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云今方才提过几个场合,他仍是未能想起玉表妹究竟长什么样,在他心里只是个妹妹罢了,谁知阿娘会有这种想法。
“回去就能知道实情了,你放心,我来同阿娘说。”同时也下定决心不再逗留,即刻就要启程回长安。忖了片刻,霍连问:“还有别的吩咐吗?”
云今嗯了声,朝不远处被他掷下的马鞭看了眼,“你凶我。”
霍连语塞,复又忆起她连件斗篷都不披就在雪地里走的场景,恶声说:“这还叫凶?你抱着阿福怎么骑马?摔了阿福摔了你,叫我怎么办,拿马出气?放在从前我肯定要罚你上马跑上两个时辰……”
狠话放不下去,他整个人早就融化在云今的目光中,捏着下巴吻住。
双唇相接,云今做好被这莽汉撞痛的准备,却发觉这次的吻出乎意料的温和。
他的手掌转去托住她后颈,另一只手则握着她的腰往上提了提。缓慢又温柔,浅尝辄止般顺着唇线啄吻。
与此同时,声音贴着耳畔落下来:“凶你,向你道歉,误会你不告而别,也向你道歉。”
这样稍显陌生的霍连,反而叫云今的呼吸乱了方寸,两颊升温。
她推开他,扶着暖意融融的胸膛吁吁吐气。
丹唇外朗,皓齿内鲜。霍连眸色渐深,指腹在那莹润的唇上轻轻一刮轻轻一蹭,旋即倾身,辗转加深,攻城略地。
还是肆意攫取更让他舒适。
也许只有这一点,不会轻易让着云今。
半晌,又亲又抱的滚到一处。
云今从热意中抬眸,撞上他直白而又炽热的目光。
“不行!”她连忙大喊。
方才这人翻身压覆过来具体是什么情形她再清楚不过,只是未料到相缠这样久他竟还没有将渴念浇熄,反倒愈加张狂。
霍连拥过来,笑意沉沉,“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急忙喊不行。”
见她羞赧,愈发起劲,“真的不行?”
“当然,你想什么呢,在这种地方。”滚了一身的雪水泥尘,更别说还是幕天席地。云今捶了霍连几记,对上他含笑的眸,这才反应过来进了圈套。
“你说得都对。”霍连识相地在云今生气之前打住,揉了揉她的脸,缓声:“我们回吧。”
恰在此时,耳廓微动剑眉骤凝,大手也快速地将云今扶起来。
“怎么了?”
“马蹄声,至少有十二骑,八成配了甲胄。”霍连眸光闪动,回了这句便要将云今抱上马。
这时,一支羽箭划破天际!
第四十一章
马蹄隆隆, 沿途溅起雪水泥浆。
“谁准你射箭的?!”一声低喝自前头响起。
黄三讪讪地收回弓,腿夹马腹来到最前方,保持半个身位的落后, 脸上是长途跋涉过后的疲惫, “都尉,标下这也是心急, 实在想捉住贼寇嘛。”
折冲都尉郭焕治军松紧有度, 此刻不肖多说黄三也实实在在地认了错, 待回地团自会领罚。
说话间一行人已靠近前方的两人一骑。
男子身形高大,这大冷的天,竟未穿外衫大氅, 而怀中女子的身上罩着一身看起来就不属于她的宽大圆领袍。
再一细看,男子神情严肃警惕。女子的一张小脸不知是吓的还是冻的, 白生生, 鬓发松散,青丝随风扬荡。
黄三嚯了声,和同袍调侃道:“遇上一对野鸳鸯,这冰天雪地的兴致真高。”
同袍还未来得及回, 便同黄三齐齐傻了眼——他们郭都尉竟一骨碌翻身下马去,八尺高的汉子奔起来, 热情唤:“霍子蕴!”
