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失去了什么最重要的东西。
四阿哥甚至看见了汗阿玛通红的眼眶,当说到太子暴毙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了高坐龙椅上的汗阿玛身形一晃险些从椅子上滚下去,四阿哥瞳孔紧缩几乎下意识要像离弦之箭那样冲上前去,但幸好皇上到底是多年的习武之人,虽遭逢大恸,身子骨却也相对硬朗,故而他自己一晃便及时稳住了。
四阿哥松了一口气。
然后便听皇上用嘶哑哽咽的声音沉痛道:“废太子胤礽,在任期间勤勤恳恳,终日乾乾,日表英气,天资粹美,当为储君典范!朕,要恢复其太子之位,尊称其为保成太子,以太子之礼入殓!”
这话说完,一众朝臣都跪下,山呼万岁,盛赞英明。
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保成太子什么的,不过就是个死后封号而已,真正的储君当然不可能交给一个死人来当。
皇帝不过就是对于保成太子心中有愧,这才给了死去的保成太子一个封号。
毕竟真算下来,胤礽的太子之位被他废了两回。
保成太子活着的时候,皇上一度认为其冷酷无情,与小时候温文尔雅的君子之风大相径庭。
甚至还因为保成太子不关心自己生病的亲弟弟而迁怒于他,觉得他太过冷漠,难成大业。
皇上被自己从小溺爱的太子伤了心,并且对于太子终日暴虐而极为不满,情绪失控的情况下,皇帝曾经也废除过太子。
本来打仗就够烦心的了,又赶上幼子生病,心里格外焦躁以至于上了火的康熙火急火燎赶回京城一瞧,嘿,胤礽那张臭脸怎么这么难看呢?
太子不关心幼弟,他忍了,可太子竟然连他这个皇帝老子也不关心,那可真是反了天了。
康熙一怒之下,跟太子吵起来,吵着吵着话赶话,一块名贵徽砚砸下去,四分五裂的碎石头就像是康熙碎掉的心,深感扎心的康熙怒气冲冲废了太子。
——当然,后来太子做出了认错的样子,一连跪了三个昼夜,皇上气了几天,也就顺势恢复了太子之位。
头一回太子被废的时候,一众朝臣心里七上八下,他们摩拳擦掌地开始准备站队。
但是这波废太子的风波只不过持续了十天,便被康熙自己给打破了。
说到底,太子可以说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打小的溺爱也不是白给的。
朝臣们心里偷偷激动了好几天,夜不能寐得一个个眼眶上挂着硕大的黑眼圈,本来等着看最终太子之位会入主谁家,结果等啊等啊却等到了恢复太子的圣旨。
据说跪下聆听圣旨的大阿哥脸都绿了,满眼写着“刀呢?我四十米长的大刀呢?”。
所以头一回算得上是父子俩把所有人给耍了一通。
头一回废太子便如同玩笑一样过去了。
可这第二回 废太子却是以惨烈的结局收场。
四阿哥口中跟着大臣们浑水摸鱼,垂眸看着地面,眼神放空,漫无目的地扫,突然扫见了不远处的八阿哥,那张脸啊透着红光,眼里藏着兴奋,他声线微颤,喊万岁声音最大,哭废太子嗓门最高,全情投入,极为忘我。
四阿哥眸子一眯,乜了他一眼,倒是挑起了眉。
可以,这么不加掩饰。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皇位早就许给他了呢。
四阿哥舌尖抵了抵自己的颊侧,有些好笑。
老八,当真是卖力。
不管汗阿玛看不看得见,他都演得那样投入。
【其实,我感觉啊,】洛鸢迟疑地纠正四阿哥的点评,【八阿哥未必是演,我倒是觉得他是真情流露。】
【怎么说?】四阿哥被这个新奇想法攫住了注意力。
【你看啊,】洛鸢慢吞吞地给他解释,【他打小跟着大阿哥混,对太子一向不亲近,但是呢,太子一死,不就相当于直接把位子腾出来了,也便给了他机会,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还真是得感谢太子。】
这番歪理听起来居然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意思。
