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出手帮他一回。”他扭头向张三吩咐,“你再去趟火器营,想办法传话进去,只叫老八和太子妃父兄不必担心,切勿打草惊蛇,我定会让他们脱身的。”
第52章 延禧
大阿哥和太子爷的这番交锋并没有传进后宫众人的耳朵里。次日延禧宫里还是照例, 铜炉里香烟袅袅,惠妃气色红润地坐在老位置上,盯着内务府新打造送来孝敬的银鎏金累丝嵌珠石指甲套, 漫不经心地谈起了大选的事。
“万岁爷啊, 昨晚说了……”她拉长了语调,故意垂下眼眸, 不去看众人神情, “宁寿宫皇太后如今已经大安, 只是懒怠管这宫权……唉,我就是天生劳苦的命,既然皇太后和万岁爷都开了金口, 我能怎么办呢……这延禧宫位置着实偏了些,还得辛苦各位妹妹每日走一趟。”
石小诗用余光望望, 只见宜妃和德妃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稀奇啊, 万岁爷难得昨晚在延禧宫留宿,惠妃满脸写着炫耀的心思,遮都遮不住。
众人皆在假笑,但没人答腔。
惠妃有点讪讪地笑起来, 抬手按了按发鬓,补充道:“我同万岁爷商量着……既然这大选就在跟前了, 宁寿宫的意思是还是按老例儿,请太后主子拿主意, 不过万岁爷也存着让太子妃历练历练的想法, 我看今儿太子妃也在,正好嘱咐两句……这秀女大选啊看起来容易, 其实也不是桩轻松公差,你头一回办这样的大事, 若是拿不定主意,千万不用客气,尽管来延禧宫问我便是。”
坐在最下手的董鄂氏暗暗发笑,咕哝道,“说得就跟她操办过似的,先前都是贵妃娘娘经手,妃位只能站干岸儿!如今也没得贵妃的衔儿,轮得到她操心起太子妃的差事?”
她嘀咕的声音小,离得又远,石小诗和惠宜德荣四妃这边自然都没听见,不过小杌子上一溜儿低等宫嫔可都一个字不落地听了个明白。
有几个人捂着嘴低声偷笑,相互交换着眼色,正在这当儿,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将手中帕子往董鄂氏脸上一扔,站起身便指着她鼻子骂道:“你个小蹄子,满嘴胡吣什么呢?”
手帕子虽然不是什么利器,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猛地被人蒙到脸上来,用石小诗上辈子听过的一句热梗来说——伤害性不高,侮辱性极强。
董鄂氏当下就懵了圈,下意识闭着眼往后一躲,她坐的小杌子本就没有上头那一排圈椅稳固,随着她身体重心往后一趔趄,眼看就要歪倒在栽绒地毯上了。
好在董鄂氏自己有点拳脚本事在身上,当场也顾不得维持三福晋的端庄形象了,一个鲤鱼打挺,硬生生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可是朋春的闺女,生就一副个暴烈的性子,还没来得及顺住脾气,也不说话,下意识就卷起衣袖,伸手要去拧伊尔根觉罗氏的耳朵。
坐在上头的人这会已听见下方动静,眼看两位阿哥福晋要当众掐架,惠妃又气又恨,头一个站出来嚷了声:“大福晋!三福晋!你们是在做什么?这里是延禧宫,不要什么闹脾气耍小性子的地方!”
宜妃和德妃很高兴看到惠妃恼火,四妃里排名最末的荣妃则很沉得住气,仿佛董鄂氏不是她三阿哥的嫡福晋般,脸上没有一点儿不高兴的情绪,眼瞅着惠妃发脾气了,才不慌不忙阴阳怪气声道:“三福晋,快收手吧,你那三角猫似的功夫,没得叫旁人笑话。”
所有人都干站着看傻了眼,这可是两位主子打闹,外头的一溜儿宫女太监也不敢上去阻拦。
大福晋呢,也不是吃素的,早就伸左手挡开了三福晋的爪子,右手去拽三福晋耳上钳的坠子,这程子都听到了惠妃和荣妃发话,两人没进行下一步动作,却也没收手,就这么干瞪着大眼睛,互相僵持着,不上不下。
三福晋先一跺脚,嚷道:“额涅,她欺负人在先!”
大福晋冷笑一声,拱火道:“你敢不敢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我这是替我额涅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好了!”荣妃深知这两人脾性,赶在惠妃前出声制止,朝站在外头的贴身宫女孔桃使了个眼色。孔桃得了令,上来又是拉三福晋的手,又是轻轻拍她的肩膀,示意她趁早服个软。
其实上辈子在片场也见过女明星们大闹片场互扯头花的情形,但石小诗向来奉行“关我屁事”的人生准则,每每遇到此类冲突,总是能躲就躲能藏就藏,免得厮打时那无情的指甲误伤到自己的脸蛋。
怎么说,她也算是靠脸吃饭的,饭碗可不能砸了啊!