这一头,霍连见来人摘了兜鍪, 看清对方长相, 略松了口气,捏了捏云今的脸颊低声安慰道:“没事, 这就是我之前提过的郭都尉。”
霍连长相出挑,冷硬的气质也异于常人, 郭焕远远的就觉着像,这下相认后更是连连拍着霍连的肩,两人热络问候一番。
郭焕知晓霍连系出名门,也理所应当地认为他将来约莫会娶一位门当户对的贵女,那么眼前这个形容有些狼狈的女子,不是外室就是妾。
是以,郭焕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
自然将云今的见礼略过了。
云今默默往霍连身后站去。
霍连眉头一皱觉出不对,将云今拽回来,一把揽住她的肩对郭焕郑重介绍:“郭兄,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姓骆。”
“先前的掠卖案,郭兄可还有印象?便是拙荆提供的线索。”
未婚妻子。拙荆。
这两个词叫郭焕吃了一惊。
他反应了一会儿,连连抱歉,对云今叉手行礼:“原是弟妹,愚兄眼拙,实是愚兄眼拙哈哈哈。”
云今唤了声郭都尉,妥帖地回礼,没有将这小插曲放在心上。
郭焕笑了几声,复又同霍连聊起方才那一箭,还好没有伤及无辜。黄三也被叫过来,向霍连和云今道歉。
两人也是这才知晓,郭焕及其部下在追踪突厥人。
百年前东西突厥分裂,先帝治时,东突厥可汗于战中身死,其部众降周者多达十数万。朝廷准许这些人顺其土俗,安置在大周边境,另设都督府统辖。
西突厥则盘踞于西北方,晋阳显贵多爱居于东面的里坊,便是因为从前偶有被来自西北方的贼寇侵扰的经历。
如今郭焕追击的是西还是东,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起因于先前有一县民几日未归家,被人发现死于荒野,经判断伤口是突厥人惯用的兵刃所致。一刀毙命,手法娴熟,难免叫人生疑。
然而连下几天的雪,大部分痕迹都被掩盖,又因过年,人口流动频繁,郭焕实则也是大海捞针。
是以,霍连提起前方十几里处有一邸店,他们一行人可以歇歇脚吃顿热饭。
郭焕欣然而往。
霍连与云今共乘一骑。云今抱着阿福,想起方才的对话,好奇地问:“前世你本要去瀚海都护府赴任,是否就是接触突厥人?”
“你说突厥人和粟特人、波斯人长得像吗?好区分吗?”
“霍连?”
他鲜少有这样不搭理她的时候,云今纳闷地回过头去,见他眉目深沉,不由发问:“你在想什么,怎么了?”
霍连视线落在云今微肿的唇上,甚至嘴角还有半个他留下的齿痕。
方才有多热切快意,现在就有多刺眼。
刺完眼,扎的是他的心。
霍连眼眶微热,声音低低的:“往后不会再令你陷入难堪的境地了。”
“啊?”
霍连将云今的身子扳回去,继续策马,“郭都尉是个率性之人,方才的事……云今,你受委屈了。往后我绝不会那样孟浪,害你被人误解。”
“我只想着自己,未曾为你考虑过。云今,我一直以来都如此么。”
孤男寡女,吻痕,不合身的衣裳,凌乱的发,这些都会令人侧目,难免多思。
而人们大多默认如果是明媒正娶的妻子,断不会被如此对待,那是要相敬如宾的。只有妾、通房甚至流莺,才会以色侍人,舍弃脸面同男人纵情声色。
可说到底,就算被当场撞见,人们也只会说女子不自重,或说女子存了心机主动诱惑。
却没有人对男子指摘。
也没有人在乎女子是自愿还是被迫。
并不是说郭都尉不好,只是这世间的人早已将此般种种看作理所应当,率以为常。
霍连的脑海中浮现了很多。
有方娘子母女,有从掠卖贩子手中救出的女子,也有他未曾谋面的亲祖母。
还有他在晋阳,众目睽睽之下,将彼时仍是陆家妇的云今掳到马上……
“原来你在想这些,我其实已经习惯了。”云今沉默片刻,长出一口气,转而说:“这两天你对我道歉的次数还真多。”
她没有回头,只是拍了拍他握缰绳的手,温声说:“原谅你啦。”
随后一路无话,却胜过万千赘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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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邸店,两人各自换衣梳洗自不必提。
餐间郭焕以茶代酒敬云今,郑重地表示了歉意。云今没有多客气,回敬了一杯。
谈天时郭焕问及婚事,霍连自身是恨不得明日就将云今娶回家的,但还得回去和阿娘讲清楚。
再一个,云今虽肯待他好些了,却没松过口说要嫁与他,他还没机会细细问过,便不好代她夸下海口,只模糊地说届时会给郭兄寄送请帖,邀郭兄往长安吃酒。
郭焕朗笑着应了。
云今好奇地问起他二人是缘何相识的,只听霍连说过剿匪,但那时霍连才十几岁吧。
郭焕沉吟,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随后道:“当时我手下的人都夸子蕴悍勇,其实不止,这小子有天分啊。”
他比划着,两条铁臂展开,快比这长桌长了,“丈八的马槊,多沉哪,子蕴单手就给接住了!嘿我立马就傻眼了,人应激的时候爆发出的力量是巨大的我知道,但他霍子蕴不光能接,能直握冲锋,还能挥舞近战相斗,多稀奇。”
郭焕瞥了眼另一桌的属下,压低声音说:“要是黄三他们能有这两下子,我早乐死了!”