【至于对皇上,他应当也没有这么夸张的敬畏与崇拜,之所以这么激动,想来也是因为太子完蛋,大阿哥收监,他觉得他的春天要来了,所以开始开屏了。】
四阿哥:【……】
虽然挺损,但是还挺贴切。
【所以说,太子一死算是个信号,】四阿哥沉吟着看着难掩激动的八阿哥,【意味着此后八阿哥就要做出行动了。】
也就意味着整个朝堂的格局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山雨欲来风满楼。
四阿哥看着八阿哥兴奋的模样,眼尾一挑,倏地唇角勾出一个兴致勃勃的笑。
行啊,胜负两说,最终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这么笑着,四阿哥正好对上了八阿哥仿若不经意间掠过来的目光,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不加掩饰的野心。
也对,横亘在他们面前的两座大山都倒了,那么他们就有机会去争一争皇位了。
四阿哥看着八阿哥踌躇满志的眼神,锋利的眼尾一扬,冷笑了一声。
八阿哥看着四阿哥的目光倒是又多了一丝丝复杂的情绪。
他不期然想起了多年之前四阿哥曾经为他讲过题……怎么说呢,虽然对方似乎是被迫讲题,但是,四阿哥讲题的时候还蛮……嗯,博学多才的。
尤其是他还曾经跟四阿哥干过仗。
就挺不可思议的。
再加上四阿哥本身也很有能力,他在嫉妒之余,也升起了一点点敬佩之意。
想到这儿,八阿哥目光一沉,若是作为敌人,四阿哥必定是很棘手的那种。
第121章 布偶猫猫
皇帝刚回朝不久, 便失去了一个太子并将自己的大儿子关进了宗人府,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刚一回来就要解决不安分的儿子们那些烂事外加送走一个最称心的好儿子, 这一连串下来简直就是杀人诛心,把好好的一个身子骨健朗的老父亲搞得苍老了许多。
相当于一连丧失两个儿子,这对于年过半百的康熙来讲着实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所以自那天在朝堂上宣布了恢复胤礽的保成太子封号之后, 皇帝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没有大喊大叫,只是经常性的沉默,话比之前少了一些,但是时而又会因为一些不起眼的小事情发好大的火。
听说,就连宫里最近颇为受宠的宜妃也被训斥了好几回, 滚烫而委屈的泪洒了不少。
所以很长一段时间, 宫里的人都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伺候他,生怕一个没注意再被皇上臭骂一顿, 甚至被拖下去打了板子。
明眼人其实都能看得出来,几个月过去了,皇帝还是没有从之前的打击走出来。
这个冬日注定比往年要难熬, 整个紫禁城隐约间都弥漫着些许硝烟味,呛得人口鼻尖充斥着苦味儿。
但是春天总会到来。
*
又是一年春,结了厚厚冰层的河面渗出水滴, 一点一点将冰面洗得透亮,然后将冰块缓缓消解,御花园里掉光了叶的名贵奇树, 梢头悄无声息地生出了翠绿的芽儿, 迎着和煦的风招展了身子, 在啁啾的鸟鸣声里伸了个懒腰,收容缓缓苏醒的小生灵,羡慕地望着不远处的仙葩珍品,瞧着万紫千红美不胜收。
春天等不及提前打个招呼,便迫不及待地赶跑了沉默的冬日,张扬着在百花簇拥下降世。
暖风轻轻拂过小宫女的衣袂,跟随着她紧迫的脚步,在九曲十八弯纷乱的皇宫绕了个圈,被喜气洋洋的氛围所感染,懵懂地红着脸儿,扒着门缝探听热闹的缘由。
“欸欸欸,小桃,看看这边,哎呦喂,这桌子上怎么还有个那么大一个油点子呢!”主管洒扫的嬷嬷掐着腰,一双脚走起路来带风,恨铁不成钢地用力敲了敲桌子,大着嗓门训斥,“你眉毛底下那俩招子长了是用来出气的吗?这么大一个油点愣是看不见!你是瞎了还是蠢呐?这么大的场面要是让你给破坏了,等着抄家灭族吧!”
