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罗郡王、太子爷,诸位阿哥,得罪了。”揆叙双眼看着胤礽,其实胤祉说的很对,那是他无数次在梦中希望解决的目标,可是有胤禔挡在最前面,他只能先解决掉这个曾在沙场上砍下无数敌人头颅的郡王。
敌人不好对付,但是揆叙也自认不差,从小他和兄长纳兰性德便是一个从文,一个从武,后来为了心上人入宫,当的也是武将,腰间佩刀多年,虽然从未遇上用武之地,但仍日日磨刀练武,不敢懈怠。
胤禔是急着赶过来的,身上没带兵器,他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把短剑,但不是自己的东西,怎么都使不上力气,与这个先前从未放在眼中过的纳兰二爷对打,也渐渐感到吃力。
胤禔不敢分神,但听见身后金属声四起,知道自己的兄弟们也陆续被那粘杆处的三百精锐包围了,眼前有劲敌,身后无人能抽手帮忙,眼看银光即将落在自己头上,只见眼前有道小小的身影从人海里扒拉出来,挡在他面前,朗声道:“纳兰揆叙,你住手!”
比纳兰揆叙先应答的却是皇太子,声音从后方飘过来,急得魂儿都没了似的——“石小诗!你怎么跑出来了!”
第114章 龙椅
“放心。”石小诗朝着胤礽那张惊慌失措的脸露齿一笑, 半张颜面在若隐若现的火光下有一种坚毅而轻盈的美。
果然,方才还飞扬跋扈的纳兰揆叙气焰登时矮了下去,他甚至拧过头, 朝着皇太子大吼一句:“你怎么不把她安置好?此处刀剑无眼, 万一误伤到她……”
“我相信她。”二大爷沉着有力的声音从背后飘过来。
石小诗没回头,她冲着揆叙咧了咧嘴, 顺便亮出了袖中的匕首, “你看, 同样是二爷,这就是你和他之间的区别。”
纳兰揆叙一咬牙根,“你让开!”
石小诗看着他, 不动如山。
“小诗,你知道么, 在万岁爷召你进宫那天, 我去石府找过你,”揆叙凄哀地说,“如果那天我能将你带走,现在你是不是就站在我身后了?”
石小诗沉默了一下。
“其实那夜, 跟你说话的石府家人,就是我, ”她寒着嗓子,用男子一样沉的声腔说, “是我穿上了我大哥的衣服, 装扮成男子模样来骗你的,只是你口口声声说爱慕我许久, 却连我简单的装扮都识不破。”
“原来如此……好……好,”纳兰揆叙双眼被怒意激得血红, 他脸上有失望,也有愤怒。被曾经的心上人撞见他跟着三贝勒一起造反,就算他们赢了又如何,她的心,早就没有回转的可能了。
他愤然举起了手中佩刀,她却没有丝毫躲闪的意图,这个电光火石之间,胤礽从人海里杀出来,只来得及将一条满是血污的胳膊横亘在她面前,然而那把属于粘杆处统领的刀,还是没有落下去。
“纳兰公子,你不该在这里。”石小诗缓缓长出一口气,柔声劝告道,“你是个聪明人,跟着三贝勒,对你而言真的是最有利的么?”
纳兰揆叙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
石小诗趁热打铁,“你想想,三贝勒手上能有多少筹码,他上粘杆处找你,不用付出任何代价,空手套白狼,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但想必都是倘若事成的空头许诺,可古往今来,多少狡兔死走狗烹的前车之鉴,尤其是帮着干了这种见不得人的事,你,包括今夜在场的所有粘杆处侍卫,有多少人能有好下场?”
他趔趄着退了一步,扭头去看扒开人群往乾清宫丹墀上走的胤祉。
“好,以上是建立在他事成的基础上,”石小诗换了口气,“倘若事败呢?杀头、凌迟处死,这都算轻的,这是造反谋逆的罪名,要株连九族,这不仅是你的九族,更是你粘杆处三百个兄弟的九族,你忍心让这群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儿和他的家人,因为三贝勒的贪念而成为刀下冤魂吗?”
她声音不大,却一字一句都说在他心坎上。
她说的没错,她一直都是那个看的比他更深的人,再想一想她说的话,纳兰揆叙心头涌起无限的悲凉,佩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我……你要我,怎么做?”他伸出一只手,无力地指了指听完全程而一脸为媳妇骄傲的二大爷,“要我帮他么?”
