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里有老山参,我去拿!”
满耳朵都是庆贺的声音,不停有人跑回去拿东西,明雪霁微微搭着小腹,回家真好啊,没有算计没有轻视,他们为她欢喜,为她的孩子欢喜,他们都
下意识地地望向海边。元贞现在哪里,在做什么呢?她有孩子了,他们的孩子,如果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吧。
***
新调来的海船下了水,元贞一跃跳上。
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看见无边无际幽蓝的海水,连绵漫向天际,脚底下开始摇晃,船开动了,黄骏跟着上来:“王爷,刚刚收到消息,陛下颁了罪己诏。”
什么陛下,祁钰一直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这罪己诏必定是钟吟秋的主意。祁钰乍然病倒,几个皇子年纪都还年幼,各自背后的势力近来也都不安分,已经有人进言要尽快立下储君,他原本还有点担心钟吟秋应付不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是个宽厚到几乎滥好人的性子,没想到钟吟秋竟然全都应付了,该打压的该拉拢的,竟然一丝不差,短短十来□□堂已经初初稳住,眼下连那些重臣们也都习惯了隔着帘子向皇后奏事,祁钰能不能好,什么时候好,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真没想到,她竟有这份决断,从前是他小看她了。
“王爷,”领航的船工过来禀报,“草民们都没上过浮洲岛,只估摸着应该在东南那一带,到了跟前恐怕还得慢慢再找。”
元贞脸色一沉,想说话时突然一个大浪袭来,巨大的船身猛地一晃,又几丛浪头翻卷上砸向船板,元贞稳着下盘站定,看见黄骏紧紧抓着船舷,脸上发着白,他们都是北地人,马上骁勇,如今到了海上,颇有点水土不服,这船摇摇晃晃的,也实在让人很不适应。
放眼望去,天海是一片茫茫的蓝色,偶尔几只鸥鸟飞过,无边幕布上小小一点白,她这时候在海上,还是在岛上?她跟他一样生在北地长在北地,跑这么远出来,肯定很不适应吧?为什么不肯好好待在他身边,为什么非要离开,受这份苦楚!“传信回去,再多加派几条船沿途搜索,一处也不能放过!”
***
“要是觉得想吐,就闻闻这个,”杜月娘递过来一个小小的玉瓶,“你外公专门给你配的药,解孕吐最有效。”
明雪霁打开塞子,瓶口太小,看不清里面有什么,但能闻到一股清爽的气味,让人心头一下子轻松多了,忙道:“我没事了已经,谢谢外公和舅母。”
其实只有昨天下船那一刹那恶心想吐,后面再没有了,就连坐船在海上那十来天里也从不曾想吐,舅舅说初次坐海船的人极少有不吐的,像她这样适应的很是少见,也许她骨子里淌的是母亲的血,天生就适应大海吧。
“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只管说,岛上没有的就让你七哥开船去陆上买。”杜月娘话音未落,邵七走了进来:“娘,妹妹。”
“正说你呢你就来了,”杜月娘笑道,“我想着你妹妹刚从京里过来,只怕吃不惯岛上的饭食,你想法子去弄点京里的吃食,别让你妹妹饿着。”
“我吃得惯,很喜欢吃,”明雪霁忙道,“不用去弄。”
并不是客套话,是真的喜爱,也许她真的是骨子流淌着母亲的血吧,天然就喜欢海,喜欢这里的一切,从京中到浮洲岛,明明是天差地别的两个地方,她没有一丁点儿不适应。
邵七也笑:“妹妹什么都吃,这几天在船上我都看着,咱们的饭食她吃得挺香。”
“真的?”杜月娘欢喜着,又忍不住抹了抹眼睛,“怕不是随了你娘,天生喜欢吃咱们海边的饭食,可怜你娘,唉。”
明雪霁心里一沉,连忙又笑:“舅母别难过,娘不是也回来了嘛。”
舅舅把母亲的骨灰带回来了,从今往后,母亲再不会离开家了。
“妹妹,”邵七思忖着,“明睿和赵氏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岛上,你若是想去的话,这一两天我带你过去。”
“你这孩子,你妹妹怀着身子不方便,让她去干什么?”杜月娘不满,“又不是什么好事。”
明雪霁知道,她之所以拦着,一半是怕她劳累,另一半却是替母亲不平。舅舅说过的,舅母嫁到邵家时母亲还不到十岁,外婆去世早,是舅母一半当嫂子一半当娘把母亲带大的,如今母亲不在了,舅母肯定恨透了明睿两个。想了想道:“我没事的,要是明天方便的话,明天哥哥带我去看看。”
不是担心明睿,而是想确认一下,那两个人是否罪有应得。
第二天一早,邵七果然驾船带明雪霁去看明睿,原来这一带零零散散有七八个岛屿,浮洲岛是其中最大也是最适宜居住的一个,剩余的要么太小要么没有淡水,并不能住人,但用作囚禁,最好不过。
杨桃也跟着来了,一路上眼巴巴地看着邵七,后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七哥,让我掌会儿舵行不行?”
