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她道：“这会子正是烈日当头，逛逛郡王府是逛不成了的，你请大宛公主来我们院中的水阁处，那里凉快，再给她备下一些点心瓜果之类的。”
想了想，她特别嘱咐道：“再上一些冰酪。”
“郡王妃……”米豆猜出她的意图，道：“郡王说了，你身子弱，不好吃冰酪的。”
“别动不动就那郡王的吩咐来压着我，有本事让他自己来与我说，让你传话算什么本事。”泠鸢嗤鼻，却又心虚，道：“再说了，我是给大宛公主吃的，我自己最多尝一口。”
“郡王妃，大夫都说了，你身子要好生将养，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米豆说着，凑近泠鸢耳边，小声道：“奴婢替郡王妃想过了，若郡王妃此时又有了身孕，那大宛四公主是铁定嫁不进郡王府的。”yLcd
泠鸢摇摇头，“我才不要我的孩子是因为这种缘故而怀上的。”走到花鸟藤架画的屏风后面，将身上濡湿的衣衫换下来，换了一件干净的衣衫，走出来，对米豆道：“我先去水阁等着，你将大宛四公主请来。”
“是。”
米豆敛身退下后，泠鸢便往水阁去了。
水阁是前几个月才竣工建造好的，是很好的避暑纳凉之地，阁有三层，临水而建，巨大的木轮水车就在水中，借着水力滚动着，将清凉的水灌入第三层阁中的水渠里，再依着高底地势，将水流入第二层与第一层，整个阁内远远望去，仿佛置身水瀑之内一般。
坐在阁内第三层往外望去，又能俯瞰大半个郡王府，甚是惬意快哉。
既然这位大宛公主要熟悉郡王府，那请她来水阁远眺一番，也算是领着她熟悉了。
泠鸢走上水阁，水阁内凉意阵阵，脚下传来水流潺潺的声音，阁中置宴客的长案与茵垫。
泠鸢寻了一个临窗的位置，席地而坐，靠在窗边，越过荷花开满的水面，看向郡王府的府门。
此前她都没在意，这地方能直接看到郡王府的东侧门，如此，她若是想看看赵长离什么时候回来，爬到水阁上远眺就能看到了。
她的手搭在窗槛上，下巴抵着手背，迎面吹来适意的清风，带着水汽，湿润润的，她半眯起眼，侧脸直接贴在手上，意思沉沉。
以至于陈牧月扶着一瘸一拐的大宛公主上到水阁，她都没注意到。
“嘘……”大宛四公主对陈牧月比一个噤声，拦着她在身后，自己扶着长案，慢腾腾地、蹑手蹑脚地靠近睡得香甜的泠鸢。
泠鸢呼吸均匀，长发随窗外的风飘起，身上的衣裳是家常的襦裙，很宽松，布料是衔枝月纱，轻便且不透，该裹住的地方都裹住了，没露出一点肉来。
大宛四公主今早去往泠鸢院中的时候，隐约听到一些嚷疼与哭泣的声音，是从泠鸢与赵长离的屋子里传来的，她凑近听了许久，隐约能辨认出来，是泠鸢在哭，是她在嚷疼。
她怀疑是赵长离折辱泠鸢了，带着疑惑，在泠鸢身侧停下，屏住呼吸，趁着泠鸢没察觉，悄悄伸手将泠鸢的衣领翻了翻，露出一点肩膀来――是淤青！
大宛四公主心中暗呼一声：外头的传闻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泠鸢还没有醒来，她舍不得收回手，又翻了翻她的衣袖，窥见她手腕上的掐痕，触目惊心，大宛四公主不免又是一惊，更加确定了外头的传闻。
昨夜，赵长离闯入自己屋子，急匆匆嚷着泠鸢，担心她受伤，大宛公主还怀疑过外头传闻不实，现在看来，未必如此。
这个赵长离，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且只对屋里人下手，旁人又看不出来，真是惯会伪装之人。
待大宛公主退回她的位置，端坐好，还轻咳两声，泠鸢才慢慢从困倦的小憩中转醒。
