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离道:“南疆路途遥远,问罪之事恐有变故,皇上可安排妥当了?”
“自乐康之乱后,节度使的兵权便大大被限制,皇上专程安排了两位将军在南疆附近待命,应该是出不了乱子的,不过你好像对此并不意外啊?”杨盛奇道。
“看见苏兰隐后差不多猜到了,毕竟当年他家的案子是暗阁负责的。”
杨盛了然,叹了口气道:“要说起来这苏兰隐倒也挺可怜的,本不至于此。”
“被他杀的人也很可怜,”夏离漠然,“他别的事都没交代吗?”
“暂时没有,不过看严重山的态度,他应该已经有了办法。”
夏离点点头,忽然转而又问道:“据你所知,太后是张修齐的亲生女儿吗?”
“啊?”杨盛有些茫然,“为什么问这个?”
太后当年入宫的身份便是刑部尚书之女,如果实际并非亲生女儿,那可是欺君之罪,但已经过去这么多年,这事估计也没什么查的价值。
夏离淡声道:“我如果说太后是妖,而相王是半妖,他们做这么多是为了颠覆人间、重振妖族,你信吗?”
厅堂内一阵沉默。
半晌后杨盛终于回话,“皇上知道这事吗?”
“哪个皇上?”
杨盛似乎有些慌张,也不管什么规矩了,脱口而出:“之前那个。”
夏离答:“应该知道。”
“那现在这个呢?”
夏离答:“大概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最后杨盛喃喃道:“我以为他们想夺位,结果……是想灭世?可他们如何能做到?”
夏离顿了一下,缓缓道:“暗阁的创始者并非是我,最初的暗阁包揽王朝的一切事宜,军事、刑罚、政事,无一例外,而目的就是为了快速成立一个稳定的王朝。”
“随后以京城为阵眼,布下四方结界,封印上古妖兽与灵气,构筑人间。”
杨盛心中肃然,轻声问道:“行此大道者为谁?”
“是我故友,受命于天,行以天道,他算是上古大能,可惜经此一事,耗尽心血,终难逃身陨。”
杨盛欠身示以尊重,随后追问:“你说他们要颠覆人间,可是大阵有危险?”
“要想破阵必然需要大量灵气来冲破,但如今的天地间按理说是聚不起什么灵气了,不过我后来又发现了另外一点。”
“普通人是没有灵气的,但每个人都会有魂魄,魂魄可以算一种很特别灵气,而恰好苏兰隐制造的那些怪物便是失了三魂独留七魄,才变成那种茹毛饮血的模样。”
杨盛微微皱眉,“所以你怀疑他们收人三魂,转以灵气等待破阵?”
“如此有不少事都能解释通了,不过……”夏离顿了一下,“还是有个问题,哪怕是魂魄变成的灵气也是不多的,除非大面积杀人夺魂,否则以苏兰隐那种速度,怕是要百年才能凑齐所需。”
杨盛猜测,“或许他们刚刚开始?”
夏离立即否定,“如果是刚刚开始,完全没必要在京城杀人,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迷雾看似将破,却又仿佛无穷无尽,叫人实在头疼。
杨盛叹了口气,摆摆手道:“算了,苏兰隐肯定知道的更多,等等看大理寺的消息吧,话说你还不回朝吗?朝堂都有人在传你与皇上闹翻,已经离开京城了。”
提到这个夏离笑道:“传得好。”
杨盛不解。
夏离眼中寒凉,“我都‘死了’一个多月了,苏兰隐又已经暴露,那边人也该沉不住气了。”
“你跟好严重山,记得适当的时候与他透露些东西。”
要么是苏兰隐供出证据,要么就是幕后之人等不及先有动作,而不管如何暗阁都在暗处,悬刀以待,见血方归……
———
天空阴云密布,暴雨将至。
天牢之中很是阴沉,静谧无声,只见烛影摇曳。
苏兰隐呆呆地望着墙面,如一尊木雕,双眼无神,一动不动。
接着不远处传来打开锁链的声音,几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在空荡的牢房中不停回响。
苏兰隐的眼睛微微一动,但很快恢复原状。
脚步声最后在他的牢房前停下。
严重山看着牢中发呆的人,从袖中拿出一份卷宗,淡声道:“这是当初圣旨的起草记录和暗阁上奏的文书,你要的证据。”
苏兰隐还是没有动作。
两方僵持了一会儿,这时有狱卒前来,表示将至戌时,外人不可再进来,请几人离开。
严重山又看了一眼牢房中央的苏兰隐,蹲下身将手中的卷宗放到地上,轻声道:“我明日再来,你有足够的时候好好看一看。”
随后便带着人离开。
脚步声渐渐消失,牢房中重归死寂。
过了很久,外边暴雨已至,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沉闷而杂乱。
苏兰隐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僵硬地转头看向地上那卷宗。
最终锁链的声音缓缓响起,苏兰隐慢慢爬到门边,拿起那份卷宗……
五年前他被关在牢房之时,无数次怨恨满朝无人为他家人上奏申冤,同时又无数次在心底期待能有那么一个人的出现。
只要有一个人就好,有一个人愿意帮帮他,帮帮他的家人……
如今,时隔五年后这愿望似乎实现了——
“臣启苏家之事,案件牵涉甚广,科举事关国运,自是人神共愤,然按本朝律法,全族流放之刑有失偏颇。”
“苏瑞所得贿钱,皆存于钱庄,因其心虚,所用极少,从未施以其族人,且其族中少有参与或知晓此事者,实在无妄之灾。”
“苏家上下一百五十一人,老者三十,幼者二十,恐遭流放之刑皆不得终,稚子何辜。依法改判没其家产,逐出京城便可,求圣上仁慈,叩请圣裁。”
奏折纸张泛黄,朱砂批注与圣印皆在,断没有作假的可能……
苏兰隐神情有些呆滞,死死盯着这份奏章,眼泪一滴滴落下——
稚子何辜,稚子何辜啊……
如果不是那节度使,自己妹妹是不是就能活下来了,不至于痛苦地死在那蛮荒之地!
