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康老爹还是远程遥控皇太子办了些事,比如春汛在即,着礼官祭黄河之神,遣四阿哥胤禛遣往遵化暂安奉殿祭祀先太皇太后等等,好在二大爷和石小诗都是心思缜密之人,无论巨细一一详询,从中斡旋,直到汗阿玛、文武百官和百姓都能满意为止,渐渐的,也在朝中积累美名——皇太子行善积德、克尽厥职,真是不负众望呐!
后宫却不是事事顺利,首先是平妃赫舍里氏,在二月底就病倒了。
她是胤礽的小姨,就算平日不亲,此时也心急如焚,惠妃呢想着万岁爷不在宫中,派过去的太医医术不精,胤礽只好亲自去求了尚在病中的皇太后,才请了专门给太后把脉的张太医去问诊。
只可惜人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就算太医换了又换,努力救治了一个月,也是回天乏术,于是先仁孝皇后的庶妹平妃,在一个夕光橙红的傍晚,静静离开了人世间。
丧仪是胤礽亲自举办的,惠妃懒得管这事,更加上平妃与毓庆宫的沾亲带故,很乐意撒手图个自在。
深冬时节,天色一丁点转暖的迹象都没有,哀乐漫漫,但在这无尽长夜的宫墙之下也不显得突兀。平妃的灵柩停在储秀宫,石小诗带着撷芳殿的四位侧妃在灵前磕了个头,然后遣开她们,站到胤礽身边,握了握他的手道:“您还成么?”
胤礽没哭,只是眼底有一片深灰色,“我无碍。”
石小诗嗯了声,琢磨了一会才问:“平妃母……和温僖娘娘……”
“我让于嬷嬷和秋筠翻看了储秀宫的寝殿,”胤礽知道石小诗在想什么,“平娘娘很少和宫中诸妃来往,字迹比对过,那张字条也不是她留下的,何况这场病是早年落下的根子,所以两人之死应无牵连。”
“那就好。”石小诗也不愿这位小姨牵扯进太多秘辛之中,她压低了嗓子道,“不过平妃母薨逝,到让我想到一个法子,如果说温僖贵妃生前做过什么恶行,只能在后宫中,那么我去查一查从贵妃入宫到康熙三十三年的后宫档案,其中有没有哪位嫔妃身世蹊跷,温僖贵妃又同哪一位走动得多,这么顺藤摸瓜地查下去,不就找到答案了么。”
“这是个笨办法,”胤礽眼神温和地看着她,“不过就像我老师汤斌说得那样,做学问就要用笨办法,一寸一寸地查找,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答案总会出来的。”
外头小太监将铜锣一敲,是章佳氏等几个宫嫔结伴来吊唁。他们不便说话,石小诗便陪着他站在一旁,朝来人颔首。
等人都走光了,他才拾起手中的金剪子,将牌位前的灯芯挑的更亮了一些,眼泪却终究忍不住,掉下来了。他很低很低的说了句:“小诗……我额涅家,算是彻底没人了。”
也不至于就没人了,只是索尼五子,除了索额图外个个不成器,小一辈里连个能进詹事府的都没有,更别提翰林院了,子女也凋零,族中已没有能送进宫里的年轻女孩儿,康熙也未不愿再怜惜一个叫他触景生情的赫舍里氏了。
只剩下索额图,可是他们二人早就有过商量,对索额图抱着铲除的决心,此时不能心软,这道理不必她说出来,胤礽也明白。
“你还有我。”她垂眸望着他,拿手帕拭去他眼角的泪水。
是啊,那张原本属于他的容颜,还带着三分属于赫舍里氏的矜贵眉眼,这让他逐渐平静下来,闭上眼靠过去,仿佛一个踏实的梦。
“回去吧,还有那么多公务,我今晚就在这,给平妃母守夜,”他爱怜地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慢慢在唇边摩挲,“明日料理停当后,我去奉先殿跟额涅说两句话,晚上再回毓庆宫。”
胤礽果然到了第二天傍晚才回来,大概是因为熬了两天两夜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披风下的身子骨都薄了不少,眼底也是红的,不用问,一定是在奉先殿中落了泪。
