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目划过一丝了悟的光：“云先生不愿么？”
“是我冒率了。”少帅缓缓收回手，屈指勾开白手套，又将一只冷白的手重新放回云梨眼前，语气十足的尊重，“这样呢？”
云梨在一片寂然中，撞入在男子包容的凤目。
她大着胆子，看向男子冷白的掌。
那双手掌其实也不精致，里面布满了粗茧，是常年拿木仓磨出的印子。
她飞快眨了眼，蒸发掉眼底多余的水汽，撇掉多余的心思，把手放入他的手心中，轻声叹：“得少帅之邀，是云梨之幸。”
“……”
于是，戏子与少帅，分明云泥一样的身份，却并肩行在三月的青石街巷上。
整片平城都炸了锅。
都说戏子误国，少帅昏聩，耽于美色。
只有云梨自己知道，少帅看她的眼神与风月无关，如梨花般清淡，凤目里浸满尊重。
而云梨，她永远是趴在地上狼狈的少女，永远带着仰望和触不可及的目光。
后来，在叶少帅的回护下，班主把她当佛爷供着，谈督军也没敢擅自侵扰。
再后来，她的歌喉独绝平城，多了无数后台，她已不需要也少帅的帮助，独自站稳了脚跟。
后来后来，战争彻底爆发，身为中国人，她借着自己身份，暗中做着谍报工作，同时帮助了许许多多藏在暗处的同志。
可，即便是她已成名多时，十年间，她也一直收到少帅寄来资金，未曾断过。
十年后。
她依约来到了少帅府，履行当日的约定。
可是府邸里，荒草萋萋，断壁残垣，灰霾杂树间，只有一个老仆人，拿着笤帚勤恳的扫着落叶。
她心中忽然荡起一种不好的预感，颤着嗓子问；“叶，叶少帅呢？”
老仆人呆了呆，没想到还有人关心曾经冠绝平城的少年。
他依例回了，眼角浑浊，嗓音干涩：“少帅他，五年前就亡故了。”
“那。”云梨声音卡在嗓间，她终于明白失声是怎样的滋味。
不是三月飞絮卡住喉咙，是真真切切的发不出一点响动。
她失了优雅的姿态，几乎是疯了一般掏出怀中的银钱：“那，这些呢，这么多年，这些呢？怎么解释？”
“原来您是少帅口里的故人。”
老仆定定忘了眼云梨，回身，不多时，从屋里拿朵梨花出来。
“银钱是少帅拜托我寄的，而这朵梨花，也是少帅托我，在今年惊蛰之时转交给您。”
他说完，默不作声的送上梨花。
梨花被纳入云梨掌心，轻飘的一朵，恰似当年那人摊开的手掌。
沙沙叶面滚落，冷风衔起云梨衣角，多年的谍报工作，她没有哭。
只是，手中的梨花啪然吹落，此剧也随之落幕。
“……”
戏外，叫好的声浪潮起。
说此剧把民国风云起伏，谍战阴谋演绎的淋漓尽致，南江学子们大呼过瘾。
其实戏剧里的少帅戏份并不多，大多都是女主云梨靠着过人智慧和镇静，周旋在敌人身侧。
可是。
显然是少帅的人气更胜一筹。
自元旦汇演以后，论坛上，诸如【叶帅踩我】，【呜呜呜，叶帅那把嗓子，果如梨花清淡】，【嗷嗷，还没出场几分钟就被剧情杀的人儿，杀的我念念不忘。】之类的言语层出不穷。
更有甚至写起了云梨和少帅的cp文。
柠檬当然也对叶湛客串的少帅动心不已，又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叶湛，而就仅仅因为少帅此人。
他的尊重与自持，他的守信讲约，他的为众抱薪，最后死在风雪夜里，都让她发疯了上头。
而最让她起了爱慕之心的就是——
在那样一个初春，梨花与细柳淡遍了整座平城。
他于一片嘲笑中，微微屈身，从污泥中捧起一颗如梨花般皎白的心脏，送上珍重又浓墨重彩的祝福。
所以，柠檬对学长的心态，多少有一点剧目中的云梨对少帅的感情吧，带着崇敬与爱，仰望着，远视着，想要亵渎却又不敢触碰吧？
所以，当时她一想到要夸学长，脑海里就或多或少，浮现出少帅的影子。
“学妹？柠檬？”
