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听那拉氏话中意思,似乎温僖贵妃和她的思路都不对,给先仁孝皇后赫舍里氏下落胎药的真凶并不是先孝昭皇后大钮祜禄氏。
到底是不是皇后杀了皇后?是哪个皇后杀了皇后?
“惠娘娘,你别再吊胃口了,有话直说吧。”石小诗不想陪那拉氏玩挤牙膏的游戏了。
“可以,”那拉氏也很坦然,“只要你把保清给我叫来,让我见上一面,我就告诉你真相。”
石小诗无话可说,唯有叹息,那拉氏显然一个字也不愿再说了,今日将她找来,无非是胤禔不愿见她,才想了让她传话这个法子。那拉氏毫不客气地将她推出逍遥宫闭门谢客,她便只能怅然地往毓庆宫夹道上走。
刚走到前星门外,便看见同样面色发白的二大爷。
“我刚在大理寺天牢见了索额图。”胤礽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手往宫内走,察觉到她手心冰凉一片,皱眉问道,“你上哪儿去了,怎么也不大舒坦的样子?”
“我去逍遥宫见了那拉氏,”石小诗心事重重地抬起头,朝胤礽挤出一个苦笑,“索额图……怕是不大好吧?”
“嗯,”胤礽拥着她走上连廊,“天牢中的饭菜难以下咽,他也不愿吃喝,似乎要以绝食来发泄对万岁爷和我的不满,他使性子不要紧,只是我好不容易保下的赫舍里家,只怕多少要受牵连。”
石小诗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这是他们夫妻间特有的安慰方式。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她叹道,“不过万岁爷既然已经答应了,不会取赫舍里余下族人的性命,我想他老人家应当不会食言。”
她能这么笃定的原因是:赫舍里一族早就外强中干,小一辈中没出过几个人才,索额图的几个儿子都很不成器,只要逃过死罪,遣回蒙古老家,便再没可能像从前一样如日中天,更不会令万岁爷忌惮,进而影响到胤礽。
何况,她作为康老爹这位当朝天子的儿媳妇,两年多时间观察下来,这位万岁爷以宽大为政,从不是个嗜杀的人。
寝宫里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吃完奶,躺在石小诗亲手设计的摇篮里玩布老虎了,乳母见他们走进来,很有默契地却行退出。石小诗和胤礽则走到摇篮边,一人抱起一个,这是他们夫妻两每日例行的亲子时光。
到底是封建社会,二大爷还是对弘晏更上心些,而鸣幽呢,始终是石小诗生育之前就最想要的可爱女儿。只不过,鸣幽和弘晏的性子却好似正好调转过来一样,弘晏生为哥哥,却很温柔,鸣幽则是人小鬼大的模样,每次他们两个饿了困了,或者是有什么不满不舒服的地方,总是鸣幽头一个发出哇哇啼哭。
石小诗把鸣幽毛茸茸的小脑袋贴在胸前,低声唱起了摇篮曲,鸣幽咯咯地笑起来,小手从包被里伸出来,抓住石小诗的袖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而那边的弘晏看见妹妹睡着了,也跟着眼一闭头一歪,呼呼陷入沉睡。
石小诗和胤礽对看一眼,自从他们找到先哄鸣幽的妙招,哄小孩入睡已经没那么困难了。然而先前却不是这样的,就算他们将弘晏哄睡着了,鸣幽却活力满满地想跟她阿玛额涅玩游戏,这响动便会将已经进入梦乡的弘晏吵醒,于是皇太子和太子妃便会陷入哄睡的死循环。
一开始胤礽也很烦恼,想把这件事交给乳母,当个自在的甩手掌柜。可是石小诗义正言辞地指出:“您小的时候,都是汗阿玛哄您入睡的,所以您同汗阿玛才感情深,要是把弘晏和鸣幽丢给乳母,等他们两长大些,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同你我生分?”
答案很明显,德妃和四阿哥胤禛、十四阿哥胤禵之间的关系就是最好的证明。
毕竟是皇太孙和大格格,自己的头两个孩子,胤礽想了想,只能答应下来,好在找到方法后,便也能从每日的亲自时光里得到乐趣。
低头看看怀中,弘晏的小脸蛋睡得红扑扑的,石小诗怀里的鸣幽甚至吹起了鼻涕泡儿,小夫妻两放心了——孩子已经睡熟,轮到他们的阿玛额涅做一些成年人的快活事了。
蹑手蹑脚去了隔壁暖阁,先让膳房上了些夜宵点心来。他们换身回来已经是产后的第二个月了,感谢二大爷在月子中的开明和自律,石小诗觉得自己的身材并没有走形,相反,该大的地方甚至又大了些。
胤礽自从知晓了丰满的滋味,便在这件事上更加流连,毓庆宫膳房每日给太子妃准备的夜宵里总是少不了木瓜酥酪,一碗黄澄澄的甜碗子端上来,吃得石小诗眉开眼笑。
“这季节的木瓜最对味了,”她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盯着二大爷碗中的乳白色的膳汤,“你那是什么?闻起来怪香的。”
“罐焖鱼唇,你也尝尝。”胤礽也给她盛了一碗,脑中还在想跟索额图的对谈,“今儿那拉氏跟你说什么了?”