噼里啪啦如同倒豆子一样训斥完,嬷嬷喘了口气,一手叉腰一手指了一圈,浑然不觉自己这姿势像个圆肚长颈茶壶,吊着眉威胁似的总结了最后一句:“干活儿这么不精细,仔细嬷嬷我拿针扎你们!”
大家没出声,只是布料与硬物摩擦的声音更为显著。
余光瞟见小宫女唯唯诺诺,拿着布子用力擦桌子,嬷嬷心下满意,却也顾不上评价嘉奖,只厉声放下一句“好好干活,别想偷懒!”,便火急火燎地往前巡视。
她那眼睛跟刚出了太上老君炼丹炉的孙猴子一样,看哪都觉得有瑕疵,芝麻粒大点的小污点被她那大嗓门一喊便成了天大的漏洞,比那女娲时代天上破的大口子还要大。
“哎呦喂,我的老天爷,”嬷嬷痛心疾首地拍了三下大腿,一张脸上浮夸得擦了不少粉,这一下簌簌地全都抖落到地上,于半空中扬起刺鼻的白烟,她却浑然不管,只一门心思地拧了正在扫地的小太监的耳朵,用力转了一大圈,险些给人家拧下来,她恶声恶气地揪着那人的耳朵,一字一顿喊道:“这地上怎么还有个死蚊子?!你怎么扫地的?”
绝,真绝。
小太监吃痛得龇牙咧嘴,心里还忍不住埋怨:蚊子那么大一点,她要是再说晚一点,兴许能直接被风给吹跑了!
这眼睛长得也忒尖了点!
心里这么说,可嘴上却还是得乖乖地讨饶:“嬷嬷,嘶——疼疼疼!别揪,再揪就掉了!我扫,我扫还不行吗?”
嬷嬷听了,哼了一声,慢慢地松了手,瞧见了对方揉着耳朵,眼里藏不住的怨气,嬷嬷忽地冷笑一声:“老婆子我知道你们不服,觉得老婆子大惊小怪,没事找事,拿着鸡毛当令箭,是不是啊?”
正在干活儿的一众人没作声,头更低了些。
有一些大胆的小声哼了一声,到底是没敢骂出声。
“可是你们知道今儿个宫里摆宴是为了什么?”嬷嬷环视一周,见所有人心不在焉地干着手头的活,耳朵却悄悄竖起来听她讲话,她沉声道,“是为了庆贺皇上的六十大寿!而这场寿宴之上,大清朝的属国也都会前来贺寿,包括去年才投降的葛尔丹!”
她这话说完,底下呼吸一静。
他们单知道今天宫里面会摆宴,可他们的身份实在低微,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清楚。
尤其是异族人要来这件敏感的事。
异族人前来赴宴,自然不能丢了中原的脸面。
而这席面当然是重中之重,不仅要好饭好菜地招待他们,让他们领略到中原菜系的色香味俱全,还要将每一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让他们感受到中原人的精致生活。
所以压力不仅给到了御厨,也给到了他们这些只会扫洒的小人物身上。
“你们以为老婆子闲的没事了才在这里给你们挑刺?”嬷嬷被岁月纹刻出褶皱的眼睑扯了扯,冷笑一声,“老婆子是在为你们好,救你们的命!若是被那些个最会挑刺的蛮子找出这席面的瑕疵,丢了大清的脸,头一个被乱棍打死的是我,然后你们也一个都逃不掉!”
她这话也不是在危言耸听,这每一处都安排了人扫洒,花名册上都登记着,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没一个跑得掉的!
