着些得意与浪荡,看那一副轻佻又不正经的样子,多么像欢场上偶然间回过头的浪子。
去他的惊慌,去他的心事。
苏韵咬了咬牙,一时间那点后知后觉刚刚浮上来冒了个头的娇羞感瞬间被她狠狠摁下,她直直地对上年羹尧探究似的目光,不怒反笑,冷冷扯了扯嘴唇,嗤了一声:“想让我嫉妒,你也配?”
说完,苏韵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个来回,直打量得对方心里一毛,她才缓缓收回目光,偏过头不去看他,扬起头,像一只高傲的天鹅,口中吐出冰冷的字眼:“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呢?像你这样的,我勾勾手指,就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把你挤下去。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欸你——!”年羹尧果然又被激怒了,他瞪着两眼,里面熊熊燃着火,非要把人燃成灰烬不可。
年羹尧挣扎着想要走开,却被四阿哥牢牢箍在原地,动弹不得。
“行了你,”四阿哥终于开了口,扫了他一眼,冷声斥他,“你想干什么?还要打人不成?”
“我……”年羹尧一听这个,挣扎劲小了不少,眼里也闪过一丝迷茫,但是嘴还是很硬,“怎么,不行……啊!”
这混账话还没说完,四阿哥就很直接地抬腿踹了他腿弯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直接把人踹得半跪在地上,膝盖重重地磕到了地面,砸起尘土飞扬。
林教头听得浑身一抖,吓得闭上了眼,再睁开眼,便见年羹尧沉默地跪在他身前。
……林教头吓得一蹦三尺远,赶紧逃离了战场。
“清醒没?”四阿哥冷冷地睨着他,居高临下,嘲讽地牵了牵唇,“我手下没有只会逞凶斗狠的蠢货。”
年羹尧像一只被主人揍了的大型犬,垂头丧气地单膝跪在地上,也不挣扎着要起来,只丧礼丧气地道了一声:“清醒了。”
都跪地上了,能不清醒么?
或者说敢不清醒么?
再不清醒,打断腿警告哦。
“清醒了就滚起来,”四阿哥没什么情绪地睨了他一眼,“别跪在这丢人现眼。”
丢人现眼还不是你赐的?
年羹尧腹诽着,但是不敢说话,毕竟自己的确不占理。
所以他二话不说,立马从地上麻利地滚起来了。
跟没事人一样朝着四阿哥没心没肺地嘿嘿笑了笑,惹来对方嫌弃的眼神,然后委委屈屈地朝四周看了一圈,把所有悄咪咪地看好戏的士兵们一个个瞪了回去。
并且使了个小把戏,低声说了一句“文明守则第三条,非礼勿视。”
然后就在将士们做深蹲的时候,他们的头顶上突然多出了一本厚厚的书。
林教头踮着脚斗胆一看——好家伙,《礼记》!
人头一本《礼记》,就像是头上顶了一块大石头。
每个人的面上肉眼可见地僵了一刹那,然后就是扭曲与痛苦,有那么几个没承受住这“飞来横祸”的,甚至还被这本书给压趴下了。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闷哼响个不停。
年羹尧得逞地笑了笑,满脸都是痞气的坏。
一帮大老爷们被整得没脾气,只能“哎呦哎呦”地接受“爱的教育”。
余下的时光中,这些人带着上坟的心情训练。
始作俑者皮一下很开心,然后扭头就瞧见了安静地觑着他的一众人。
颇有点三堂会审的架势。
年羹尧下意识地心脏一抽,莫名有点怂。
“那什么……”年羹尧比划着为自己辩解——虽然他不明白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为自己解释,“我就是觉得他们没好好操练,光顾着看我了,想让他们认真点,没别的意思。”
“没说你有别的意思,”洛鸢挑了挑眉,“你心虚什么。”
“……”年羹尧磨了磨牙,有点无语,“谁转过头突然看到那么多只眼都会这样的好吗?”
*
年羹尧的事暂且告一段落,毕竟这狗东西脑子跟个木头一样,也不求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开了窍。
……反正以后有他后悔的。
现在叫嚣得有多厉害,开窍后就有多想抽死自己。
洛鸢对此很是熟悉——火葬场文学不都这样。
于是她半点都不担心这两个人,就任着他们自己折腾,顺其自然吧。
她所能做的,就是保护我方苏韵小姐姐不受伤害,然后跟四阿哥一起暴揍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年羹尧。
现在还有点正事要做。
这几个人总算放过了这群倒霉的兵,一齐回了帐子。
帐子里跟外面是两个世界,厚厚的毛毡挡住了凛冽的寒风,火炉一整日地烧着,氤氲的热气缓缓升腾,在半空中袅娜着跳舞。
“京中传来信,”年羹尧大马金刀地毫不客气往椅子上一坐,唇角斜斜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里面打得很厉害。”
“正常,”四阿哥为自己倒了一盏热茶,缓缓呷了一口,不紧不慢道,“汗阿玛病重的消息瞒不住,那些个不安分的自然坐不住了。”
“是啊,”年羹尧嗤了一声,“皇上不在,首当其冲被针对的就是太子。”
“太子这回出事了。”
四阿哥端着茶的手顿了顿,长长的睫羽盖住了他眼中的思绪,他缓声:“说。”
作者有话说:
开始期待年羹尧的火葬场了(搓手)(端起瓜)(猛炫一口)
第84章 储君污点
年羹尧抬睫觑了四阿哥一眼, 就看见对方瞧着古井无波,好像在漫不经心品着茶,可那只手却泄露了他的心绪——指节用力, 将茶盏攥得死紧,斑斓的釉面更衬得长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