不过作为太子妃,以及这段日子与三福晋董鄂氏处出了些许还算谈得来的友情,她决定担起相应的职责,借着人堆的缝隙观望片刻,还好,这两人不过是小打小闹,没上升到真刀真枪的高度。
石小诗松懈下来,往圈椅后头缩了一缩。此时听见坐回圈椅的惠妃阴恻恻地喊了声“太子妃啊”,心里不由叫了句“坏菜”!
“惠妃母,”她猛吸口气,挤出了一个不大好看的假笑,“您有什么吩咐?”
惠妃八风不动地端坐在那儿,低头拨弄团扇上的流苏,那唇分明是笑的,眼底却没有笑意:“说起来,她们两个同太子妃也是妯娌,这儿闹了这出,总归有个说法,太子妃你说说看,该怎么处置呀?”
哇哦,惠妃娘娘还挺会挑拨人心的呢!石小诗立时觉得先前小瞧这位大阿哥生母,能当上四妃之首,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不过这皮球踢到她跟前,可不好应付。她抿了抿唇,细声细语道:“我并没有什么想法,想来惠妃母一定有好主意,请惠妃母指教。”
横竖这个恶人不能由她来做,惠妃想怎么罚就主动说出来,她再联合旁人苦苦求情,说不定能将此事揭过。
哪知惠妃这个千年老狐狸毫不踩她挖的坑,摆了摆手道:“我没什么想法,不过罚肯定是要罚的,要不此事传到万岁爷和皇太后耳中,岂不是我这个掌事的不力?”
大福晋和三福晋这会已经被几位宫女嬷嬷架着分开了,两人一个被带到了东次间,一个被带到了西梢间。这阔大的明间里,有和风阵阵入室,窗下的花枝沙沙摇摆,所有人静悄悄的,只把目光齐刷刷望向石小诗,都等着看太子妃怎么回答惠妃的问题。
说实话,这是石小诗穿越到大清后头一次觉得时光这么难捱,至少那会万岁爷考她书道,还有胤礽给她解围呢,这一次只能靠她一个人攻略了。
她静了静心神,拿着帕子揩眼角,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这一个是我大嫂,一个是我三弟妹,手心手背都是肉,惠妃母最心疼我,怎么好叫我为难……倘若真要我说,罚她们两个,不如责罚我算了。”
果然这张好皮相和好演技相辅相成,给她帮了好大一个忙。上头惠妃还没开口,佟佳氏、宜妃和德妃倒看不下去了,一气儿站起来说:“算了吧,还都是孩子呢,教育两句,她们必定知错能改。”
荣妃呢,大概是因为涉及到自家媳妇儿,不好开口,还是老神在在地坐在那儿抿茶。
既然几个妃子都带来头,后面平妃、良嫔、章佳氏、万琉哈氏等人都站出来替大福晋和三福晋求情——“惠娘娘得饶人处且饶人!”“惠娘娘不必动气,她们不过年轻!”“惠娘娘不必真罚,到底是正经主子,说两句就完了,闹出去多不好看呐!”
乌压压一片云鬓围在一起,竟连廊下那些小宫女小太监们都伸长了脖子,看惠妃能坚持到几时。
惠妃内心快要气炸了,她本想给石小诗施压,逼她说几个罚人的法子,那大福晋和三福晋少不得恨得牙痒,也好叫旁人看看,这位端庄持重的太子妃给逼急了,也没那么好心。
哪知这次她会被石小诗反将一军,竟有这么多人都帮着说话,真叫她骑虎难下起来。
“ 不行!”惠妃脸上闪过一丝厉色,狠狠一拍圈椅扶手,那银鎏金累丝嵌珠石指甲套从保养得水葱似的指甲上飞出去,掉在地上铛铛两声,“既然我说了要罚,现在半路变卦,往后我再说什么,你们这些妃嫔还听得进去吗?”
到这里大家都看明白了,惠妃这就是抓住一个机会给自己立威,打压太子妃威风,甚至连搭进去大福晋也在所不惜。
方才还此起彼伏的求情声彻底安静下来了,石小诗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刚才的装可怜不好故技重施,她咬住下唇,飞快转动小脑瓜子——可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了,实在不行就只有用魔法打败魔法,学大福晋语气往惠妃跟前一蹦跶,直愣愣说我就是想不出来您想咋办就咋办吧!