编剧老师诚不欺我,嘴炮果然可以在紧要关头发挥最强功力,石小诗松了口气,如果纳兰揆叙能带着粘杆处的人离开,那么事情就成了大半了。
“不必,我只需要你安静离开,只需要你听从万岁爷的差遣,”在一片刀剑交战和厮杀叫喊中,石小诗不慌不忙地说,“听从万岁爷的差遣,这本就是你和粘杆处的职责所在,不是么?”
她用一双秀丽的眸子紧盯着他,“想一想,在你成为御前侍卫那天立下的誓言,为人臣者,该当有所为有所不为,再想一想你的阿玛额涅,为人子者,该当有所为有所不为,你就会明白,如何做,才是最有利的。”
“你不要听这个娘们儿浑说!”胤祉恨极了,隔了半座广场,狠狠蹬着纳兰揆叙,“什么狡兔死走狗烹……”
“我会带粘杆处离开。”揆叙打断了三贝勒,冷静地抬起脸,“倘若您事成,登上那个位置,要杀要刮,纳兰揆叙悉听尊便。”
胤祉扯着嗓子不解地问:“你这会就不怕死了?”
揆叙摇了摇头,“你若事成,我顶多算是临阵逃脱,你没有株连九族的理由,也只能杀我一人,但至少那样,我可以保全我全族人,和这么多兄弟的性命。”
胤祉不由苦笑一声,“畏畏缩缩,成不得气候,罢了!”
他已经走到了丹墀上,往前望望,乾清宫似乎笼罩在一层暧昧的暖金色中,那扇紧闭的朱门背后,就是那号令天下的龙椅。
大概是揆叙带着粘杆处在往外退,人潮这会变得稀少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台阶上爬,刚登上汉白玉平台,便有一道磊落的身影挡在面前。
“老二,让开!”胤祉亮了亮手中佩刀,没好气地嚷道。
“三弟,你我真动起手来,你不是我的对手。”胤礽也举起了自己的利剑。
“但是你不敢杀我,”胤祉哼笑一声,“皇太子残害手足,这事传出去,你那东宫位子就要丢了。”
“你觉得,我还在乎一个虚名么?”胤礽沉声张口。
胤祉一愣,对上的全是胤礽淡漠的瞳孔,那双瞳孔带着无上的威势,他心中竟然一怯,微微往后退了三步。
就在此时,他听见乾清宫后的仙楼里传来一个女人模糊的哭腔。
“是额涅。”胤祉眉头一抓,连滚带爬往廊下走。
胤礽一边后退,一边拦着他,两人就这么僵持着,一直挨到了乾清宫的殿门前。
仙楼里荣妃的哭声断断续续,但没那么模糊了。
但是当胤礽和胤祉都听清楚了荣妃说的话时,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你这个杀千刀的笨蛋老三!”荣妃哭声里带着骂,“谁叫你来的,你以为自己这点本事,就能抵得过万岁爷么,你在智计谋略真是半点都没得我真传!我处心积虑这么多年,这会认个错,二十多年前的案子,早就没了证据,只要这条命丢不掉,我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你倒好,给我一锅端啦!这会真的是死罪难逃了!”
胤祉额头青筋一跳,问胤礽,“你们……没找到证据?”
“是啊,”胤礽惬意地笑了,大声道,“荣妃母说得很对,若不是今夜三贝勒率侍卫入宫,我根本动不了您二位的根基。”
荣妃许是听见了这些话,哭骂的声音更大了。
胤祉有些萎顿,很多时候,他觉得他的额涅根本不爱他,至少延禧宫那拉氏是真心为了胤禔才去夺嫡,而自己的额涅呢,随心所欲,目空一切,有玩弄人心的本领,有能迅速复宠的本事,更有暗中下药的能耐,她似乎是这座万仞宫墙上开出的一朵恶魔之花,美艳,但自私,永远会为了让自己的花瓣更大更艳,而吸食掉身边每一个人的血肉。
所以,他苦心孤诣走到今天,他历经血战走到这个位置,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一道金光从眼角闪过,胤祉下意识地往门内看去,那巍峨而耀眼的金漆雕龙宝座,像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诱惑着他的灵魂。
“三弟,随我离开吧。”胤礽指了指下方快要结局的战斗,“没了粘杆处的帮助,你蒙养斋馆的人手,负隅顽抗不了不久的。”
“你做梦!”他大声嚷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冲谁说的,随后手上佩刀无目的地往前一送,恰好捅中了毫无防备的胤礽。
“三弟……”胤礽讶然地低下头,只见伤处正在肩头,血汨汨地流出来,正是去年在古北口遇险时受伤的位置。
胤礽有些慌神地捂住伤口,顺着金柱坐下去,恍惚之间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可真是倒霉啊,虽说这个位置早就被太医诊断过,不会伤及五脏六腑,全无性命之忧,但这处先前的疤痕还没完全祛除,又添上新伤,他的太子妃说不定要嫌弃他皮肉不够好看了。
血流得有点多,眼前渐渐发黑,有无数声“二哥”从四面八方传来,夹杂这一声“二大爷”,灌入他渐渐失去意识的脑海。
“你竟然伤了太子二哥,我跟你拼了!”小十三胤祥望着躺在地上的太子爷和手忙脚乱检查伤口的太子妃,抬眼向胤祉怒声喝道。
他早就跟胤祉结下了梁子,这会气得耳根都红了,拎着刀带头冲入乾清宫,后面还跟着担忧他的四大爷,以及今晚一直跟自己的十三哥比个高低的小十四胤禵。
大家伙儿一窝蜂涌过了三交六椀菱花隔扇门,却见胤祉不在别处,他身上的金甲已经脱下,坐在那至高无上的龙椅上,肩头披着明黄的龙椅盖毯,正笑嘻嘻地望着堂下众人。
与往日在此处上朝时的敞亮不同,此刻殿内只点了几盏宫灯,一点点稀薄的火光,将他眸中的疯癫照得若隐若现。
大家都被他此刻的动作惊呆了,胤禔此刻拿出了皇长子的派头,头一个张口道:“下来!你不配坐在这里!”
