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不在意呢。
年羹尧挑眉,听到太子出了事, 比谁都心焦。
他轻咳一声,也不卖关子,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听说,太子曾用了逍遥散。”
“逍遥散?”洛鸢蹙紧眉头,从名字上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劲, 直觉作祟, 她下意识攥紧了自己手下椅子光滑圆润的把手,“什么东西?”
四阿哥却若有所思,他像是联想到了什么, 长长的睫羽扑扇了几下,像是被狂风骤雨席卷的蝶翼,颤了几颤后猛地完全掀开, 露出下方的一双清瞳,此时那瞳孔微微放大,透出些许的惊诧。
“跟魏晋时候的五石散差不多, ”年羹尧双腿交叠往前抻着,抚了抚下巴,啧啧叹着摇头, 余光注意到了那边四阿哥的反常, 了然地朝他那边扬了扬下巴, “那位主儿估计已经猜到了。”
五石散。
竟然是这种东西。
怎么会是这种东西?
洛鸢像是被雨打风吹后的青荷,脱了力一样地往后一仰,眼里还是有太多的不可思议。
她还是不能理解,太子怎么会沾上这种东西?
并且这玩意……这时候应当不会出现啊。
到底什么情况?
洛鸢回忆了一下太子的样子,倏地坐直了身,抿紧了唇,抬起眼帘看过去:“这种事毕竟不怎么光彩,他们怎么查到的?”
太子的身份殊异,一般情况下,没什么人敢搜他的府。
这样的事,必然是极隐秘的,怎么会突然被揭出来的?
再者说,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太子不蠢又不痴,怎么会乖乖认账?
“——会不会是消息有误,”洛鸢涩声,固执地咬着干瘪的字眼,强行稳住自己的声线,可手却不可避免地微微发着抖,泄露了她心中的不平静,“又或者,只是传言?”
“这事板上钉钉,”年羹尧却怜悯似的摇了摇头,极为冷静地吐出了残忍的音节,娓娓道来,“听说这是大阿哥亲眼见的。”
“那天太子府中商议政事,正商量着,好巧不巧赶上太子的瘾犯了……听说那天闹得很厉害,太子书房中的东西被砸得差不多了,太子一直吵着要逍遥散,瞒也瞒不住。最后实在是没办法,这才不得不给太子续上逍遥散。”
这事只能说太子的瘾犯得太巧,谁也不知道会那么寸,就在大阿哥的眼皮子底下犯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人只要对什么东西上了瘾,根本就瞒不住。
那东西就跟攀附在骨头上的虫子一样,你不知道那虫子什么时候会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虫子会饱。
平日里跟没事人一样,可一到了特定的时候,那虫子没了养分,便会像个闹海的哪吒一样,搅得你天翻地覆,勾得你催心剖肺,它清楚你的每一个弱点,在你的骨头缝里撒泼打滚。
这谁受得住?
“这么巧?”四阿哥平静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嗒”的一声响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他抬起眼睫,呵笑了一声,显出些近乎咄咄逼人的锋利劲儿,“偏偏在大阿哥来的时候,太子犯了瘾?”
还正巧让他看见,哪有这么巧的事?
再说了,不是说大阿哥跟太子一向都不对付,他又怎么会特意登门拜访?
这巧合也太多了些吧。
“爷,”年羹尧有些无奈地竖起一只手,掌心朝外,是个“打住”的手势,“这事还真怨不着别人,不管这次登门拜访是不是大阿哥蓄谋已久,太子吸食了逍遥散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还是那句话,皇室储君,身上不能有污点。
虽说大阿哥突然前去拜访这件事的确值得怀疑,可不管怎么说,太子到底是用了逍遥散,光这一点就可以直接将他钉在耻辱柱上。
大阿哥只是居心存疑,可太子却是货真价实成了瘾君子。
偌大的国家,只要不是那种行将就木的,就不可能交给一个瘾君子来管理。
即便是皇帝不介意,可那么多官员都在盯着,那么多百姓都在看着,这么大一个污点,根本糊弄不住。
只要皇帝不想千秋万代的基业早早地断送在下一代上,那么便不可能再让这样的人当储君。
更何况,现在康熙病重,朝中无人可定乾坤,只一个太皇太后坐镇。
——太皇太后即便是再疼爱太子这个孙子,大是大非面前却也不会含糊。
四阿哥自然也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掌心缓缓攥紧成拳,削剪平顺的指甲此时狠狠刻进了掌纹之中,微微泛着白。
年羹尧来得晚,倒是对太子并没什么感觉,平日里这样高高在上的人根本轮不到他见一面。
所以他并没有像四阿哥那样反应激烈,他还能冷静地以吃瓜群众的心态回顾整件事:“其实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之前的一些事就很合理了。”
洛鸢抬起眼,看向年羹尧,挑了挑眉,调整了坐姿,表现出一个洗耳恭听的架势,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
年羹尧收到信号,压低了声音,以一种说什么惊天大秘密的口吻接着说,“听说太子之前是出了名的温文尔雅,某一天突然性情大变后,这才成了这样暴躁易怒的性子?”