石小诗倒没着急回答,她先往两个小崽子那儿瞅了眼,很好,都睡着了,再往外头张望,宫女太监都在各忙各的,于是回到桌边,沉声向胤礽道,“那拉氏让我给她的好大儿传话,她如今疯疯癫癫,想来时日无多,只想跟大阿哥告别。”
此乃人之常情,胤礽微微颔首,却被石小诗的下一句话吓了一跳。
“……我套了那拉氏不少话,她虽然隐瞒不说,但是我琢磨着,当年给皇额涅下落胎药、以至于她难产仙去的那个人、那个真相,我应该是猜出来了。”
第109章 猜测
胤礽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露出诧异, 一方面是诧异她去逍遥宫这趟,竟然与他问索额图的是同一件事,另一方面, 她能忍到现在才说, 也是定力十足。
石小诗见他不说话,便让春烟进来, 把桌上东西全部收走, 然后铺开老大一张雪浪纸, 提笔沾了沾墨。
“咱们按照时间线梳理一遍。”她拿出从内务府借来的后宫档簿作为对照,先在纸上画了一条竖线,左边写时间, 右边写事件。
“先是康熙四年,”她提笔的小手动得飞快, “这一年, 荣妃马佳氏、惠妃那拉氏依照太皇太后口谕,入乾清宫成为汗阿玛的人事宫女,她们两都是内务府包衣出身,能有这样的际遇, 也实属三生有幸。”
胤礽点点头。
“她们在汗阿玛与皇额涅大婚前便已入宫,内务府的记档上说, 当时并没有严格的位分定例,以姐妹相称, 开了脸后宫中便称为小格格, ”这些倒是不用写下来的,石小诗咬着笔杆, 想了会,才继续写道:“康熙六年马佳氏就生下了汗阿玛的第一个儿子承瑞, 康熙九年承瑞病逝,康熙十年马佳氏生下赛音察浑,康熙十二年马佳氏生下荣宪公主,康熙十三年赛音察浑病逝,同年马佳氏生下儿子长华,生下来就是个死胎,康熙十四年,马佳氏生下长生,最后是康熙十六年,三贝勒出生,长生病逝。”
这就是马佳氏生育六次但四子早夭的往事。
光听她说出来还不觉得如何惨痛,只是白纸黑字地写下,实在触目惊心。
叹了口气,石小诗说:“再来说说那拉氏,在内务府的记档里,康熙九年生下承庆,次年夭折,康熙十一年多罗郡王胤禔出生,是为皇长子,跟荣妃比起来,她已算得上幸运了。”
胤礽说是,他的手指抚摸过那些名字,“其实……我也不是汗阿玛和额涅的第一个孩子,我原有个兄长,叫承祜,康熙八年出生,长到四岁病卒,这件事是汗阿玛心中的隐痛,而我额涅也是因承祜之死而渐入沉疴。”
石小诗摸了摸他的手,接着往下写:“到了康熙十二年,先孝昭皇后钮祜禄氏入宫,成为后宫的第四名嫔妃,那时皇额涅仍在,马佳氏、那拉氏皆为庶妃,那一年,马佳氏的承瑞已经丧生,赛音察浑也开始发病,那拉氏有了多罗郡王,而皇额涅正怀着你……所以我猜测,在那个节骨眼上,马佳氏和先孝昭皇后钮祜禄氏都是有理由下落胎药的人……”
“为什么不是那拉氏?”胤礽问。
“我今天问了那拉氏,她否认了,”石小诗换了口气,“而且那个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皇长子,没必要付出这么大代价。”
胤礽垂眸琢磨了一下,“所以就剩下那两个可疑……”
“是荣妃马佳氏,”石小诗站起来,敲了敲桌案,“我最先怀疑的也是先孝昭皇后,可那拉氏说,温僖贵妃和我的猜测都错了。”
“荣妃的两个儿子一死一病,虽得汗阿玛眷顾,但是皇额涅和钮祜禄氏出身好位分高,那拉氏至少有皇长子作为依靠,马佳氏才是那个最没有安全感的人。”借着幽幽灯火,她能看见胤礽眼底的萧索。
是啊,索额图说得很明白,赫舍里家族原本如日中天,额涅仙去后那拉氏和明珠突然就冒了头,以那拉氏那毫无城府的脑子,她决计想不出那么多阴毒的办法。
唯一的可能,就是背后一直有高人指点,这人不是别人,就是昔日同她一起入宫,与她相识相交时间最长的马佳氏。
其实如今的局势也没什么改变,胤禔不再参与夺嫡,浮在水面之下的胤祉终于露出野心,这二十多年来,和他胤礽以及额涅、赫舍里家对抗的从来就不是什么那拉氏胤禔明珠,他们只是挡箭牌,而真正的对手,却是马佳氏和胤祉。
事情的真相就摆在眼前,只是他一直不愿意相信而已。