“哦?”胤祉冷笑,“我也是汗阿玛的儿子,我身上流淌着爱新觉罗的血液,我为什么就不配坐在这里了?”
胤禩跳出来道:“可二哥才是太子!”
“太子又如何?”胤祉把玩着扶手上金光大亮的龙头,“历史上被废的太子多了去了,万岁爷如今生死不明,咱们兄弟把太子弄死,大家公平竞争,人人都有坐龙椅的机会,岂不妙哉?”
第115章 帝王
康熙从梦中醒来, 惊出一身冷汗。
他捂着心口缓缓坐起,方才梦中那个幽怨的身影,似乎还在责怪他将胤礽推上了皇太子的位置。
“皇后……朕以为让他当上太子, 就能保他一生平安。”
梦中的赫舍里氏却只是流下眼泪, “您这么做,才是将他推上刀尖火口啊!”
康熙擦了擦额头的汗珠, 定下神来, 才发现寝宫外似乎一片吵闹。
“梁九功!梁九功!”他高声呼唤那个最信赖的大伴的名字。
“奴才在, ”梁九功从帐幔外小跑进来,“万岁爷,您终于醒了!”
“外头怎么回事?”他喘着粗气, 似乎想起了倒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胤祉他?”
梁九功不慌不忙地回答:“是, 三贝勒带人夜闯乾清宫, 太子爷带着众位皇子已经将……将除了三贝勒以外的其他人拦住了。”
“胤祉人在哪儿?”康熙挣扎着要站起来,“去救荣妃了?”
梁九功顿了一下,才回答:“太子爷担心有人在此时浑水摸鱼,对万岁爷不利, 因此只叫奴才带人守在寝宫外面,一刻不离, 听外头声响,似乎荣妃娘娘还在仙楼里。”
康熙缓了口气, “那就好, 太子呢?”
梁九功迟疑的时间更长了,瞧一瞧万岁爷脸色尚可, 这才决定将实情说出。
“三贝勒……将太子爷捅伤了,自己进乾清宫正殿坐上了……”
康熙不敢置信地转过脸来看着他。
“朕怎么生出了这么个孽障!”他顺手抄起放在拔步床边上的拐杖, 往金砖地上狠狠一敲,“叫太医去给保成看伤,如果太子有事,朕怎么对得起……怎么对得起皇后啊!”
本朝的大行皇后已有三位,但是康熙私下里每每说起皇后,只会指向一人——他人生中的第一位正妻,也是他在这座紫禁城里第一个从午门抬进坤宁宫的仁孝皇后赫舍里氏。
“朕现在就去乾清宫。”他顾不上梁九功的反对,披了件端罩就往外走。
“万岁爷……”梁九功拦也拦不住,只能跟在他身后苦苦哀求,“您犯不上为三贝勒动气,那龙椅就算被他坐了,德不配位,必有余殃。”
“朕不是为这个,”门外空气冰凉,康熙咳了几声,“是保成,他不该动保成。”
仁孝皇后大行了二十多年,就留下胤礽这一个骨血,一半是出于对亡妻的思念,一半是对国之储君的保护,康熙将小小的胤礽带在身边,又当爹又当妈,倾注了无数的心血。
“您刚刚病愈,又昏倒了一回,太子爷的事,就让奴才去问吧。”梁九功苦苦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