洛鸢回忆了一下,恍然,是有这么回事。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当时她还觉得太子性情变得有些突然,怎么好好一君子突然便成了一个暴躁老哥。
她还一直以为是之前相交不深,太子端着没露出真性情。
要是这么说的话……合着太子五年前就有了瘾?
洛鸢与四阿哥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到底是谁勾着太子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不管怎么样,”四阿哥沉声,眼里划过一丝狠劲,“绝不能让大阿哥篡了位。”
“那是自然,”年羹尧耸耸肩,扯了个散漫的笑,悠悠道,“要是那个狗玩意上了台,头一个收拾的就是咱俩。”
毕竟这俩人对大阿哥可谓是摧残备至。
基本上大阿哥所有的心理阴影上都板板正正地刻着他们俩的名字。
当然,其中自是以四阿哥的名字最深刻。
“我想着,他们在京中还要闹腾一段时候,”洛鸢抿着唇,身子微微前倾,目光一个个扫过在帐中的人,眼中闪着某种坚定的光,“太子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与大阿哥应该会打一阵,我们在这边干着急也回不去,不如就守着皇上,只要能将皇上的病治好了,那一切就都不是问题。”
这话倒也对。
只要皇帝不出什么事,那朝中的那些不过就是小打小闹,掀不起太大的风浪。
至于朝中,太子党也不是吃素的,皇帝尚未裁决,大阿哥那一党人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篡了位,毕竟名不正言不顺那就是逼宫。
四阿哥沉吟了片刻,长指在桌上缓缓敲了两下,随后抬起眼慢声道:“京中的水还不够浑,我们得想办法把这水搅得更浑一些,如此,留给我们的时间才更长。”
“你是说……”年羹尧似乎明白一点他的意思,眼里闪起微光,有一种要搞事情的兴奋感。
“只太子一人出了丑怎么行,”四阿哥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似笑非笑,却无形中透着一丝凶劲,“得再拉一个人下水,才算得上是平衡之道,不是么?”
年羹尧一听这个就开始兴奋,两只眼睛放着光,就跟俩灯罩一样,里面跃动着火光,一跳一跳的,暗藏着要搞事的兴奋感。
“要不我……”
“这次要辛苦苏韵了,”四阿哥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扭头转向苏韵,挑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与笑意,“如何,想挑什么人尽管挑。”
苏韵瞥了一眼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年羹尧,余光扫着他,笑得眉眼弯弯,小表情透着一丝得意与嘲讽。
然后她转过头看向四阿哥,眼睛亮晶晶的,像成熟的黑葡萄,里面折射着斑斓五彩的日光,拱了拱手,笑吟吟道:“遵命。”
“欸不是,”年羹尧算是弄不明白了,他皱着个眉,臭着张脸,浑身透着些不爽的气息,像个怨妇一样坐在椅子上,抱着肘,大大咧咧敞着腿,幽幽怨怨还很屈辱,“为什么不叫我去?”
瞧把你委屈的。
四阿哥悠悠瞥了他一眼,看着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透出这副表情似乎有点伤眼,于是毫不客气地保持着一张嫌弃的脸,散漫慵懒地站起来,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说出的话却是语焉不详,含糊其辞糊弄着他,“让苏韵去,自然有让她去的道理,有些活,她干比你干更合适。”
……这话术。
年羹尧险些被绕进去。
看似在解释,但实际上什么都没说。
年羹尧磨了磨牙,行,藏得够严实。
不让他去就不去了呗,谁不愿意歇一会儿。
年羹尧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抱着肘往后一躺,闭上了眼,一副岁月静好的老大爷样。
不过,是下棋下输了还不愿意承认的老大爷。
*
自那以后,苏韵便带着四阿哥的嘱托,暗中回了京城。
而剩下的人,还得在这漠北苦寒之地,忍受着恨不得将人撕裂的寒风摧残。
不过最难熬的除了还在病中神志不清的皇帝,就是那些诊断不出原因的随军太医了。
皇帝一天好不了,他们就一天别想歇。
作者有话说:
年羹尧:要不你还是把我删了吧:)
第85章 半新成员
“说吧, ”在一个隐秘的角落,穿着太医服的温行被堵在横冲直撞的栏杆前,吊着眼乜了眼前的人一眼, 抱着肘靠着后面的杆子,也不怕戳死自己,还死不正经地抛了个媚眼, “总不可能是想我了吧?”
“要点脸,”四阿哥有些无语地瞪了他一眼,非常不理解自己的手下怎么一个个都这个狗德性,沉着声单刀直入,“那病,有法子了不?”