“一旦有了怀疑对象,那么接着往下推算,便说得通了,”石小诗提笔匆匆写下,“马佳氏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儿子威胁到了旁人的地位,才死得不明不白,是以当时还是庶妃的她,只能去求助同样丧生了一个儿子的中宫——她祈求额涅彻查此事,甚至她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希望能让额涅主持公道,额涅到底有孕在身,汗阿玛在前朝根基不稳,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皇后不会轻易下定论。”
“马佳氏怀疑暗中杀害了她儿子的人应当就是当时的钮祜禄贵妃,毕竟我额涅和那拉氏都经历过丧子之痛,都是受害者,”胤礽分析道,“也正是因此,马佳氏从皇额涅处得不到支持,心怀恨意,只能将自己和那拉氏绑在同一根绳索上。”
“然后就是安嫔和敬嫔了,”石小诗用朱笔在康熙十三年上画了个圈,“这两人也是一样的内务府包衣出身,且没有生下任何子嗣,我想那时候她们应该和马佳氏关系交好,或者有什么把柄被马佳氏捏在手中,总之到了你出生那夜,她们在坤宁宫茶房的药壶里放下藏红花,并试图把一切线索引到钮祜禄贵妃身上,这样一来,对马佳氏来说,便一石二鸟,成功肃清她的两个敌人,那拉氏应当也是知情的,但是这事对她百利而无一害,她没有告密的道理。”
胤礽站在窗前,幽幽叹了口气。
“我想一开始,马佳氏未必真有这个胆量谋害皇额涅性命,她可能只是想让你不要顺利出生罢了,只是她们也没料到,皇额涅竟然拼死也要将你生下。”
“接下来,便是康熙十六年,”石小诗将档案簿的薄页翻得哗哗直响,“钮祜禄贵妃被立为孝昭皇后,大佟佳氏被册封为贵妃,马佳氏生下三阿哥胤祉,并被册封为荣嫔,到了次年,孝昭皇后崩于坤宁宫……康熙十九年,小钮祜禄氏,也就是温僖贵妃入宫,并于康熙二十年诏封为贵妃,同样,大佟佳氏晋封为皇贵妃,马佳氏由荣嫔晋封为荣妃……只是她大概也没料到,昔日高于她的两位皇后先后逝去,她也顺利成为钟粹宫主位,可当万岁爷宠爱不再,压在她头上的人不减反增,皇后、皇贵妃和贵妃的位置一直被钮祜禄氏和佟佳氏轮流把控着,而同为妃位,她甚至还比惠妃宜妃德妃低上一头。”
“你说,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胤礽朝着钟粹宫方向,眺望着外头的灯火,“会悔恨吗?”
石小诗说不知道,“我想她那时有了三贝勒,应该没什么勾心斗角的争宠想法了,毕竟她现在这个年纪都能复宠,那个时候,不过是懒怠争罢了。”
“坏事做尽,她又有什么脸面指责温僖贵妃!”胤礽皱起了眉头。
“她想让温僖贵妃愧疚,把一切罪过都推在孝昭皇后身上,你死我活,原本政斗就是这样。”石小诗解释道,“再然后就是康熙二十二年,先孝昭皇后入葬,恭捧神位入奉先殿的应当就是温僖贵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安嫔和敬嫔涉嫌毒杀皇额涅,而背后指使之人显然是她姐姐先孝昭皇后,皇后为了自己杀害了另一个皇后,这着实算不上新鲜事,温僖贵妃为了钮祜禄一家的利益,只能将安嫔和敬嫔送入逍遥宫,这么一来,同内务府的记录便对的上了。”
“我记得那年,我已开始跟着汗阿玛学处理政务了,”胤礽陷入回忆,“钮祜禄遏必隆病逝,他的儿子一直在上书,祈求修建家庙,那个时候,温僖贵妃害怕节外生枝,让安嫔和敬嫔背下黑锅送入逍遥宫,是唯一的办法。”
石小诗颔首,“康熙二十二年,温僖贵妃生下十阿哥,一直到康熙三十三年,后宫中除了那拉氏坑害小宫女性命外,算得上平安无事,或许是温僖贵妃得了重病,让荣妃重新起了霸揽宫权的念头,又或者是那拉氏野心愈大,以当年的把柄要挟,总之荣妃给病重的温僖贵妃送去字条,加速她的香消玉殒,逍遥宫里的安嫔和敬嫔也跟着双双死亡,若非我在永寿宫发现那张字条,当年种种便如一场大雪,融化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