心不在焉的一众人被嬷嬷这一段话给震醒了神,连忙拿着手里的工具,狠狠擦拭着自己负责的区域,恨不得直接擦掉一层皮,将每一处弄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嬷嬷很满意地看着这一众人比平常认真许多的干活效率,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又开始喧闹起来:“欸欸欸!这边这边!那么大一个土块没看见吗?”
虽然嬷嬷刚才堪称语重心长地教导了他们一番,可是说完了,嬷嬷又变成那个不留情面随时随地将人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挑剔老太婆。
温柔是不可能的,嬷嬷都不认得这俩字。
晨起的洒扫就这样紧张忙碌又疯狂地进行着,热闹得不像是辉煌壮丽的皇宫,倒像是民间朴素的菜市场。
时间长了也便习惯了嬷嬷的大嗓门,一众太监宫女就这么苦中作乐地沉默而用力地干活。
但是,他们从来不知道,一向泼辣的嬷嬷竟然也能发出那样高亢得直入云天的惊叫声,就像是村口待宰的猪濒死前的那一声吼:
“啊啊啊啊啊——!”嬷嬷吓得直跺脚,难为她一把年纪还要上蹿下跳,“有猫!猫!猫啊啊啊!别过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瞧见了一人高的大虫子。
宫女太监们手忙脚乱地放下自己手中的工具,朝着惊叫不已的嬷嬷看过去,就见一只漂亮的小布偶猫比她还惊恐,一双蓝眼睛瞪大了闪出惊恐来,本来朝她这个方向狂奔的脚一瞬间踩了个急刹车,在与嬷嬷相撞的前一秒调转了猫头,硬生生偏移到了旁边的方向,绕过这宽阔大殿的门口开始飞奔。
小布偶一溜烟便跑出了这一众人的视线之中,在嬷嬷惊魂未定的“哎呦哎呦”声中,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小布偶慌慌张张地拔足狂奔。
所有人心里都在飞速回忆:这是哪个宫里的贵人又养了一只这么漂亮的猫?
虽然他们并不认识这猫。
但是不妨碍他们欣赏这只意外出现的漂亮小猫的盛世美颜。
还没等他们松下一口气,身后又有一道小女孩娇俏的声音响起:“站住!别跑!”
然后一众人就这么看着一位衣衫华贵约莫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提着自己的两只旗鞋,朝那只小猫疯了似的跑过去。
身后追着几个不停大喊的宫女:“格格!慢点啊!别摔了——哎呀!”
有一个一看就是不经常跑的,脚下踩了一粒石子,脚一崴便横倒在地上,于是身边的宫女便遭了殃,一个个惊恐地被“拦路虎”绊倒,哗啦啦摔了一片。
一时间惊呼声和痛呼声响成一片。
嬷嬷眼角跳了跳,好家伙,又一阵尘土飞扬,她眼尖地瞧见了好不容易擦得一尘不染的门框上又出现了一个黑手印。
嬷嬷:“……”
飞来横祸。
但是现在也不是心疼白干的活的时候,嬷嬷似乎听见了不远处喊了一声“格格”?
联想起惊鸿一瞥中瞧见的华贵小姑娘手中拎着的旗鞋……嬷嬷心头一跳,这是哪位格格跑来捉猫了?
若是磕着碰着便不好办了。
大好的日子,见血总归是不吉利的。
“愣着做什么?”最开始摔的那个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瞧着应当是这群人中间管事的,那姑娘皱了皱眉,嘶了一声揉着摔疼的膝盖,目光转向正在扫洒的一众人,扬声喊道,“还不快些抽几个人去找五格格!若是格格出了什么差池,大家都得掉脑袋!”
嬷嬷并未被她吓到,她思忖了片刻,找了几个太监快步往格格跑去的地方追去。
*
不远处的五格格跑了半天,好几次眼看着就要捉住小猫,却没有一次成功,眼看着小猫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荒草丛中,一溜烟没了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