夏砚柠还怔在那场民国旧影里，思绪缠着疏落的梨花。
她声音温淡而清：“学长，你和叶少帅一样，好的让人心碎。”
谁料本来含笑的学长收了笑，面容肃然覆上树影。
“……”
她这是给夸到马屁上了，是揣上马屁股了？
心里正是恍然无措的时候，便听见学长温声抵在她耳侧，雪松气息拂过秋天温柔的风——
“我非叶少帅，名叶湛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人。”
“所以柠檬——”
“拜托不要云梨用看少帅的眼神，来看我。”
第41章 牵手
“不要用云梨看少帅的眼神, 来看我。”
柠檬不由自主的将这冷淡又隐含温度的话在脑海里重新念了一遍。
云梨看少帅是怎样的眼神？
带着尊重与敬爱，更多的不敢靠近的仰望与珍视，仿佛那人是天边绚烂无边的霞光, 而自己则是路旁随处可以攀折的梨花, 一朝一暮，一岁一枯。
“学长……”夏砚柠双颊被撩的绯红, 呼吸悬窒着, 不自然的喊着叶湛的名字, “那个，叶湛，你。”
他离的太近了, 近到她能够轻松的把他锁骨上的每一处看的分明。
皮肤冷白，锁骨如冰枝玉碗, 里面盛满朝霞漫散的暖光。
偏生玉碗底下嵌着乌青小痣, 桀骜的抬着日影，一点点引诱着柠檬。
“什么？”
叶湛忽然开了口，修长的指轻轻抬起，似乎勾了勾她呆毛, 又有很有节制的落下。
“你叫我什么？”
“……没什么。”刚才只是她鬼使神差的喊他名字，声音不大, 学长应该听不见的吧？
柠檬一面在心里安慰着自己，一面小小往后撤着步子, 她知道后面有一棵红枫树, 如果撤到那里，学长便安全了吧？
她实在是怕, 自己把持不住。
不料，学长没能体会到她的苦心, 反而也随着她的步伐缓缓倾身。
阳光如雨落，洒在男人薄而瘦的脊背上，最后将他清隽疏淡的身形勾勒的越发出尘如仙。
灰青色的阴影折下，二人你拉我扯间，学长身上那颗坏心眼的锁骨痣凑了柠檬满眼。
乌青□□上金光，加之疏淡如雪松的气息中携上某种略带侵略热意，将她心脏抵的风起云涌。
柠檬极其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垂眼，又见着学长细腰长腿，堂而皇之在她眼底晃悠来晃悠去——
可恶！她现在！只想！一把揽过他的细腰，上上下下给轻薄上一遍！
让他见识见识外面的人心险恶！
别成天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顾及男德。
这么近的距离是真的被允许的吗？？？
叶湛真没察觉半点危险，他笑意吟吟的低着头，凑过来，声色温柔的蛊：“学妹，要不在喊一遍？”
柠檬从来没和喜欢的人靠的这样近。
男色熏蒸她头脑嗡然轰鸣，朝日折在身后火红的枫叶上，满树枫红摇摇欲燃。
柠檬的桃花眼里也烧着这样一片红。
什么云梨和叶少帅，什么温柔与自持，什么崇敬与仰望早就甩至天外，就理智也被这盛大的朝霞烧的半点未剩。
取而代之是眼前这人，墨眉隽冷，凤目狭长，眼角精致的小痣也是乌青色的。
他正抿着薄唇，歪头对她浅笑。
一股热流直冲天灵盖儿，柠檬软甜的嗓音裹挟上砂砾般的哑意。
“你想要怎样啊？叶湛。”
掷地有声，不管不顾喊出来后，连她自己都浅浅怔愣了下。
心里的那股躁动的，想要上手揽腰的火，随着这声平息了不少。
柠檬往后一撤，靠上凹凸不平的树干，缓着呼吸。
叶湛颇为意外的眨了下乌睫，他温声一叹，低低哑哑的声音惑的柠檬耳尖都在发颤。
“怎，怎么，不是学长让我直呼你的名字么？”
柠檬委顿下来，她看着叶湛直起身子，退回谨持守礼的位置，方才出声为自己狡辩：“我这不是喊得挺好的？”
“是挺好。”叶湛笑，“就是前面那句气势汹汹的‘你要怎样啊’，与质问相类的语调，有点吓人。”