石小诗早早布置了一桌子清淡又合他胃口的菜,挥挥手叫春烟把侍膳桌抬到寝宫来。她亲手给他盛了一碗燕窝冬笋火腿汤,劝道:“多少吃一口,平妃这事过去,后面还有的忙呢,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一顿不吃饿得慌。”
胤礽被她逗笑了,接过碗来抿了口,“等汗阿玛回来,我就上书……请你代为上书,将平妃母的棺椁送入陵寝吧,额涅必是伴着汗阿玛的,平妃母只怕没那个资格……我已同额涅说了,请她安安心心的,我会照料好……除了索额图外剩下的族人。”
石小诗无言地握住了他的手,半晌她换了话题:“下月中旬,蒙古小郡王敦布多尔济就要抵京,你还记得他么?据说汗阿玛想将他同四妹妹撮合成一对儿。”
胤礽又笑了,说记得,“用皇玛玛的话来说,他就是个猴儿精!那么蒙古还是冷,又不如京城人烟阜盛,小时候总赖着汗阿玛说要进京,然后在宁寿宫一住就是一整个春天,我每回去跟皇玛玛请安,都能看见他坐在廊下说故事,逗得皇玛玛、两位太妃,还有宁寿宫的小宫女小太监老嬷嬷哈哈大笑……”
石小诗搓了搓手,“那小郡王和四妹妹也算是青梅竹马了?难怪五妹妹总拿这个人取笑四妹妹。”
胤礽说是,“敦布多尔济跟着我和老四在无逸斋读书,那时还没有老十三,他又比老四小三天,老四就摆出个一本正经做兄长的样子。提溜着他上阿哥所读满文和汉文,五妹妹是老四的亲妹子,四妹妹跟五妹妹走得又近,这么一来二去,四个人成天粘在一块抓蛐蛐逗知了,我是懒得管他们的,就胤禔喜欢煞风景……有一回敦布多尔济还差点把他们三个带出宫逛集市,差点将德妃母吓出病来。”
大概是想起了年少时的青葱岁月,胤礽脸上的哀色淡去不少。
石小诗哈哈一笑:“不过鸿胪寺说敦布多尔济如今是成年男子了,不能和小时候一样住在后宫,是在阿哥所里辟个院子呢,还是在京城里给他寻一处宅子,他们问我拿个主意。”
“老五老七和老八还没出宫呢,阿哥所哪还有空地儿啊,”胤礽舒口气,“在宫外哪个胡同找处地方吧,我晓得他,不挑剔的。”
二大爷说得没错,敦布多尔济小郡王的确是个很随和爽朗的性子,对一应细枝末节毫不挑剔,人到了京城后,入宫上詹事府与石小诗叙了叙虚无缥缈的旧日记忆,然后进毓庆宫拜见太子妃,顺便蹭了顿午膳,然后抱着一堆赏赐喜滋滋回他宅子里去了。
这日春和景明,晌午过后胤礽坐在西梢间里摆了盘围棋自娱自乐,却瞧见门帘子一挑,四公主踩着花盆底羞羞答答地走进来。
第71章 公主
“进来吧。”胤礽早就看见她了, 没等小太监报,就放下手中棋子,主动朝她招招手, “要一起下吗?”
“不了不了, 我不大会下棋的,今儿来就是……给太子妃嫂嫂请个安, 我额涅做了些海棠杏仁糕, 正好带过来给嫂嫂品尝。”四公主蹲了个安, 将手中食盒放在案头,然后嗫嚅着在对面小杌子上坐下。
她随郭络罗贵人和宜妃的样貌,生的很明丽, 身段儿也高挑,虽然不如德妃的五公主大气舒展, 到粗粗看上去, 倒和蒙古小郡王敦布多尔济粗阔的架子很般配。
几位公主跟太子都不算亲,从前很少进毓庆宫,尤其是他大婚后,无论有没有换身, 他和石小诗总往宁寿宫给皇玛玛请安,姑嫂能在外头相见, 也没必要上闺阁里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胤礽猜得出四公主这时登门的用意, 敦布多尔济抵京的事情必然已经传到她耳朵里了, 汗阿玛在外一时回不来,这件事必然落到了皇太子手上。
春末的日头暖洋洋的, 舒服地让人昏昏欲睡。四公主坐在一片明丽的光带里,半张脸蒙着光, 少女的面颊被照得红彤彤毛茸茸,她拘谨地绞着手中帕子,有些话想说,但又叫人心里头怪害臊的。
胤礽默不作声地拿了块海棠杏仁糕,咬了口又放下——这糕点对他而言太甜腻了,却是石小诗喜欢的口味,等晚上她回来留作夜宵刚好。
“四妹妹不必拘着,想说什么就说吧,”胤礽叹了口气,“想让我和太子爷做什么?”
