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七笑着,抽紧渔网将元贞双手双脚牢牢捆住:“镇北王远来是客,今晚就屈尊在岛上安歇吧。”
渔网到处都是孔洞,每个指头都被缠住,纵有浑身武功也施展不出来,邵七拽着绳子在前面领路,元贞沉着脸跟在后面,又见身后人影憧憧,邵七的手下把黄骏几个捆了往另一个方向带,那些人行动敏捷配合默契,比他手底下的精兵也不差多少,都说邵家的私兵厉害,能和地方一争高低,果然。
一朝失手,眼下也只能等待时机,元贞冷冷问道:“簌簌呢?我要见她。”
“这么晚了,镇北王不困,我妹妹还要早点休息。”邵七道,“明天再说。”
该死的邵七,等捉住他,要他好看!元贞不再多说,在黑暗中向岛上眺望着,几处灯火明灭,不知哪一处是她?眼下她在做什么,睡着了,还是在暗中瞧着他?
邵家大宅里,明雪霁吃了安胎药,杜月娘帮着她漱了口,扶着她躺下:“赶紧睡吧,睡好了,孩子才能长得壮实。”
为了方便照顾,杜月娘把邵宏昇赶去外院住着,让明雪霁住进了自己卧房里间,邵筠之是岛上最有经验的大夫,为着照顾外孙女,也从主院搬进了这边的厢房,一天两三遍诊脉,饮食穿用都亲自过问,这夜里睡觉不迟于亥时也是邵筠之定下的,道是她前些年身体亏虚,元气不足,须得早睡早起顺应天时,调养才能更有效果。
白天里元贞闹了一天,明雪霁也都知道,此时满心里想问问结果,又怕杜月娘忧心,只得点头道:“那我睡了,舅母也早点睡。”
杜月娘给她掖好了被角,吹熄蜡烛离开了,明雪霁闭着眼睛躺着,元贞这会子在做什么,还在想着怎么上岛吗?无声叹了口气,其实外公和舅舅这么疼她,如果他低了头好商好量,外公未必拦着不让他来,偏偏他又不肯说又要用强,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呢?
元贞跟着邵七兜兜转转,最后走近一处大宅,火把照得明亮,进门后不是地面而是巨大一片水,也许是海水,水中央孤零零一座小石屋,邵七道:“镇北王就住这里吧。”
岸边距离石屋极远,既不可能越过,他又不会凫水,游也游不过。该死,当年为什么没学学凫水?元贞沉默着,看见从人抬过一条独木舟抛在水里,邵七亲自驾舟送他到石屋:“区区渔网,想必也难不倒镇北王,我就不替你解了。”
他转身离开,咔嚓一声反锁了门,元贞快走几步,站在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窗前,看着邵七撑着独木舟上了案,岸边到处都是火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都是人,邵七对他倒是十分看重,只他一个人罢了,竟然弄了这么多人在边上看着。
身上渔网缠得很紧,没有利器,一时半会儿也解不开,元贞慢慢走着,熟悉着地形和出入口。屋子很小,但桌椅铺盖都是齐全,案上放着水壶水杯和点心,还有几盘干鲜果子,床后隔着小屏风,放着马桶,这是要让他在这里长住吗?
也得看邵七有没有本事留他。
元贞从渔网的缝隙里腾出几根手指,摸索着顺着纹路解着,织网的绳子有弹性,这边扯开了,那边又绷紧,他从来都没什么耐心,眼下也不得不耐着性子一点点解,该死!
海风从窗口吹过来,带着咸湿的气味,真是难闻,闻到就想吐,她一直都住在京里,怎么能闻得惯这该死的气味?肯定很难受吧。元贞急急解着,快了,他很快就能想出脱身的法子,他很快就能救走她!
明雪霁躺了很久,还是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元贞,他们有孩子了,当初离开的时候万万没想到这一点,甚至从来都没敢想自己还能再有孩子,他若是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吧?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临走时说过,等他好好听他说话时会回去,他有没有好好想过她的话,有没有改变一点呢?
