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王府家宴
四阿哥这边的府邸如今倒是怪热闹, 不但年羹尧回来了,连苏韵、温行也先他一步赶了回来。
因为是在自己的府中,洛鸢也不必遮掩着不出去, 故而也现了身,在四阿哥旁边跟着众人一块吃饭。
——虽说以洛鸢系统这么一个超脱的身份,即便是不吃饭也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洛鸢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人,早就习惯了吃饭,大概这辈子是改变不了了。
当然她也没想着改变。
比起做系统,其实洛鸢更喜欢做个人。
年羹尧进来的时候风风火火,没有别的想法,只一门心思着急着找四阿哥解惑, 故而并没有在意这边到底坐了多少人。
被四阿哥拉住之后, 正好打了个岔,犹如一盆冰凉彻骨的水兜头泼下,他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年羹尧看了看周围, 很意外地挑了挑眉,他倒是没想到这边竟然来的人这么齐全。
基本上四阿哥最信任的几个心腹都来得差不多了。
年羹尧保持着一副颇为意外的神色,被离他最近的苏韵强行拽到了刚刚添的一个凳子上, 在四阿哥平淡的目光中,他愣愣地下意识拿起了筷子。
四阿哥瞧见他这样,笑了笑:“那些事不着急, 你们舟车劳顿怪辛苦的,先吃饭,有什么事吃了饭之后再说。”
“就是啊, ”洛鸢咽下了口中的一块酸甜酥软的樱桃肉, 热情地笑着招呼年羹尧吃饭, “咱们这还是头一回聚这么全,先吃饭,王府大厨的手艺当真不错!”
洛鸢说完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然后面上泅着浅淡的胭红,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自己对美食的偏好。
毕竟饭凉了便不好了。
年羹尧低头看了看满桌的饭菜,的确如洛鸢所说,这一桌菜色香味俱全,雕着繁复纹络的梨花木圆桌之上摆着精致碟盏,丝丝缕缕的热气腾腾悦动,在半空中旋身欢舞。
菜基本上也没怎么动过,想来这一众人应当也是刚动筷,所以现在呈现在他面前的竟然还是基本完整的席面。
年羹尧不看还行,一瞧见这满桌的菜,喉结便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抑制不住自己的口涎翻涌。
真奇怪,来之前他满腹心事,将口腹之欲抛却一边。
可如今,看着眼前喷香四溢的饭菜,他一下子便找回了饥饿的滋味。
就像是海水中上下浮沉的轻萍上了岸,半空中折翼的飞鸟捡了梢头小憩。
他一下子从天上坠落到了人间。
焦躁不安的心也一瞬间安定了。
年羹尧默不作声,夹了一块肘子肉,囫囵几口吞了下去。
所以说,真的没有什么事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
如果一顿不行,那就两顿。
见年羹尧吃得香,四阿哥笑了笑,也跟着抬起筷子,吃了起来。
一时间,大家都很默契地高高兴兴吃团圆饭,谁也没出声。
当然,这个“没出声”只是大致上来讲,没有高声语,只有轻声的交谈。
比如此时,四阿哥用公筷为洛鸢撕了一块鸡肉,眼里噙着笑:“尝尝,这板栗鸡不错。”
洛鸢吃了一口眼睛一亮:“挺入味啊!”
说完,她礼尚往来地为四阿哥夹了一只虾,笑眯眯道:“尝尝这个虾!”
“你确定不是你想吃了?”四阿哥挑眉看着碗里通红又多汁的虾,似笑非笑地看着洛鸢,“真不是想让我给你剥虾?”
“……”洛鸢咬牙切齿,“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个好吃懒做的形象?不吃算了,还我!”
说着还真抬筷子,作势要到四阿哥的碗里把虾夹出来。
到嘴的虾怎么可能让出去?
四阿哥一看把人逗得奓了毛,反倒是笑了起来,忙不迭抬筷子先行夹住了虾,然后慢条斯理地开始剥虾:“吃,谁说不吃!”
洛鸢气鼓鼓地瞪了四阿哥一眼,哼了一声,觉得他甚是不知好歹。
四阿哥手指翻飞,像弹琴一样很灵活地剥去了虾壳,掐了虾头与虾尾,然后将剥好的虾肉放进了洛鸢的碗中。
“你……”洛鸢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赔罪,”四阿哥笑了笑,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了擦手,“为我的不识好歹赔罪。”
啧,这家伙。
洛鸢心头一颤,倒不是别的,主要就是莫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虚。
毕竟刚刚她还在心里骂他来着。
而且他竟然还说出来了,简直就像是有读心术一样。
四阿哥瞧着洛鸢不敢看他的样子,猜到了什么,挑眉:“怎么,莫非你还真在心里这么骂我来着?”
洛鸢一顿,扬起脸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哪能啊?我从来不骂人的!”
谁信。
四阿哥也不拆穿她,哼笑一声,看着她一口一口吃掉了虾肉。
“说起来,”年羹尧吃得差不多了,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嗝,往椅背上一靠,敞着腿,哑声道,“太子怎么会被废?”