他懒着调子，伸出修长的指，敷衍似的划过太阳穴：“怎么办呐，好像吓到学长了。”
夏砚柠：？
就这能吓到他。
还有，这过于浮夸的语气，拖长的尾调，怎么听怎么熟悉。
唔，该不会这些都是和江探花学的吧？
夏砚柠被抵的说不出话来。
她也没法用怼探花方式来对待学长，只能闷声吃下这亏。
气鼓鼓的抬起眼，朝雾中那张俊脸还弯着薄唇，唇边的笑意几乎压下四周秋景。
别说，探花郎欠扁的语调和欠扁的神情，安在学长清如谪仙的脸上，别出另一种风流。
就像松青月白的夜里，白鹤栖停在枝头，没有立时收翅入眠，反而踩在枯枝上，晃呀晃的。
柠檬心情也晃晃悠悠的。
她不由的跟着学长勾起薄唇，方才抿出一道轻浅的弧度，就听见叶湛不紧不慢开口。
“啧，吓到学长了，学妹还笑的这样开心，会不会有点过分？”
夏砚柠：……
她连忙收敛住脸上笑意，嘴里轻声嘀咕：“好没见识，还有更过分的呢。”
“更过分的？”叶湛听见了这句比风还轻的话，轻悄扯了下薄唇。
日光随着他侧头的动作，温柔落在唇边，他吐字依旧清冷：“怎么个过分法，学长还真想，见识见识呢？”
！
柠檬桃花眼睁的圆圆的，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学长能说出来的话！
视线锁住那双随意垂落在一侧的手。
冷白的，又骨节分明的好看，
也不知打哪借来的胆子，她咬着樱唇，对准那手，横着心，往上一牵。
用眼神问：现在见识到了？
“……”
风声倏然而止，身后喧嚷的声缓慢隐去。
仿佛天地空寂，只有两只交握在一起的双手。
本是挑衅，又无端的旖旎。
柠檬结结实实愣在原地。
修指缠着她的，手底燃起一股温热的触感，酥麻的触感从指尖蔓延至心口。
像是有柳絮翩飞扰动。
恍惚间，她好像被带到了满城雪白的三月。
青石阶，雨后梨花倚门而开。
云梨在满身泥泞中缓缓抬起手，她将双手交给了军装阔挺的少帅，同样的，在仰望与凝视中。
也交付一颗心。
而她呢，柠檬目光微动，几乎是带着痴迷的水光看着——
叶湛冷白的手老老实实被她抟在手心里，怕她尴尬似的，没有立时挣开。
而她自己，分明那么小的手，却和欺男霸女的恶贼一样，努力的收拢，想将人全部裹住。
秋风飒然拂来，带起柠檬细碎的额发，也将她眼底璀璨燃烧的红意照彻。
那种情绪，柠檬自己不知道，可一直注视着她的叶湛看的分明。
和云梨看叶少帅的眼神一样。
痴迷，仰望，带着无上感激。她在感激他，是么？
叶湛几乎是气笑了，他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按了按眉心，以纾解心中牵疼的燥意。
自一开始，他便学着江淮尘逗弄姑娘的方法，希望她不要被云梨的情绪影响。
可是。
叶湛眸光一冷，大手反转，直接将柠檬的手纳入掌中。
他手劲儿用的不大，却好似带着一层电，电的柠檬滞了滞，倏然回神。
此刻，阳光还没来得及散透热气，柠檬站在火红的枫树底下，整个人像是被扔入冰窖中涮过一层，心底拔凉拔凉的。
她刚才，大概是。
脑子抽了吧？
是的吧？
不然怎么嚣张到此等地步？
慌乱的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仍缩在学长如竹节般温凉的掌心里，心神一紧，又忙抽了回来，悄悄藏背在身后。
她想道歉，更不想失了气势，再联想到林英在她耳边的尊尊教诲，索性红唇勾起，先发制人。
“见识到了吧？过分不，是不是被吓死了？”
叶湛：“……”
“嗯。学长，真的，被吓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