外面有极轻的脚步声,邵七来了,杜月娘还没睡,低声嗔怪:“你妹妹刚睡下,你轻着点,别吵到她。”
“我来跟娘说一声,元贞抓到了。”邵七低着声音,“关在石屋。”
明雪霁知道那间石屋,四面都是水,除非划船,否则根本没法进出,元贞不会水,所以舅舅早就看好了那处。心里发着紧,他那么骄傲的性子,这会子肯定气恼得厉害吧?听见杜月娘在催邵七:“你赶紧走,有事明天再说,别吵到你妹妹。”
明雪霁连忙叫了一声:“舅母,我还没睡呢。”
想去看看他,想去安慰他,不要生气啊,他们好好说说话,她只是回家而已,她也有权力回家的,不是吗。
披衣下床,杜月娘已经进来了:“快别动,都这么晚了,你赶紧睡。”
帘子后隐隐露出白袍的一角,是邵七:“妹妹放心,镇北王毫发无伤,明天一早我带你去看他。”
“依我说就不该见,这个姑爷可是有点不近人情!”邵七几个顾忌明雪霁,元贞再如何也不好狠说,杜月娘可不管这个,她是直爽性子,又真心拿明雪霁当女儿,“既做了亲,他就是咱家的女婿,哪有做女婿的带兵打上门的道理!不看僧面还看佛面呢,便是为了你,也不该这么横。”
明雪霁涨红着脸:“给舅母添麻烦了,他性子急,有时候考虑得不周全,舅母多担待。”
邵七在笑,轻快的语调:“依我说也不该立刻就见,关他几天,好好杀杀他的性子才行,妹妹若是信得过我,这事我来办。”
她自然是信得过的,元贞这个性子,如果不好好磨磨,她也不舍得让外公舅舅他们受气。况且她这一走,本来就是因为元贞不肯顾及她的意思,若是什么都不说就又好了,那她这一走,又有什么意义呢。明雪霁点点头:“好,那就麻烦哥哥了。”
邵七笑出了声:“没事,不麻烦。”
不仅不麻烦,还有趣得很。从前在京中、在北境都是束手束脚,由着元贞耀武扬威,如今在浮洲岛,情势可是反过来了,得好好磨磨元贞的脾气,免得将来这个温柔腼腆的妹妹受他的气。
元贞到天快亮时才勉强眯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就觉得摇摇晃晃,就好像还飘在海上一样,心口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也始终没有消失,只是强忍着没吐罢了,那些渔网足足解了快一个时辰,屋里虽然什么东西都有,但没有一件可以当做兵器的,就连桌椅都是钉死在地下,半点也挪不动的,邵七费尽心机弄这么个石头屋子,就是为了对付他。
该死!元贞睁开眼睛,睡不着,明明离她这么近了,偏偏见不着人,怎么能睡得着。起身下床,觉得潮觉得闷,这边天气真古怪,她能适应吗?
外头有动静,邵七来了,隔着窗子跟他说话:“镇北王怎么起这么早?”
谁跟他假惺惺的客套。元贞冷着脸:“簌簌呢?我要见她。”
“镇北王还不知道吧,元持跑了,”邵七道,“趁着燕国公探监的功夫,伤了燕国公从狱中逃跑,如今元家已经将他除名出族,京中搜了几天,一直没找到人。”
元贞并不知道,这些天一直在海上,京中消息多有延误。跑了就跑了吧,元再思多的是儿子,再找一个立为世子也不难:“关我屁事?我要见簌簌。”
“当然跟你有关。”邵七笑吟吟的,“元持那样恨你,我猜他很可能追到海上来,多半要对你不利,为了确保你的安全,这些天镇北王最好就住在这屋里,外面都是我精心挑选的护卫,我也会亲自保护你,绝不让元持有可趁之机。”
“狗屁。”元贞轻嗤一声,“我有手有脚,要你保护?”
“是么。”邵七摇头,“我可是为你好呢。如今这么做,都是为了护你安全,你听我安排就好。”
窗户打开了,从人用吊篮送进来新鲜的食水,元贞心里忽地一动,这些话,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
第115章
窗外水声响动, 邵七走了,元贞沉沉地想着。
为了你好。听我安排。是在哪里听过这些话,怎么觉得这么耳熟?
明雪霁吃过早饭后便在院里走动散步,一来是为了强身健体, 二来也是想等邵七, 问问他元贞的情况。听见厢房那边有动静,邵筠之带着斗笠出来了, 一身短打扮似乎是要去做活, 明雪霁连忙问道:“外公要去哪里?”
“去茶园看看,”邵筠之笑眯眯地走过来, “趁这几天天气好,翻翻土除除虫,来年春天茶叶长得更好。”
明雪霁悠然神往。她虽然自小跟着母亲学茶道,但京中并不出产茶叶,所以她长了这么大,连茶树长得什么模样都不曾见过,忍不住问道:“我可以去吗?”