“准确来讲,太子不是被废,”四阿哥擦了擦嘴,淡声道,“太子是自请被废。”
第119章 逍遥真相
年羹尧一怔, 手中的筷子一个没拿稳掉了下去,这时候他也顾不上去捡了,倏地抬起眼来, 直直地看向四阿哥,满脸不可思议:“什么?”
他真的没想到,太子竟然会自请被废。
他失心疯了不成?
如今他唯一的敌人大阿哥眼看着就要被压在五指山下永世不得超生, 而他作为受害者,被大阿哥迫害了那么些年,在皇上跟前摇身一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可怜人,皇上这会儿定然满心愧怍,变着法地想要补偿他,如果不出意外, 太子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坐上那把金灿灿的皇椅。
这样唾手可得的皇位, 他是傻了还是痴了,竟然这般轻易便放弃了?
年羹尧怎么也想不通,总觉得这件事太过离谱以至于他根本不敢相信。
“嗯, 真的,”四阿哥很幼稚地抢了洛鸢筷下的一块小酥肉,看着对方张牙舞爪的生动面容, 心情不错地跟年羹尧说话,语调慢悠悠的,透着几分心不在焉, “宗人府从大阿哥口中问出,当初给太子下的降头时间太长,基本上没有解除的可能了, 而这个降头会一直伴随着太子, 随着时间流逝, 太子的头痛症会越发严重,性情也会更加暴躁,只有不断加量的逍遥散可以暂时缓解。”
“那就用逍遥散啊……”年羹尧愣愣地下意识道。
但是这话刚一说出口,他就立刻反应过来,敏锐地察觉出了这其中的不妙。
“年将军,”一旁饿死鬼投胎似的一直在认真吃饭的温行终于还是忍不下去了,他险些将口中的鱼脍喷他一脸,喉结滚了滚将口中食咽下,旋即便对他展开了激烈的嘲讽,“你在说什么胡话?逍遥散那东西怎么可以长久服食?那玩意儿可是最亏身子了!”
年羹尧被劈头盖脸一顿训给整懵了,他挠了挠头:“可是方才四阿哥说,那逍遥散至少能够暂时缓解太子的头痛症……”
“是能缓解,可代价太大。你当真以为大阿哥心中还有些兄弟情,主动找人送上逍遥散来为太子续命?”四阿哥似笑非笑地抬眼睨了他一下,咽下口中的小酥肉,为洛鸢又夹了一块酥软烂滑的芙蓉鱼片作为赔罪,唇角勾着笑,缓声接着道,“你可知,逍遥散这东西,比起降头来还要更险恶几分。”
“怎么说?”年羹尧朝四阿哥那边侧了侧,飞扬的眉毛微微一挑,露出底下格外明亮的眼,里面透着好奇的光。
年羹尧之前没接触过这个,只隐隐约约觉察出那逍遥散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具体怎么个不好法,他也的确不怎么清楚。
“逍遥散正如其名,只需吸食一点点,整个人便会进到一种如梦似幻的境地,飘飘欲仙,”四阿哥说到这,看着年羹尧满脸若有所思,讽笑了一声,接着道,“听着很不错对吧?可你知道‘成仙’的代价是什么?”
“——他的身子会慢慢地被掏成一个空壳子,并且永永远远也离不了逍遥散,但凡离得久了些,打心底里滋生出的阴暗痒意便会翻着滚搅着肉地疯狂折磨他,若是没有那逍遥散,自骨髓向外衍生出的疼痛与瘙痒将会无穷无尽地一浪一浪地蔓延开来,至死方休。”
四阿哥一字一顿地为年羹尧讲着其中的利害,面色寒凉,眼尾收拢起来的锋利棱角又一次张扬着肆意放开,勾勒出冷铁利刃的轮廓。
薄薄的日光顺着眼尾上溯,点燃了他瞳孔中冰冷的焰,幽暗得像是自黄泉之下升起来的鬼魅冷火。
或明或暗,瞧着真有几分骇人。
“!”年羹尧猛地往后一仰,额上不自然地抽了两下,冒起了涔涔冷汗,也不知道是被四阿哥神态语气吓到,还是被话中机锋震慑,他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就像是脱了水的鱼。
“补充一点,”洛鸢咽下了口中的芙蓉鱼片,叹了口气,“那逍遥散会亏损身子,经年累月地服食,会严重影响子嗣,没有孩子倒还是小事,最可怕的是有了孩子却是个生来畸形的。”
“所以,太子已经服食了将近五年,”年羹尧语气微涩,“基本上是药石罔治,身子早已经亏损了……”
洛鸢无声地点了点头。
年羹尧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系,心下骇然,他当然知道一国储君的孩子有多么重要,若是太子坐上了皇位,那么他的儿子便是下一代的皇帝。
试想,若一个储君子嗣艰难或者子嗣注定畸形……那么基本上这个储君也做到头了。
太子定然是知道了这些,觉得此后无望,本着与其被撵下来倒不如体面地走下去的原则,这才主动向皇帝请求废太子。
真是一位难得的体恤黎民、肩负大义、富有极强责任心与道德感的好太子啊!