邵七点点头:“你来吧。”
“谢谢七哥!”杨桃一蹦跳起来,“七哥别走,你帮我看着,万一我出了岔子,你帮我一把!”
明雪霁靠坐在船舱口,吹着海风,看着他们。杨桃握着舵,邵七站在她旁边低头看着,前面有暗礁,杨桃发现得晚,方向不免打得急了,船身忽地一晃,明雪霁急急抓着船舱才能坐稳,看见邵七靠着边沿,向杨桃讲解如何根据波浪形状和回声判断暗礁的位置,杨桃仰着脸看他,毛茸茸的睫毛,蜿蜒流畅的侧脸,明雪霁认得这种眼神,女子们看着心爱的男人时,总是这样热烈,仰望。
杨桃喜欢邵七。倒也并不意外,回来的路上她就隐隐有这种感觉,但杨桃先前也说过,邵七有个未过门的妻子,去年出海时失踪了,眼下,有消息了吗?
“到了。”邵七唤了一声。
明雪霁扶着椅子站起来,看见小小一个半月形的岛,大片石头滩和沙子,中间一个小山包,几棵树,太小了,沿着边沿走完一圈,大约也就一个时辰不到。
“大侄子,”树底下坐着明睿,看见船时飞跑过来,嘶哑着声音大喊,“你可算来了,我都两天没喝水了!”
明雪霁吃了一惊。眼前的明睿又黑又瘦,跟在京里时简直两个人,他后面跟着赵氏,同样的又黑又瘦,衣裙破烂着,赤脚穿一双草鞋:“七公子,我都知道错了,求求你,放我回去吧!”
“岛上没有淡水,所有吃喝都得我们送。”邵七淡淡说道。
所以这两个人才这么狼狈吧,这岛上连房子都没有,昼夜只能睡在野地里。明雪霁默默看着,是很惨,但是,活该。
明睿跑到近前,看见了她,一下子激动起来:“好姑娘,好闺女,你跟你哥说句好话,求求你了,我知道错了,放我回去吧!”
“大姑娘,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吧!”赵氏也在喊,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从前都是我错待了你,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放我回去吧!”
明雪霁转身,走回船舱坐下,一个字也没有说。
邵七也没有下船,只让船工们抬了淡水和吃食下去,船很快开走了,明睿和赵氏追了一阵没追上,在吵,在骂,甚至开始撕打:
“你这黑心烂肺的毒妇,都是你害了我!”
“放屁!事情都是你做下的,都是你害了我!”
真是,丑陋。还好从今往后,她不用再看见他们了。
邵七看了一眼:“就这样关着,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明雪霁点点头。如果母亲泉下有知,应该能瞑目了吧,那些害她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少主,”一条小船箭也似地追上来,“镇北王带着船队,正沿着东南一带搜索!”
来得好快。邵七回头,明雪霁坐在船舱口,低着头没有说话,邵七走近了:“妹妹如今有了身孕,想回去吗?”
明雪霁摇头,下意识地,又捂住了肚子。他来得好快。她如今有了他的孩子,可她并不想跟他回去。她刚回家,她喜欢这个家,想住在这个家里,陪着外公,陪着舅舅舅母,不想回去被他关着。“如果他强行上岛,怎么办?”
“妹妹放心,”邵七笑了下,“浮洲岛也不是谁想来,随便就能来的。”
第二天一早,元贞看见了岛屿的轮廓。
圆如满月一般,郁郁葱葱都是树木,枝叶掩映间有灰色的房屋,岩石垒成,许多屋顶还铺着海草,这岛上住户不少。
“应该是这里吧,”领航的船工也吃不准,“邵海公势大,没他的允准,谁也不能上岛,咱们之前也都没有来过。”
是这里。元贞一言不发看着。他不会弄错,越靠近,心跳越快,她就在这里。“上岛!”
他带了几百个精兵,再加上这些船工,他一向用兵如神,小小一座浮洲岛,何愁攻不破。
打前站的小船飞快地向浮洲岛靠拢,近了,很近了,元贞紧紧望着,忽地看见船身剧烈摇晃,咕嘟嘟往外冒水,船上的人慌张着叫了起来:“不好了,船漏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漏?必是有人动了手脚。元贞飞快地跑去边上,扒着船舷往下看,水流湍急,什么也看不见,船工在叫:“王爷,是水鬼!”