“来了？”泠鸢揉揉眼睛，随意扫过大宛公主一眼，掩唇打个哈欠道：“公主既想看着郡王府，不如先临窗远眺一番，也能把府里看个大概，不必跑到太阳底下晒着了。”
陈牧月坐在一侧，见泠鸢压根没睁眼看过自己，心里不快，拿起一盏凉茶，喝了一口，开口道：“郡王妃倒是会躲懒，公主让你领着逛一逛郡王府都不肯，非得让公主瘸着腿爬到这处远眺，想来，是不愿公主熟悉这郡王府吧？”
“你闭嘴。”泠鸢懒得应付陈牧月，看向大宛公主，道：“今日天气热，过几日天气凉的时候，我再带你去看也不迟，反正你一时半会儿又不会出我这郡王府的门。”
“郡王妃说得在理。”大宛四公主按着泠鸢所说，越过窗，随意看了一眼郡王府的景致，便顺势装作站不稳，一下子就摔到泠鸢身上。
“嘶……”被她撞上来的泠鸢倒吸一口凉气，腰上本就有绑痕，现在被这么一撞，直接摔在地上不说，关键是疼。
“郡王妃，实在对不住！”
大宛公主慌慌忙忙道。
第45章 最好别被郡王听到
“不碍事。”泠鸢虚扶着腰，唤水阁下的下人们送上点心来。
大宛四公主揣测适才自己肯定是撞上她的伤处，若不然她也不至于面露痛苦，她强忍着不说，肯定是有她的难言之隐。
她不禁怜悯泠鸢三分，这永安郡王妃不好当啊。
米豆领着丫鬟婢女上楼来，吩咐她们上点心，并亲自端去一叠奶白的奶酪至大宛公主旁，在半膝矮的长案前半蹲下来，道：“公主，这是郡王妃特地嘱咐，给你备下的大宛奶酪冻，添了些大宛的蜜瓜。”
奶白的奶酪冻上，一块块渗着甜蜜汁水的蜜瓜点缀起上，香甜诱人，清甜可口，泠鸢吃不惯大宛的奶酪，米豆便给她换了中原的乳酪，添的是泠鸢喜欢吃的大宛葡萄。
而陈牧月桌上，且看她皱眉掩鼻，就知道，是纯正的大宛奶酪添上几颗枣子，她只能用勺子拨几颗枣子慢慢吃了，对枣子下边的大宛奶酪一口都没动。
上次她在郡王府被迫吃了那么些奶酪回府去，吐了大半夜，现在肚子还不舒服着呢，怎么可能再尝？就算泠鸢开口让她吃，她也不会再吃。
好在，泠鸢今日并没有兴致故意刁难她，非得让她尝这玩意儿，而是怏怏地垂着头，大宛四公主问了她话，她才说一些话，听着也没有什么精神。
大宛四公主随意问她，盛都之中有什么夏日的好去处，泠鸢便答说郊外的西柳岸，水清草绿，虫子也不多，盛都里的大户人家时常在夏日是，到那西柳岸上搭棚子钓鱼。
大宛四公主摇头，道：“这是人人都知道的地方，郡王妃往日夏日里，可有跟着郡王去什么地方玩的？”
泠鸢摇摇头，道：“没有。”
有是有的，只是不在盛都。
夏日里，在临安的水岸边上，有很多西窗萤，雄的西窗萤尾巴一亮一亮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在树丛里，草丛里，幽幽的光，随风流动，若是一道流淌的萤光河流。
那个时候，她总喜欢拽着赵长离的到树丛里去，赵长离颇为不情愿，可有担心她一个人去，只好跟在后边去了。
她命赵长离提着栀子灯，若树一般站着，灯的光吸引着萤火虫来他身上停留，她好一只一只从他身上把萤火虫捉到纱笼里，然后挂到自己廊下，这些萤火虫能亮大半夜。
直到赵长离说那些西窗萤在树丛里这么亮着飞着，是在求偶交配，她登时对捉萤火虫没了兴趣，再也不去了，当时赵长离还以为她是不忍心拆散求偶的萤火虫。
其实，是他的话膈应到了她当时小小又纯净的心灵――怎么可以这么赤裸裸当众求偶交配呢？还这么多一起，成何体统？
当时的她没有意识到，人家只是西窗萤，人不可以的事，它们是可以的。
而盛都这地方，很少有这样大片大片的西窗萤，即使有那么一两撮的萤火虫，也不是很亮，她不喜欢。yLcd