“我……我听说小郡王在宫外住着,”四公主咬了咬唇,“小时候大家总在一块儿玩,那时候他就是个顽皮的小胖子,但到底……五六年没见了,不知道他如今是个什么模样。”
胤礽头都没抬,不客气地开口道:“你想见他。”
四公主小声说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汗阿玛要将我远嫁到蒙古去……我,我不愿后半生都要跟一个胖子生活。”
她声调越来越低,大概心里也明白,郭络罗贵人在宫中实在说不上话,宜妃就算能帮衬点,到底隔了一层,倘若康熙真下了圣旨,这驸马全然轮不到她来挑选。
二妹妹和硕荣宪公主那会也闹得厉害,汗阿玛给她挑了好几个,又是嫌人年纪大了,又是嫌嫁过去的地方太清苦,一直拖到康熙三十年,她都十九岁了,才被指给了蒙古巴林部博尔济吉特□□衮。
胤礽其实很看不明白,这些妹妹门总归是要嫁人的,日子都是一样过,嫁个胖的瘦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这四妹妹心性要强,也很有决断,能背着她额涅找到毓庆宫来,肯定是要想办法看一眼才能安心。
“太子妃嫂嫂,我们做公主的,自然不像您这么幸运,”四公主察言观色地说,“毕竟像太子爷这般芝兰玉树的人物,整个大清朝都找不出来第二个,您想想,咱们这样的姑娘也算是锦衣玉食养出来的,想找个人品相貌都差不离的驸马,您一定能理解,对吧?”
说实话胤礽真不理解,但是四公主前半段话正说到他心坎上了。可不是么!他胤礽可是这四九城头一号的俊秀人物,石小诗能做他的太子妃,多幸运多引人羡慕啊。
只可惜这话没说到正主儿跟前,倘若那人能得知自己是众公主歆羡的对象,说不定会对他更上心吧。
他收敛神态,清清嗓子,“你说的我明白,我听太子爷说,小郡王从前经常带着四弟、四妹妹、五妹妹一起玩耍,他是什么样的人品,四妹妹心里应当有数……听说两位妹妹幼时调皮,捉宁寿宫知了时将苏麻玛玛给汗阿玛做的绣墩给踩塌了,小郡王一个人就把这事儿给扛下来,是有这事的吧?”
四公主咽口唾沫,“太子哥哥竟连这件事都同您说了……”
胤礽哈哈一笑,“放心吧,太子爷昨儿见到他了,听说还和从前一样,不拘小节、很讲义气的性子,往后你跟着他,不会受欺负的。”
四公主还是不死心,小声道:“那太子哥哥说他样貌了么?”
还真没有,不过依照石小诗的性情,若是位清贵的美男子,一定会忍不住回来念叨的。
他想了想,“我知道你心急,但是你尚未出阁,这宫里没人敢将你带出去,他自然也不方便进来,这段时间汗阿玛不在,宫中没有宴会,连个远远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这样吧,我请太子爷明儿亲自往小郡王府邸一趟,八弟不是擅长绘画么,就让他见了回来给你画幅肖像,这样你能安心些么?”
四公主脸上展现喜色,这的确是个好办法,既不会损害她名誉,也能达到她的目的,而且八弟和九弟、宜妃这边向来交好,也不用担心他一个嘴不牢说出去。
“做妹妹的谢过太子妃嫂嫂了!”她盈盈拜下去,正要走时,却被胤礽叫了回来。
“万一他长得不和你心意呢,”胤礽一针见血地问她,“你要给汗阿玛写信,请求他老人家重新为你挑选一位驸马么?”
四公主的脚步顿住了,二公主曾经这么做过,但饶是她作为汗阿玛最宠爱的公主,还是遭受朝野一片非议,最后妥协嫁去了草原之上。
能怎么办呢,她心事重重地踱回来,问胤礽,“太子妃嫂嫂,您在石府接到赐婚圣旨那会,自然也没见过太子爷,您心里怕不怕呀?”
胤礽眨巴了一下眼睛,石小诗那会怎么想,他自然不知道,也没问过。不过他可以从自己的角度来回答四公主的问题。
“我那会没怎么想过,”他盯着四公主的双眼,很诚恳地说,“四肢健全五官正常就行了,毕竟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这话说完他也有点脸红,当初的想法早就被打脸了,如今每次看到石小诗,不管是在她自己的身体里,还是用了他的身子,总会有新鲜感,或许那副身躯底下的灵魂才是最最吸引他的。因为是她,是完全区别于旁人的鲜焕的光彩。
四公主被他逗得直乐,乐完又叹了口气,显然从这儿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能寻的帮助只有这些,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朝胤礽福了福,这才心事重重地沿着夹道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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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暖意让大家那颗沉睡了一整个冬天的心重新悸动起来,石小诗对帮四公主相看这件事很上心,当晚听胤礽说完,她摩拳擦掌,恨不得明天一早就带着八阿哥胤禩上那小郡王府邸去。
只可惜第二日刚出门就遇着了两件事,先是张三带着魏珠行迹匆匆从内务府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这必然是查到了什么有的没的,她寻了个借口让老八先去西华门等候,然后拉着两个心腹钻进了詹事府的暖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