太子当真是被那可恶的大阿哥害惨了!
四阿哥看了一眼年羹尧瞅见了对方眼中的钦佩之意,一下便看出了年羹尧在想什么,他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着年羹尧,懒散道:“你也别把太子想得太高尚,你知道太子请辞是怎么说的么?”
“?”年羹尧有些谨慎地张了张嘴,“怎么说的?”
“他说,”四阿哥唇角一勾,扬起一个浅笑,“反正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与其终日乾乾,倒不如卸了一身重担,游山玩水,岂不快哉?”
“……”年羹尧一瞬间觉得太子真的好豁达,又一瞬间觉得自己刚才的滔滔憧憬之情飞流直下入了沟渠。
所以这时候他的心情十分的复杂。
四阿哥瞧着年羹尧明显噎住的样子,毫不收敛地肆意大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年羹尧觑着四阿哥的脸色,心一横大胆开口,“现在朝中没了大阿哥,又没了太子,如今储君之位空悬,整个朝堂的格局都被打乱了,似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个机会。”
现如今四阿哥在朝中的威望还是很足的,他生母德妃娘娘虽说不待见他,可至少圣眷正浓,别人也不敢小瞧他,再者说,他还有个佟贵妃养母,隆科多作为佟贵妃的兄长,也站在了他这边,至少四阿哥有一个不错的靠山。
其次,四阿哥几次在众人面前展露身手,在众人面前也积累了一定的声望。
四阿哥在一众阿哥中也算是脱颖而出。
四阿哥筷子一顿,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淡声道:“没错,这对于我来讲的确是个机会,可对于其他人来讲也是机会。”
“——比如八阿哥。”
第120章 天翻地覆
最近京中不甚太平, 先是大阿哥被下放到宗人府,而后太子自请被废,冲淡了清军大败葛尔丹, 年羹尧大胜回京的喜讯。
朝中发生的事虽说离百姓不怎么近,可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百姓自有老百姓探听真相的法子,他们很快便探听到了或真或假的真相,编成流言广为传颂。
在大家口口相传中,大清朝已经变成了风烛残年、行将就木、不定啥时候就麻溜为自己盖上棺材板安息的老人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大家都纷纷觉得大清朝国运要熄。
于是明珠脑袋被斩家宅被抄已经不能在大家的心头泛起涟漪,纳兰家那几个位高权重的大人一溜烟跟着倒台也不是什么罕事, 能微微拨动老百姓心弦的, 也只剩下了太子自刎这件事。
说起来,距离太子被废已经过去了十来天。
那日在四阿哥府上摆的宴也不过是两三天前发生的事。
太子的丧讯传到四阿哥耳中的时候,四阿哥还在准备上早朝, 闻言一愣,手中的碧玉扳指还没戴到手指便不小心掉在了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碎玉迸溅到不同方向,吓得伺候穿衣的小太监直接颤抖地跪下。
四阿哥被碎玉的响声刺激得回过了神,他出神地看着地上杂乱的碎玉, 脑中浮现的却是一帧帧太子的影像:从太子小时候在书房为他挺身而出对峙大阿哥,到那时还没中降头的时候对他温和而轻缓的笑;从太子在猎场为他讲解京中复杂的人物关系,到中了降头却依然对他很维护的一个背影, 再到太子泣血似的对大阿哥狰狞的恨意。
说起来, 太子对他真的算是很不错了。
无论是否中了降头, 无论脾气是否暴躁,在他面前,太子似乎永远像一个兄长而非冰冷的储君。
四阿哥闭了闭眼,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真的是意料之中而情理之外。
太子从小受的便是储君教育,这样的教育教给他温良恭谦让,也教会他如何去做一个心怀天下的储君。
这样一个人自小就是骄傲的,自然是不会允许自己在日复一日的头痛中走向疯癫,与其这样,还不如自行毁灭。
四阿哥还挺能理解他的。
他抬起眼帘,回了神,看着底下跪着的一众惶惶太监,他扬了扬手,哑声道:“都起来吧,来个人把地上收拾收拾。”
【这么说的话,太子早在知道自己余生都摆脱不掉被下的降头的时候,便不打算活了?】洛鸢分析着,有些恍然,语气复杂道,【这也是他非要自请废太子的原因。】
毕竟他身在太子之位上一天便要负起当储君的责任,而作为储君,他轻贱自己的性命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他肩上扛了太多,只有脱离了储君的身份,他才可以做回自己,自行了断。
真的……挺悲凉的。
【是啊,】四阿哥低垂着眸子,长长的羽睫轻轻颤了几下,眼尾晕出几分薄红,【单论储君身份,他其实真的很合格了。】
说完,四阿哥便出了门。
*
说起来,太子先后经历了被废然后自刎,这一连串的事情有人欢喜有人忧。
早朝一如既往地进行,四阿哥抬眼看了看汗阿玛,竟然从一向年富力强的汗阿玛头上看到了些许银丝,汗阿玛面容憔悴,不过几天没见,脸上的皱纹便多了不少,而一双永远精光闪烁的眸子也变得暗淡下来,就像是里面的星星落了,璀璨的星芒也随之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