而她如此神情淡淡的摇头，在大宛公主眼里看来，便是另一番解读了，她朝陈牧月使了使眼色。来水阁路上，陈牧月曾信誓旦旦与她说，赵长离绝对不会对泠鸢动手，且对她很好。
可她亲眼看到了泠鸢遮掩的淤青，还有提起赵长离时泠鸢淡漠的态度，她越发怀疑传闻是真的了。
大宛公主不死心，再问道：“那平日里，郡王时常带郡王到哪里玩儿？我也想去。”
“妓馆算吗？”
泠鸢抬眼道，也不是赵长离带她去的，是她去了，赵长离不得不跟着，平日里他最喜欢与泠鸢待在府里，不是闹她，就是非得折腾她，反正没一件能说出口的事。
妓馆？
大宛公主又看了一眼陈牧月，这次带着对陈牧月的怀疑――能把自己娘子带去妓馆的男子，明明是有恃无恐，能有多看重他娘子？
她不禁又可怜了泠鸢三分。
“郡王妃，你怎么可以这么说让人家公主误会呢？”一直不开口的陈牧月开了口，道：“明明是郡王妃你喜欢去这些地方逛，郡王才不得不跟着你去的，你这样在公主面前污蔑郡王，是不是不想让公主嫁入郡王府，故意吓唬她的？”
泠鸢抿了一口乳酪，道：“她若是嫁到了郡王府，我便能去宁王府当我的世子妃，我何乐而不为？”
陈牧月冷笑道：“既如此，郡王妃怎的不早早遵了皇上口谕嫁去宁王府去？”
泠鸢不答她的话，反转过脸来问大宛公主，道：“公主，你打算什么时候嫁入郡王府啊？”
“还早着……”大宛公主被她这么一问，竟然噎住了，脸色变得难堪，有些煞白，她的手抓着坐下的茵垫，低声道：“不急，不急。”
她竟然不是脸红，而是难堪？
泠鸢越发疑虑这位大宛四公主绝对不想嫁入郡王府，六皇子与皇帝有把她当做棋子，但她未必没有把六皇子与皇帝当做棋子。
赵长离说过，她这位大宛公主在大宛明明过得很好，身份也很尊贵，可汗王更是对她百般劝阻，她非要来盛都当别人的棋子做什么？
泠鸢顺着她的意思，道：“公主说不急，那就不急。”再想了想，在大宛公主面前默默揉了揉手腕上的淤青，道：“我倒是很希望早些离开郡王府的。”
陈牧月白了一眼泠鸢，道：“郡王妃，郡王府何时亏待过你？你这些话可真是让人寒心，就不怕被郡王听到？”
泠鸢支额，回头看向窗外，长叹一声后，幽幽道：“日迟花易落，岁老人心变，少夫人，你可知不知啊？”
“我……”
陈牧月是知道的，赵温时与她，似乎便是如此，当年秦笙还在时，他与自己尚且能浓情蜜意，而今，自己嫁给他做妻子，却在日日琐碎的细节里，将感情磨得越发冷淡。
她装作不知道，也从来不去想，只想着有个孩子就好了――而这个，她却不能实现，算起日子来，她与赵温时已经很久没有亲近过了。
即使她与泠鸢都是如此，泠鸢还有个安儿，比她好些，可如果夫妻之间，只有孩子维系，那也到了尽头了。
这样看来，泠鸢也好不到哪里去。
第313章 表嫂嫂？
那日在水阁上，大宛公主见着泠鸢手腕上的伤，暗道赵长离待泠鸢太狠，陈牧月听得泠鸢那一番伤春悲秋的话，暗忖泠鸢与赵长离渐渐疏离，总之，这两人都信了赵长离与泠鸢两人不睦的话。
也是这个时候开始，泠鸢发现，大宛公主对自己格外热情，或者说是怜悯，时常带着大宛的果子来给她吃着，还有意无意问起她对赵长离到底是什么感情。
泠鸢一如往常那样对她，时常问她一些关于大宛的趣事，了解大宛的风土人情等，从她嘴里听到了很多赵长离都不知道的，关于大宛的事。
大宛四公主也很乐意说给她听，泠鸢喜欢听有趣的事，她便尽挑好玩的事与她说，还有大宛王庭里嫔妃争风吃醋这样小事，她也说得很起兴，泠鸢听得津津有味。
郡王府上下就看着这位可能即将要嫁入郡王府的大宛四公主与这位可能要出了郡王府的郡王妃相处融洽，连陈牧月有意地挑拨，都没有办法将两人挑拨离间开。