“哪那么快啊, ”温行遗憾地摇了摇头, 爱莫能助地摊手,两只眼无辜得像小羔羊,可偏偏一张嘴却大逆不道得想让人抽他一顿, “我看这病是棘手得很,保守估计也就三天吧,三天这烧还下不去, 那就不用看了,且等着收尸吧。”
收尸。
……你自己听听,这他妈说的是人话?
“我说, ”洛鸢没忍住开了口,瞪他一眼,“你说话能不能注意点, 不怕掉脑袋?再说了, 就算是对普通病人也别这样啊, 医者仁心懂不懂?”
怎么一开口就收尸。
他们好歹是病人家属,这么直白真的好么?
这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们的承受能力啊。
“得了吧,”温行嗤了一声,扫了洛鸢一眼,很有个性地翻了个白眼,“你们叫我来不就是听真话的?真话总是不好听的,想听假话,行啊,别找我,找那惯不说实话的老王头去!”
四阿哥蹙起眉,看着对面这一副油盐不进滚刀肉的无赖样就来气,抬腿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差点直接让温行被杆子戳成人肉串——当然,四阿哥也看着呢,知道这病弱太医的德性,收着腿上的劲,只吓他一下,但就这一下也让这不说人话的货心有余悸。
“不会好好说话?”四阿哥不耐地看了他一眼,“你就说,那病你打算怎么治,有多少把握,需要什么帮助?”
“……”温行心脏还砰砰直跳,后怕地看了一眼上面颤颤巍巍的杆子,那杆子直直地冲着他,差一点就给他开了瓢,正怕着呢,耳边又传来那混蛋不耐烦的声音。
你妈的。
做个人,不好么?
温行敢怒不敢言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心有余悸地又看了一眼上面的杆子,这时候那杆子冷硬的外壳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于是出于对意外开瓢的害怕,他终究还是屈服了,夹紧了尾巴,臊眉耷眼:“治不好。没把握。不需要。”
四阿哥、洛鸢:“……”
得,白问。
这俩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无奈的了然,是预料之中的失望。
这病要真这么好治,早就治好了,还至于到现在这个地步?
但是他们还是来这边问了问,抱着侥幸心理,试试看万一能找到呢。
……但是很显然不行。
洛鸢想了想,她想起了自己好像还有个什么劳什子的权限——当然,这个权限之前也跟四阿哥说过,两个人商量着这个权限怎么用,然后就想到了现在十万火急的康熙的病。
于是就有了今天跟温行的见面。
他们之前商量的是,若是温行这边对那个病实在是束手无策,那么这个权限就直接用在他身上,也许能试试死马当做活马医。
这算是拥有主系统的好处,她被世界意志赋予了一点点小权限。
这个世界也是有意思,分明有一个主系统在运作,世界意志居然还能接受另一个主系统的加入。
怎么,要玩竞争上岗那一套?
算业绩的么?
洛鸢低着头有些玩味地笑了一声,然后她慎重地抬起眼,满脸严肃地看着温行:“有一个事,你好好考虑一下。”
温行不由自主地被这个严肃的氛围所感染,一向没有正形的他下意识地直了直腰,整个人显得精神了一点,还拔高了一点,顺带他的手还悄悄地往下,压平了有些褶皱的衣摆。
“什么事?”温行声线绷紧了些,颇为紧张地看着洛鸢,又看了看同样严肃的四阿哥,一颗心不由得揪紧了。
“说起来,”四阿哥有些挑剔地上上下下扫了他几个来回,悠悠道,“你跟着我也有些年头了吧,我自问待你应当是不错。”
“……”温行被这突然温情的回忆杀弄得一愣,然后就是一脸惊恐,他很没有安全感地双手死死抱住自己,像一个被抛弃了的怨妇一样抻着脖子歇斯底里,“他妈的你还是不是人?!老子为你出生入死多少回,多少次将你从阎王爷手里抢过来?现在你竟然就因为老子看不好你爹的病想杀老子灭口?!妈的,合着这么多年老子的真心全他妈喂了狗!”
这些话含妈量惊人,骂得有点脏,以至于四阿哥蹙了蹙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不是,他刚刚哪句话又得罪这小子了?
怎么突然这么急赤白脸,朝他发了这么大的火。
四阿哥艰难地从一整段脏话中择出了一些重要的信息。
杀人灭口。
四阿哥:……?
“谁跟你说要杀你灭口了?”四阿哥有些无语地扯了扯唇角,不可理解地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莫名其妙,压着脾气,没好气地道,“我刚刚那句话你仔细听听,里面哪个字带着杀字?你倒是给我找找看,找出来我跟你姓。”
赌挺大啊。
爱新觉罗的姓是你说改就改的么?
爱新觉罗老祖宗要是知道了,不得从坟里气急败坏地爬出来,然后气势汹汹地给他一个怨气冲天的大耳刮子。
“你虽然没带杀字,”温行一噎,然后还是不服气地反唇相讥,声声泣血,每一个字都是对他血淋淋的控诉,“但是字里行间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