“惠妃母、太子妃,我有个主意。”此时有个软软小小的声音从顶后面冒出来,大家自动让开一条道儿,请声音的主人轻移莲步走到明堂正中间。
原来是四福晋乌拉那拉氏,石小诗正儿八经跟这位弟妹说话只有一会,印象中就是个相貌平平木讷内向的小姑娘,怎么看都没有日后执掌中宫母仪天下的皇后模样,更想不到她能在这个关头站出来说话。
“太子妃、大福晋、三福晋,还有我,如今阿哥嫡福晋只有我们四个,”乌拉那拉氏怯生生的,不敢看惠妃的眼睛,“大福晋和三福晋做得不对,也是我和太子妃没有做到时时劝诫,才造成妯娌间相处不睦,不如您就把我们四个一同罚了吧,是扣月例,还是禁足,我想几位嫂嫂一定不会有二话的。”
石小诗咦了声,可真看不出来啊,乌拉那拉氏竟然是个正义感爆棚的小姑娘。
四福晋都这么说了,她也不甘示弱,据理力争,“也不能这么说,我是太子妃,还是得负起东宫的责任,惠妃要扣大福晋和三福晋的月例么?那就都从我们毓庆宫头上走吧。”
乌拉那拉氏很会打配合,“哪里需要太子妃嫂嫂破费,从我们四阿哥府上走吧。”
她们两开始假情假意的拉扯,一下子就消解掉了延禧宫里紧张的气氛,众人哈哈笑起来,登时便没了先前的紧张感。
大家都明白太子妃和四福晋的拉扯是在给惠妃台阶下呢,抬头往那边看看,大概惠妃也觉得气了这么长时间,拉着一张脸,颊边肉都要僵了。
身后的精奇嬷嬷将手轻轻搭在她肩头,明白了,这是劝她适可而止的意思,为人处世太极端也不好,太子妃又是哭又是笑,她再这么僵持下去,后宫的明眼人都看出她诚心跟东宫过不去,只怕往后更不得人心了。
愣着眼看了片刻,惠妃从鼻腔长出口气,扮上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终于发话道:“哎呦呦,紧张什么!我这是在测试你们妯娌感情呢!”
她装模作样地重新戴上了小宫女送上来的指甲套,打了个呵欠,“既然太子妃和四福晋都这么说了,也罢,那就不罚了罢,我今儿当真累坏了,散吧,我要歇着去了。”
第53章 入秋
从延禧宫出来, 大家都松懈出一口气,石小诗见缝插针地抓住良嫔,跟她并肩走着, 低声说:“放心吧, 我哥子富达礼已经见过八阿哥了,说他在火器营中一切都好, 只是这当儿大阿哥管得严, 人出不来, 太子爷会想法子的。”
良嫔桃花眼一垂,连连点头道:“多谢太子爷,多谢太子妃。”
墙角下的一溜儿宫女太监们捧着拂尘墩布, 窸窸窣窣往延禧宫里去了。那是惠妃嚷嚷着人太多了,踩脏了她延禧宫的地毯, 于是每日晨省后都叫人重新洒扫一遍。
当中有个叫四儿的小太监, 很有心眼子,恰好叫他听见了良嫔和太子妃的对话,脑筋一转,立时就拐进廊下, 将这番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惠妃的精奇嬷嬷梅鹊。
梅鹊拿眼梢看一看他,“确定说得是这么两句吗?”
四儿虾腰道:“梅姑姑, 奴才旁的不行,就是这双耳朵好使, 必然不会有误的。”
梅鹊点头说知道了, 想了想,还是扭身进了暖阁, 一字不落地地转告给了惠妃。
又是一阵脆响。守在门外的四儿不由啧舌,这大概是今夏惠妃娘娘打碎的第三只花瓶了, 小宫女们早就习惯了这样阴晴不定的时刻,几十口人放下手中活计,伏贴在地,整座延禧宫重归寂静无声。
是天朗气清的夏末时节了,小池塘上微风初起,秋凉始生,第一片树叶从海棠盆景上凋落,簇新的黄色,与黄琉璃的屋顶交相辉映。
生活一旦步入正轨,这种太过规律的节奏真让石小诗有一种我在清朝后宫上班的感觉。
每天都是一样的天不亮就早起,耷拉着眼皮任宫女太监们帮忙梳洗打扮更衣,去延禧宫跟惠妃掰头几个来回,这一天最大头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然后就是去宁寿宫跟皇太后提升提升感情,或是在佟佳氏或者章佳氏的宫室里坐着说话,或者是上撷芳殿跟林氏一同看看话本子点评下最近的男角儿,要么就是在西暖阁里坐着看看账本子等小姐妹上门唠嗑,跟膳房点一点今天想吃的饭菜。二大爷有时候会跟他一同用晚膳,真要忙起来,石小诗也在半夜被他蹑手蹑脚往床上爬的声响惊醒过几回。
千秋节很快就到了,这一日照旧还是在交泰殿摆宴席。皇太后这程子将养得当,身子已经大安了,她也并不算年长,因此病气并没给她的面容增添上憔悴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