下人们心里都纳闷，到底是大宛四公主太过会笼络郡王妃，还是郡王妃故意亲近大宛四公主，怎么也想不通，原本该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个人，怎么可以如此话里投机？
他们本来还搓手以待，如何应对两人针锋相对的场面，这下好了，全都用不上了，一个个不知道是觉得可惜，还是觉得庆幸，叹一声，各自做着各自的事，不再盯着郡王妃和大宛四公主看了。
有的时候，泠鸢在大宛四公主的屋里喝酒，睡倒在大宛四公主房里，夜深了都没回院中来，还是郡王去把她给抱回来的，还警告了大宛四公主，今后不许再让泠鸢喝得烂醉。
郡王的警告不起什么作用，泠鸢在盛都本就没有什么聊得来的朋友，烟儿又不能常来郡王府，与大宛四公主谈天说地，倒成了泠鸢一大乐趣，甚至差点忘了她自己故意与大宛公主拉进距离的初衷。
这下好了，郡王妃和大宛四公主把郡王晾在一边，两人说说笑笑，压根想不起来还有永安郡王这一号人物。
一日，大宛公主将泠鸢带到她的房中，悄声问她道：“郡王总是这样对你，郡王妃你就干忍着吗？”
泠鸢装作不知，一脸茫然，道：“他怎样对我？”
“郡王妃，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你看看你手上、脖子上，还有……别的我看不见的地方，肯定也有伤。”
大宛公主一脸她什么都清楚的表情道，又见泠鸢低头不答话，便以为她忍气吞声惯了的，忙拉过她的手，回头顾向身后，见无人之后，走到门边关上了门，走到泠鸢跟前，道：“郡王妃，你其实不必处处都忍着他。”
泠鸢疑惑地看向她，大宛公主便凑近她耳边，道：“我可以帮着你，带着你的孩子，一起离开他。”yLcd
语气镇定，虽有颤音，却也很快平息，这句话她像是在心里咀嚼默念了很久很久，今日终于说出口来，就等着泠鸢答应。
但泠鸢听罢，微微开唇，轻声道：“离开他？去宁王府当什么世子妃吗？”
“才不是。”大宛四公主拉住她的手，低声道：“你只要人在盛都，人在中原，他就有可能找到你，你要想永远摆脱他，离开他，只有一个法子，跟我，去大宛。”
“咳咳咳……”泠鸢身子伏在矮桌上，双肩轻颤，她不知道大宛四公主的真正目的，居然也是冲着安儿来的。
六皇子和皇帝想要安儿作为挟制赵长离的棋子，没想到这位大宛四公主也想要安儿作为棋子，安儿到底是什么命数，天降棋子吗？
大宛四公主怕她有什么顾虑似的，低声道：“你放心，我不是为了引你离开，然后我好对永安郡王趁虚而入，他杀了我两个哥哥，虽是两国交战，生死由命，但我恨他，我怎么可能嫁给他？”
“而且……”大宛四公主低下头，脸颊两侧添了一抹绯红，道：“我的耶日木在大宛等我，我一定回会到大宛的，中原的六皇子和皇帝都拦不住我。”
耶日木便是“夫君”的意思，这个词，还是大宛四公主教她的，还写给她看过。
大宛四公主紧接着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离开盛都，我带着你去大宛。”
“如果，我说不呢？”泠鸢坐在软榻上，抬起头来，眸光里，烛火的影子跳动。
“我知道要你做出这个决定很难，但我可以让你考虑几日，要么，带着安儿跟我回大宛，要么……”
大宛四公主直起身子，语气忽的变得格外冰冷，一改适才的和气，道：“即使我恨他，我也会嫁给他，你就不得不放弃永安郡王妃的身份，因为这个身份会带给你和安儿平静的生活，你自己知道，若你去了宁王府当世子妃，只要赵长离在盛都一日，你就没有一日好过，赵长离绝对会加倍狠厉的对你，抢回安儿，所以，你宁愿被他如此对待，也不愿去宁王府。”