苏兰隐终于忍受不住,头抵住地面,放声痛哭起来。
自己家人本来可以活的,可以活着的!结果五年都是他在自欺欺人,他不人不鬼地活了五年,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结果根本就是恨错了人!
谁能想到说出“稚子无辜”的人竟然是那暗阁阁主?
谁能知道自己心中苦苦渴求的上奏之人竟然是他最痛恨的暗阁?!
为什么要这样……
苏兰隐拼命抓住自己的头发,如果圣旨可以实现,或者哪怕自己早一点知道,都不至于让自己到如今这种地步……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变成这种人?
苏兰隐哭得快喘不上气来,抬头看见不远处还有一份圣旨的起草记录,下意识伸手想抓过来——
这时一只手忽然在眼前出现,当着他的面将卷宗抢先拿起……
“真可怜啊,不过还好,至少死之前知道了真相。”
头顶传来一声感叹,带着一丝嘲讽与戏弄。
苏兰隐认得这个声音,双手止不住地发抖,愣神了很久,慢慢抬头看去——
他曾以为这个人是拯救自己的神,最后才发现这人是个彻头彻底的恶鬼……
第29章 天牢之变
雨后清晨, 天空明澄,朝阳灿烂。
萧景兮看时辰差不多了,从厨房将备好的食盒提出来, 准备前往捉妖司。
然而刚要踏出大门之时,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个时辰你要去哪儿,我昨日和你说过最近不要出门吧?”
萧景兮脚步一顿,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规规矩矩问好:“父亲早, 孩儿已入职捉妖司,自然要每日去供职。”
萧庭弘走了过来, 看着这个低头乖顺的孩子, 淡声道:“这几日就不用去了,待在家里。”
“为何?”
萧庭弘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反问道:“让你在家里几天还不乐意了吗?我一个月不在家你倒是野惯了, 不准出去。”
说完萧庭弘便转身准备离开,可谁知身后的人却忽然道:“父亲到底是在担心什么、害怕什么?”
语气十分平静,似乎话里有话。
萧庭弘转头, 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萧景兮直视面前的父亲,淡然道:“昨日相王因何前来?”
萧景兮不傻, 昨日和夏离听完那番对话,他也能听出自己父亲对于党派纷争的犹豫不决。
新帝继位后一直兢兢业业,无过且有功,相王若真在这种时候夺位那就是谋反, 这其中利弊萧庭弘作为丞相是断不该犹豫的。
萧庭弘没想到他问这个, 脸色凝重, 沉声道:“只是恰好路过前来拜访罢了。”
萧景兮听见这个回答, 眼中神色淡了些,轻声道:“真的吗?”
“你当如何?”萧庭弘有些烦躁起来。
萧景兮侧身缓缓道:“父亲,其实您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父亲,不过我之前一直坚信您至少是一位好丞相。”
少年立与朝光之中,语气缓和,面容平静,眼中神色淡漠,却又隐隐透着丝失望。
萧庭弘顷刻愣住,望着这个一向温润得体的孩子,竟有些不知所措。
而萧景兮也不想多言,提着食盒走出家门,没有再回头。
———
在捉妖司附近的街道,萧景兮算好时间,十分“恰好”地碰见了悠哉悠哉往司里走的夏离。
“小公子?”夏离看见人笑道:“你今天也迟到啦。”
“是啊,起来晚了,”萧景兮面不改色,十分自然地把手上食盒提起来示意道:“吃早点了吗?”