霍连听得直臊,抬手饮了口茶掩饰自己的不自然,瞄到云今看过来的眼神,倒是一怔。
是惊讶是欣赏是崇拜,也是无声的夸赞,叫人除了自得,还格外生出一股莫名的保护欲来。
最为关键的是,这眼神好似在何处见过。
类似的场景,有食物的香气,嘈杂的人群,他才将一个小贼捉住,无意间回头时,曾对上过类似的一双眼。
……想起来了!
包括那令他困惑已久的藕片爆虾索饼,正是那间食肆的招牌菜色之一。
他竟和云今那么早就遇见过!
第四十二章
郭焕一行人告辞。
霍连让云今先上楼, 他去后厨煮点姜汤给她驱寒。云今却拉住他的衣袖,轻声说:“我跟你一起。”
霍连步子一顿,将自己的手递过去。
他的掌心素来温暖干燥, 可是一直以来总是以强硬的不由分说的态度出现, 叫人难添好感。这会儿云今多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他的花言巧语蛊惑, 觉得顺眼了一点。
霍连仍保持着邀请的动作, 垂眸看。这样背对灯烛站着, 她的小脸有一半都拢在阴影里,看起来在犹豫、在打量。
最终,小手放到了大手上。
大手将其整个包住扣上。
兵士一离开, 邸店霎时安静许多,这个点后厨也只有两三个雇工在嗑着瓜子聊闲篇, 一见有住客借用, 便乐得清闲出去躲懒。
柴门阖上,云今的身子一震,被抵在了门板上,还没待她反应过来, 整个人被抱起来。
方才抹过的淡淡口脂也遭掠夺者吃了个干净。
霍连一手托住云今,一手从她唇上滑过, 相当柔软的触感,不知口脂是用什么做的竟有一丝甜味在舌尖漫开, 叫人很难忍住, 又要倾身。
“霍连!你不是说不孟浪的吗……唔。”鼻尖相触,话音很快被吞没。
“不在外孟浪。”他低声说了句, 慢慢厮磨着唇舌,“现下就你我二人, 没人瞧见。张口,云今。”
柴门粗糙,云今的后背硌在上面都快被裂缝给烙出深印来,霍连从她微蹙的眉尖察觉此情形,转而稳抱着她踱到灶台,狠狠嘬了两口才松开。
柴火很快烧起来,待水沸腾的间歇,霍连切了些姜丝备用,又翻找出蔗糖细细碾碎,随后净了手,过来抱云今到自己腿上坐着。
“云今,你怎么那么好。”霍连埋在她颈间,跟阿福认主似的嗅了嗅,是能让他安心的淡香,随即又叹了句:“那么好。”
一旦选择他,就会信任他,坚定走向他。
甚至方才的她,越亲越软,越亲越乖,对他有点埋怨但还是仰着面承受,没有像以前那样推开。
长指并起来捏了捏云今的脸颊,还有些残余的情热。霍连问:“阿娘领你来见我之前,我们在一家食肆有过一面之缘,是不是?”
云今怔住,一双乌眸蓦地睁大。
霍连又捏了捏,“怎么从没跟我说过?”
云今别过脸去,嘟囔:“有什么好说的。”
说对他一见钟情吗,那他尾巴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就不说。”霍连低头含住云今的唇,轻轻碾过舌尖慢抵。
“等夏天,摘新鲜的藕给你做索饼吃,嗯?”
云今静了一瞬,明白他猜到,脸上噌的一热。女儿家的心思被看破,羞赧袭来,她避开他的吻,只埋在宽阔的怀抱里不做声,静静吐息。
可他没多说别的什么,好似有顾虑到她的心情。这又叫她心间充盈起一股陌生的情绪。
半晌,忸怩释放结束。云今提醒道:“水开了。”
喝完姜汤,霍连送云今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