所谓水鬼,是潜在水里的凫水好手,这些人在水里就像在岸上,来去自如。不消说,是邵家的人,他们潜在水里,凿坏了那些船。当年他怎么没想到去学学凫水?
“撤!”元贞沉声下令。
几艘小船很快沉没,船工们跳在水里,又被大船救起,元贞下令大船往近前靠,岸上一阵箭雨,半步也靠不近,看见远处邵七长身玉立:“镇北王,回去吧。”
休想!元贞咬牙,既已追到了这里,无论如何,都要带她一起回去!
从早至晚,到入夜时都没能靠近浮洲岛半步,元贞焦躁起来:“放浮板!”
几块浮板抛进水里,元贞纵身掠下,踩着浮板飞快地向岸边去。只要他能上岸,就能破了箭阵,就能捉住邵七,谁也休想拦住他!
近了,更近了,漆黑中没有人迹,元贞足尖一点,疾疾向岸上掠去,头顶上突然有渔网从天而降,牢牢罩住他。
第114章
软而韧的渔网, 没有形状没有分量,像黑暗中张开的蛛网,而他就是被捕捉的飞蛾。
元贞还没落地便已拔剑,剑光闪烁中破开网罗, 可紧接着又是一张更大的渔网落下, 从头到脚牢牢罩住,空无一人的沙滩上突然涌出许多人影, 无声而有序地从四面将渔网牢牢扯住、收紧, 剑太长,腾挪不开, 元贞一只脚刚刚踩到松软的沙滩,立刻从袖中拔出匕首,要切割时突然一阵恶心,急急弯腰,呕一声吐了起来。
就像突然打开了闸门,翻涌不停发呕的感觉,他不惯坐船,这些天又惦记着明雪霁, 吃不下睡不着, 此时肚子里并没有什么东西,只是不停地往外吐酸水,越吐越厉害,到后里都是苦的, 也许是胆汁。
渔网越收越紧, 将他牢牢罩住, 周遭有低低的笑声,是那些捉他的人, 元贞愠怒着,苦于一直呕吐没法腾出手来对付,黑暗里又走出一人,带着笑招呼:“镇北王,别来无恙啊。”
邵七。该死的,邵七。他这笑声分明是在奚落他。想抬头还没抬,又一阵恶心泛上来,忙忙地又吐了起来。
“内陆人初次坐船难免呕吐,尤其是刚从船上下来,踩到实地以后,”邵七笑着,不紧不慢的语调,“这也是人之常情。”
该死,什么人之常情,他竟然敢嘲笑他!元贞咬牙,想忍住不吐,可根本忍不住,一口一口吐个不停。上船后他带的那些士兵差不多全都吐过几遍了,他开始也想吐,嫌难看,硬生生忍了下去,在海上走得久了,后面反应不那么强烈,以为没事了,哪想到居然折在了这个紧要关头,还让邵七看见了!
又羞又恼,听见身后叫着喊着,船上看见他被捉,黄骏带头冲下来救他,扑通扑通扑通!接二连三落水的声音,元贞挣扎着回头,水面上无数个沉沉浮浮的脑袋,是黄骏他们,还没摸着岸边就被放倒了,水底下钻出来许多穿着水靠的人,按着他们的头猛灌海水,灌到人翻着白眼没法抵抗了,这才拖出来扔到岸上,湿淋淋的到处都是水。
该死!生平百余战从不曾栽过,唯一一次栽了,还是在邵七手里!
邵七在笑,半真半假:“镇北王放心,他们都没事,只是喝多了水晕过去了,你是贵客,我不会这么对你。”
贵客?狗屁。谁家贵客被渔网绑着,千里迢迢追来,连老婆的面都见不着!呕吐的感觉稍稍平缓,元贞别开脸,不肯去看地上的秽物:“簌簌呢,她怎么样?”
他身体这么强壮都吐成这样,她那么弱,肯定吐得很难受吧?该死的邵七,明明她安安稳稳在家里,却被他拖着跑到这荒岛上!
“她很好,在自己家里,怎么会不好呢?又不会有人天天关着她,不让她出门,不让她见人。”邵七笑道。
赤裸裸的嘲讽,元贞脸色一沉。谁关着她了?他都是为了她好,外面那么危险,那么多人想害他们,唯有牢牢看好她,才能确保她的安全。然而也不需要跟邵七说,他算什么。紧紧握着匕首,留神着每个机会,忽地听见邵七说道:“得罪了。”
他出手如电,穿过渔网迅速来夺匕首,元贞早等着这一刻,立刻反手来抓他脉门,邵七格开,抓着渔网抖了几下,也没看清怎么回事,网上密密的孔洞一下套进元贞手中,霎时将他两只手死死套住,急切中怎么也挣不开,该死,怎么会有人用这东西做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