上次点心的味道确实好,夏离忍不住靠近了一些,有些期待地盯着那食盒。
萧景兮笑了笑,将食盒打开递了过去。
糕点的甜味十分喜人,夏离也没推脱,道了一声谢,随手拿了一个水晶糕。
咬下去味道极佳,看来蜜糖是真的特意放了不少,估计除了自己没谁受得了,更别提这看上去就口味清淡的小公子了。
回头望了一眼正微笑的少年,夏离忽然有些无奈,道:“是不是甜了一些?”
本意是想他不用太过顾及自己的口味,可谁知萧景兮却很自然道:“没有啊。”
说罢自己也伸手拿了一个翠玉豆糕,咬了一口道:“感觉挺好的。”
夏离愣住。
直到看着萧景兮面色如常地将一整块糕点全部吃下,她才后知后觉地想:难道加料不一样?
接着同样拿了一块翠玉豆糕,一口咬下甜味相比之前的有增无减。
正在夏离疑惑之际,萧景兮已经又拿了一块芙蓉酥,并推荐道:“这个味道也很好,你试试?”
夏离忽然有些茫然,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口味其实也没那么奇怪?
但随即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她尤记得,当初杨盛第一次吃自己做的糕点时,咬了一口,然后面无表情地当场吐掉,并语气沉重地表示——
“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儿上,想杀我换别的办法行吗?”
“不能吃的话也不要勉强。”夏离劝道。
萧景兮抬眼看了看眼前似乎有些担心的少女,忽然笑了笑,伸手将她鬓边几缕发丝抚平,柔声道:“真的没有。”
少年眼中神色太过温柔,夏离一愣,不再询问,甚至下意识避开了目光。
果然现在不是会害羞的小兔子了,是只好热情的小狗狗……
两人刚进捉妖司大堂就听见里边吵吵闹闹的声音。
要知道自从萧景兮来这儿,周颂是耳提面命不许差役在大堂喧哗,不知今日怎么如此热闹。
“大人你说怎么办啊?我不想去,真的不想去!”
两个差役正一左一右地站在周颂面前诉苦,也不知道遇上什么事儿了,又急又怕的模样。
大堂内其他差役也都在讨论着什么,乱作一团,甚至没人注意夏离和萧景兮进来。
“不是,我怎么就不理解了呢?你俩的任务应该只是帮城东的王大爷找东西吧?你们是怎么找到天牢里去的??”
周颂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前有找狗找到尘花楼,后有找东西找到天牢!这都什么人啊,要上天吗?!
听到“天牢”这个词后萧景兮立即警觉起来,往那边走近了些,认真倾听。
“又没什么线索,我们就每个地方都去找找,然后昨天随手发了一份申请,谁知道天牢那边竟然今天就直接同意通过了啊!”
“以前申请去个京兆府都可能要等个十天半个月还不给通过,我们哪知道这次直接就通过了啊?!”
想来应该是这两个差役做任务的时候耍小聪明,故意把搜查申请发到那些难进入的地方,如此耗上一段日子来偷懒,可谁知这回失了算。
而且这种专门的搜查申请文书也不能随意撤回,既然通过了,说明天牢那边就已经安排好了行程,如果不去那就算谎报情报,是要被罚的。
“我们真的不想去……”
那两个差役还在哭诉,毕竟一般人都不会愿意进那种地方。
“你们不想去,难道我想去啊?这捉妖司能有谁想去?别在这儿废话了,赶紧认命过去吧,早点儿过去没准儿还能早点儿出来!”
周颂气不打一处来,让两人赶紧走,奈何这两人拉拉扯扯的就是不愿意。
按照律法,案子在完成初审后便会将犯人押往天牢,算算时间此时苏兰隐可能就在天牢,或许……
如此想着,萧景兮上前一步,准备开口叫住几人。
“大人大人,我的花灯呢?”
夏离的声音忽然响起,周颂一顿,回头看了看人,皱眉道:“什么东西?”
萧景兮也朝着她望过去,只见少女一脸认真道:“花灯啊,昨天交给您保管来着,我现在找不到了。”
“你把我这儿当储物的呢!昨天也不知道拿走,今天倒是找来了!”周颂边骂边往里屋走,准备去找花灯,“站这儿等着!”
待周颂的身影不见,夏离又跑到那两个愁眉苦脸的差役面前,小声道:“你们应该不想去吧?我有办法哦。”
那两人瞬间变脸,目光炯炯地看着夏离。
“刚好我很想去天牢里边看看,由我替你们去就行啦。”
这种申请并不会精确到个人,只要是捉妖司差役便可,所以换人前去自然是可以的。
“不太好吧……”其中一个差役犹豫道:“你也别乱跑啊,那地方可不好玩。”
“没事,”夏离笃定道,然后左右看了看,发现萧景兮后招手让他过来,“小公子也想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