“行啊,”邵筠之笑道, “你戴上斗笠, 再管你舅母要双方便上山的鞋,茶园在山上。”
明雪霁有点犹豫,她现在怀着身孕,杜月娘百般小心照应的, 就怕不放她上山。哪知问了问, 杜月娘立刻找了双方便走路的鞋子给她, 又装了水和点心,殷勤叮嘱道:“山不陡, 慢慢走着上去,千万别着急,上去了别干重活,就当去散散心,你外公干活时你在旁边搭把手就行。”
竟然让她去吗?明雪霁欢喜着,听见邵筠之隔着窗子说道:“放心,我带着呢,不会有事。”
明雪霁跟着他往山上走,山在东边,来的时候她见过,不高一个小山包,郁郁葱葱长满了树木,从前她并不知道上面那些就是茶树。空气清新湿润,遥遥望见海滩上邵宏昇领着人在检修船只,她听舅舅说过,冬天跑船少,要趁这时候检修部件,方便来年使用。
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道往上走,山腰处便能看见那间石屋了,明雪霁偷偷张望着。四面都是水,那间石屋像孤零零的岛,沉默地落在水中央。他这会子一定憋坏了吧?他从来都是要如何便如何,像这样被关着不许出来,应该还是头一回吧。
也不知道他在里头,都想些什么。
石屋里。
啪,元贞撂下茶杯,终于明白那怪异的熟悉感觉是怎么回事了。这是从前他对明雪霁说过的话,虽然不全一样,但意思是一样的,外面不安全,得留在家里,他来保护她,他来安排她的一切。
该死,邵七怎么知道这些话,居然拿来奚落他!
沉着脸观察着四周,墙壁屋顶都是石头砌成,即便是他也破不开,唯有这扇木门是弱点,可难题在于,出了这门,他还得过了这一大片水。当初为什么不学学凫水!
默默思忖着,邵七每次过来都会坐船,他见过别人划船,不难,况且只要有船,便是不划,只要让他在中途落下脚借个力,他就能冲出去。岛上那些私兵虽然训练有素,但想拦住他?做梦。
只等邵七下次再来,想办法让他开门,趁机抢了他的船。
元贞站在窗前细细观察着岗哨的位置和轮换规则,不知怎的,脑子里时不时总冒出来邵七的话。我可是为你好呢。都是为了护你安全。你听我安排就好。
从前他对明雪霁这么说的时候,的的确确是为了她好,她关在屋里时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可为什么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就如此难受呢?元贞想不出原因,也许因为他是真心为她好,而邵七这么做,只是为了羞辱他吧。
应该是吧?
明雪霁走进茶园,并不很大大,一陇陇种得整整齐齐,邵筠之带着几个人沿着田垄中间翻土,向明雪霁解释着:“冬天里深翻一回松松土,明春根茎会长得更好,也能把土里的虫卵翻出来,减少虫害。”
原来种茶有这么多讲究,跟种田一样,从前在乡下种田,一年里也总要深翻两三次,这样土地肥力才能更足。都是重活,明雪霁既不能做,便帮着晾晾茶水,递递毛巾,茶树叶子是深绿色,看上去并不显嫩,那些茶饼茶叶,就是这些叶子做出来的吗?这些天在岛上,看见外公他们经常喝的都是叶茶,莫非就是产自这个茶园?“外公,咱们平时喝的茶都是从这里来的吗?”
“一半一半吧,”邵筠之接过她递的毛巾抹了把汗,“岛上水土不一样,种出来的茶跟内陆风味有差别,不过岛上这茶,炒青茶或者直接冲泡,极是清爽,我觉得比内陆那些名茶更好。”
炒青茶。明雪霁从前听母亲说过,道是新摘下来的嫩叶在铁锅里翻炒,要用手边揉边炒,必须要有经验的制茶师傅上手,才能保证炒出来的茶火候均匀,香味幽远。向往着羡慕着:“外公,我可以学学吗?”
“好呀,”邵筠之笑起来,“你舅舅不怎么弄这些东西,当年你娘最喜欢,时时缠着我学,如果又该教你了。”
他想起早逝的女儿,目光有一霎时沉郁,很快又放下:“不过冬天茶叶太老,炒出来也吃不得,你可以先采点,回去我教你炒茶的手法和火候,等春茶下来时,你再好好练练手。”
“好呀。”明雪霁欢喜起来,“要怎么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